第111章 打架就打架之
江聲一開始還是希望用樸實無華的方法勸架的, 比如:“你們彆吵了!”
然後會得到沈暮洵這樣的回答:“我沒有和他吵架。”
卜繪:“他還不至於讓我動脾氣。”
江聲明白了,完全明白了。
勸架的方法,有時候還是要極端一點。
他低頭看了眼屏幕。
冷少:【所以具體要怎麼做?】
屏幕另一邊,楚熄嘴角頓時咧開。
吵得好哇, 多吵吵, 情緒這麼不穩定還想爭番。尤其是沈暮洵!他也吃太多了!真的好貪心, 太不公平了。
楚熄:【對A說B更好,對B說A更好, 然後說其實你們在我這都是一樣的好朋友。緊跟著他們就會開始打得不可開交!】
【到時候哥哥今天上午就不用工作了。我帶你出去兜風怎樣?】
【哎, 真是的, 勸架也很累的好不好?他們也太不懂事了,識相點吵得差不多就該停了[可憐]】
【是我的話,就不會舍得哥哥這麼累的[可憐]】
回過神,意識到自己的挑撥意圖和目的性似乎有點太過明顯,楚熄警覺地挺起了背,咧開的笑頓時又收了回去。
少年捏著下巴想了想,慎重找補。
【其實我都是書上看的。哥哥你是知道我的, 我不愛看書, 所以也不太懂這個[乖巧]】
江聲咕咚咕咚把一整杯水灌進嘴裡,然後把杯子往桌麵一放。清脆的聲音立刻吸引了其他兩個人的視線, 他立刻活學活用道,“沈暮洵,其實卜繪是我很欣賞的一個歌手。”
此言一出,沈暮洵的話音頓時停了下來, 空曠的房間陷入一片死寂。兩個人齊刷刷地扭頭看向他。
兩個人的視線都相當鋒利和直白, 沈暮洵笑出聲來,“你和他認識幾天?你欣賞他?”
江聲甚至都從來沒有對彆人說過, 他欣賞沈暮洵這樣的話。
他的拳頭都攥了起來,青筋跳動著。
江聲想了想,“你們兩個風格也有相似的地方,可能這就是賽娜姐讓卜繪來幫忙的原因吧?其實也不奇怪,沒什麼可疑的。”
這句話倒是實話。
他和卜繪之間本來就是清清白白的關係。
沈暮洵臉色幾經變化,最後臉色鐵青地望著他。
卜繪抵著下巴笑了聲,“聽到沒?隻有你自己心臟才會把彆人也想得臟。”
江聲再看向卜繪,“你彆看我還來沈暮洵這裡玩,其實我們已經不是那種不清不楚的關係。”
先撇清關係。
“當然,哪怕不作為戀人也不作為朋友,我看沈暮洵都是充滿欣賞的。客觀來說,他真的是一個很出眾、很優秀的人。”
然後誇誇沈暮洵。
沈暮洵肉眼可見地怔了下。
“見到你的時候,我其實就隱約覺得你們風格這麼像,隻是表達的方式有所不同。你們兩個或許會很合得來。”
再給一記悶棍!
卜繪臉上的笑意也收了回去。
“合得來?”
彆開玩笑了。
沈暮洵和卜繪的關係,客觀說是關係一般的圈內人,可是從商業角度來看卻是對家。兩家的粉絲常常吵得不可開交,就連卜繪前不久發的那些微博,都有沈暮洵的粉絲來他微博底下跳腳。
很奇怪,明明沈暮洵粉絲對江聲一直都抱有怨氣,但這時候卻又著急忙慌地跳出來,說卜繪特彆壞,在知三當三。
當然,他們口中的原配不是林回,而是沈暮洵。
很好笑不是嗎。都是前任了,在一部分人看來江聲卻遲早會和沈暮洵複合,因此才來聲討他,認為他搶走了本該屬於沈暮洵的“戀人”。
這些事情在卜繪心中短暫地閃過一瞬間,都無法攫取他的注意。
他不懂江聲的意思,耳朵孔裡擠著破碎的字句。
江聲說這些話是要表達什麼?
為什麼要在沈暮洵麵前稱讚他,又為什麼要在他麵前稱讚沈暮洵?上一次卜繪聽到這樣的話,還是影視劇裡最低級的離間術。
而且。
“你們”“很像”,江聲反複強調的這些字眼,是什麼意思?
他想。
作為圈內人,他早就聽說江聲有收集替身的癖好,連那個影帝都為了江聲淪為替身自甘墮落。該不會……
卜繪擰起眉毛,心臟重重跳動了下。
碰巧在這時,他的手機響動一下,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解鎖屏幕一看,發現是林回給他發送的消息。
那瞬間,有難言的清醒和後怕襲來。
好像要為明明沒有發生的事情擔上責任,而引動的罪惡感和抗拒,以及僥幸的辯駁,全都在這一瞬間卷土重來。
表弟:【看到江江了嗎?】
卜繪屏幕被光線照得發黑,他眯起眼睛用力地看著屏幕。
要說什麼?
耳邊是江聲和沈暮洵的聲音,交錯交織交融,像是混合在一起的糖漿,他無法分辨。
事實上這不應該是一個需要思考的問題。
他和林回是親人、家人,從小一起長大,林之姮對他有諸多幫助。而林回隻是在問他有沒有看到江聲,他沒有理由不去誠實地回答。
哪怕林回要他幫忙把江聲追回來,卜繪都應該幫忙才對。他的立場天然就該站在林回這邊。
但是。
卜繪的手掌動了動,從手腕一路攀爬蜿蜒到手指上的紋身也輕微抖動了下。
【沒有。】
隻是因為如果回答:看到了。會需要解釋很多,很麻煩而已。
如果林回追問下去,卜繪又要接連回答很多。他要對林回說江聲和沈暮洵之間的親密嗎,那樣林回會很難過。
倒不如一開始就用謊言,攔住尚未發生的一切。
卜繪緊盯著這簡單的兩個字看了許久,仿佛上麵被灌注了巨大的魔力。
可是好像也有什麼洪流在不受控製地噴薄而出,敏銳的直覺讓他感到煩躁、反感,和一種輕微的戰栗。
他深邃的臉上籠罩了陰影,那轉瞬而逝的想法,在認真思考之前就已經實施的行為,在思考之後開始找補的延後決定,讓他察覺到自己無形中暴露出的醜態。
暴躁。
乾涸。
陌生又熟悉的鼓噪。
卜繪輕嘖了聲,眉眼間的頹意便像是某種灰白的煙霧,越發凝實成了灰燼。
他抿直唇線,手指一動,撤回了上一條消息。
卜繪:【看到了。】
卜繪:【氣色很好,還在向我問你的近況。】
林回回得很快,也許根本就看到了他第一次發送的那條消息,卻什麼都沒有說,隻是道。
【他人真好啊。】
卜繪看著這句話半晌,那一瞬間,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腦袋很空,又好像塞滿了東西。既覺得沉重,又感到莫名的輕鬆。
表弟:【這樣說會不會讓你為難?請代我向江江問個好。】
卜繪的手指動了動,卻沒有點上鍵盤。
就這一兩秒他遲疑的時間裡,表弟:【還是算了】
還是算了。
卜繪笑了聲,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人作為一種智慧生物,卻常常無法摸清楚自己的想法,還真是古怪。
他把手機息屏,關掉,塞進口袋。抬起頭的時候,江聲正在說,“大家都是來工作的,為什麼不坐下來好好談談。”
卜繪耷拉著眼皮看他,睫毛的影子讓視野中燈光出現了拖影,江聲的身影影綽起來。
他一向覺得江聲長得很有欺騙性。這樣的欺騙性淩駕於語言,淩駕於表情,從而讓人無法判斷——他表達的誠懇,是真的誠懇嗎?他表現的真誠,是真的真誠嗎?他嘴裡說的話,是實話嗎?他看著我的眼睛,是真的在看我,還是在透過我在凝望著誰嗎嗎?
越是讓人摸不清楚,越是讓人覺得討厭。
可是討厭中,是否也帶了兩分探究,兩分好奇,兩分期許。
“江聲。”沈暮洵驀地開口,手指在胳膊上又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你三句話裡麵兩句話都在讓我好好認清楚,我們已經……”
話音一頓。
沈暮洵目光極快速地瞥過一眼卜繪,然後抿直唇線,把未儘之言全都咽了回去。
顯然他很快意識到,有些話題並不適合在“外人”,也就是卜繪麵前提起。
於是他也在說:“算了。”
林回也在說“算了”,沈暮洵也在說“算了”。
到底什麼算了,怎麼叫做算了。
卜繪說不出自己在因為什麼而覺得不爽。他覆著眼笑了聲,手指夾著筆轉來轉去,然後才抬起眼睛。
“你也太敏感了。”他說,“江聲說的話有什麼問題嗎?三句話有兩句都在誇你,我還覺得煩。”
沈暮洵越聽卜繪的話越覺得刺耳。
表現出這麼了解的樣子,他到底算什麼東西。
他和江聲才認識多久,才見過幾次麵?
站在江聲的角度替他說話,到底抱著什麼心思。
沈暮洵心中的暴躁已經壓抑又壓抑。如果不是因為不願意在江聲麵前變成一個歇斯底裡的疑心病瘋子,如果不是因為沒有一個切實的證據,沈暮洵當下就會像對待蕭意那樣扯著他的領口掐著他的脖子叫他滾。
沈暮洵深呼吸調整了一下心情。
他的性格一直都不好,從開始到現在都是這樣。
情緒敏感,個性固執。
很久以前被江聲捏著歌詞單譏笑的時候他還覺得無所謂,第一次簽公司,把作品給專業人士看的時候,被罵得體無完膚,從作品攻擊到人格、家庭、戀人的時候才最難過。
沈暮洵記得那天。
他關掉燈抱著江聲,不讓他看到自己紅著眼睛的廢物樣子。一邊不爽不甘地罵人,一邊說讓他們都等著吧,以後他會有很了不起的成就讓他們刮目相看的。
江聲一邊打著遊戲頭也不抬,一邊擼狗一樣摸他的頭,哼哼著取笑他,“就跟小孩子置氣一樣。”
一周之後,就有出品人找到沈暮洵。
沈暮洵不是傻子。
他知道以他當時的人脈,一個貧瘠的學生,一個尚未展露天賦的普通人,是誰動動手指就能幫他。
沈暮洵看向窗外投影到桌麵上的陽光。手指在光的窗棱上撫摸了下,淩厲俊美的臉上有些陰鬱的緘默。
現在的江聲不會再擼他的頭發,說他像小孩子置氣了。
他的手永遠搭在他的胸口,或者肩膀,偶爾扯著他的頭發。
呈現的永遠是拒絕的姿態,要把他推遠拉遠,要和他保持著一兩分鐘在情欲之外的清醒距離。
那時候對他那麼那麼好的江聲;取笑他又包容他的江聲,不著調、很懶散、很溫柔又那麼耀眼的江聲;他悄然仰望,在最愛的時候都帶著兩分嫉妒的江聲。
他很喜歡,也同時恨著的江聲。
他一邊恨著,一邊無奈著;一邊茫然無措著,一邊一次次反複心動、衝動的江聲。
已經離他遠去了。
沈暮洵無法接受,和他之間的緣分,因為江聲的三兩句話就斬斷。無法接受,江聲一句“我希望你過得好”,就從此退出他的生活。
他現在真的有了過往無法想象的金錢、地位,實力。但已經不再在意他了不起的成就會不會被過去罵他的人看到,他也不在乎那些人有沒有對他刮目相看。哪怕重逢時,看到對方恭維逢迎的姿態,沈暮洵的心裡都已經不會再有波動。
不覺得可笑,也不覺得解氣。
他想要的,原來不是站到高處、被人仰望,萬丈星光的感覺。他要的是那個人的目光、注視,屬於那個人的認可。
沈暮洵看向江聲。
江聲也回過頭來看他。
這一瞬間短暫的視線交彙,讓沈暮洵的心體會到了片刻輕鬆的安定。
黑色的眼睛,黑色的頭發。
大街上到處都是這樣的顏色,可唯獨出現在江聲的身上,讓沈暮洵會覺得移不開眼。
“江聲說得對,既然大家都是來工作的,也就彆浪費這麼多時間。”
早點解決,早點讓卜繪滾蛋。
留在這裡礙什麼眼,看他一次沈暮洵在心裡都要咬碎牙,反感一波又一波如同潮水起伏推湧。
真的很想讓他滾,乾脆一腳把他踹下去算了。
江聲悄悄低下頭。
冷少:【有用,五星好評[大拇指]】
雖然江聲感覺沈暮洵事後就要進行一個促膝長談的樣子。
但是當下有用就行,江聲從來都是一個當下爽爽不顧以後的人。
楚熄:【哥哥,我是不是很有用】
冷少:【什麼?】
楚熄:【在他們還在讓你覺得很煩的時候,我已經在替你出謀劃策幫你分憂了。我已勝過他們太多!】
江聲笑了一聲,正想回複,聽到沈暮洵說:“江聲,走了。”
江聲抬起頭。
沈暮洵和卜繪都已經走到了門口。卜繪頓了兩步,就走了出去,沈暮洵靠在門框邊等著他,眉眼俊美,有些不耐地撚著那顆紅寶石的耳釘。
江聲:“好。”
他順便把手機收回去,於是也就沒看到楚熄的下一句話。
【我來接你。工作結束後,我們去悄悄兜風吧?】
事情已經不會繼續糟糕下去了!
江聲很樂觀地想。
*
聽說沈暮洵和江聲有新歌合作,大多數人都是異常興奮的。
要知道他們當時在音綜《你我的歌》裡麵共同創作的那首半成品,到現在已經全網過億播放,都沒有售後的消息流出。江聲真的好殘忍,又真的好沒有責任心,他是真的覺得把記憶和那首歌一並留在當時就是最好的!
所以有沈暮洵和江聲的合體消息流出,cp粉喜大普奔,事業粉也嚎啕大哭。
【洵子哥已經好久好久好久沒出新歌了,不管怎樣還是感動,江聲我真的有點恨你,但看在你讓我哥出新歌的份上先不那麼恨了,淺愛一下好了(抽噎)】
【彆急著愛,你哥的風格一向是讓江聲白嫖來著,大家都忘了嗎】
【笑得,寫做《合作》,讀作《為江聲寫的歌》,彆告訴我是這樣的吧?】
【沉默。彆告訴我是小情歌(驚慌)】
【沈哥為愛創作,沈哥又幸福到了,羨慕沈哥】
【沈:一款罕見的,可以因為夠戀愛腦所以搞事業的戀愛腦】
【好愁,洵子哥未來到底要怎麼辦啊??不會就和江聲耗著了吧。江聲真的是很會讓人淪陷的一個地獄,一個輪回,一個掠奪愛意汲取生命的惡魔!!】
【夠了……彆人想和江江耗著都沒機會(啪拍上蕭意照片)(啪再拍上顧清暉照片)(啪再拍一張卜繪照片)】
【卜繪,你小子升咖了?竟然也能上桌了!】
因為這一波熱度,沈暮洵早期的歌曲也被重新翻了出來。
早期的歌還是相當為人津津樂道的。
還不具備後期成型的強烈個人風格,並不高高在上、不傲慢,不譏諷,甚至有些千篇一律。就是普通的小情歌。
不喜歡的人覺得爛俗,但受眾還是會很喜歡。那樣溫和的、暖融融的情感,像是金秋時節碩果累累的豐收感滿足感,沉甸甸又好幸福地縈繞在心間。
大洋彼岸的小綠在隨機日推裡聽到了這首歌,根本沒辦法想想這首歌竟然是沈暮洵創作出來的。
和現在相比,差彆真大。
耳機裡,還有些青澀的男聲在輕聲唱。
【你要如何奪取我的自由?】
時區不同,S國剛剛步入秋天,金色的落葉在街角翩飛著。
窗外的路燈像是嵌在夜空中的小月亮,小綠伸出手去碰,然後聽見歌詞也這樣唱:
【當我把橘子看成你回家那天路燈的時候/
當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起你的時候/】
吉他弦撥動越發緩慢,像是臨到麵前忽而慢下來的一陣風。要慢慢地、慢慢地擦過臉頰。如一次慢動作的回眸,唱著歌的人、講故事的人,他無形的目光,在看著誰。
然後輕聲笑,唱。
【沒錯/當我愛上你的時候.】
簡單的曲調,輕快的吉他音,沈暮洵在唱歌的時候,很清晰地叫人品味到他嘴角的笑意。畢竟他唱歌的聲音這麼地,溫柔。
而這樣的唱法,隻存在於這些不被在乎的小情歌裡。
在之後,沈暮洵創作出來的,無數獲獎作品、無數叫人驚豔的作品、無數狂賺罵聲和眼淚的作品,無數引導潮流的作品裡,都不再有了。
他的愛無人問津,他的恨舉世皆知。
不知道沈暮洵是否會覺得可笑,覺得荒誕,覺得這一切都是在昭示他和江聲最後的結局?
她沉默好一會兒,轉過頭,戴著耳機和朋友說。
“他那時候一定很幸福。”
小綠說,“幸福到已經沒有辦法說話,寫進歌裡都讓人想笑起來。”
不過現在不是了。
*
乾枯的樹葉凋零,殘破地飛揚在風裡。
音樂開始在空曠的房間裡縈繞起來,是沈暮洵一開始就和江聲約定好的,吸血鬼的故事。
創作這首歌,沈暮洵耗費了極大的精力。
絕望、陰暗,不斷地抨擊;到軟化、哀求,無望裡和解。
曲調全程充滿狂獵的尖銳感,像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審判。讓人想到血液、火焰,殘缺的肢體。
血一直在流,火一直在燒。鍵入的水滴音貫穿整首歌曲,滴答滴答,和心跳同頻,扣人心弦。
音符的飄動,宏大殿堂的崩塌,大提琴的樂音厚重。一切結束,最後醒來發現是一場空虛的夢境。這種空虛非常尖銳。幾乎是抓著人的耳朵咆哮,指著某個地方本該存在的痕跡質問。
聽眾會被引導,去聽演奏者、演唱者的心聲。
——噢,原來是這樣。
愛難道是不忠貞的,愛難道是不永恒的,愛難道是叫人痛苦又叫人反複懷疑的嗎?
還是脆弱的,易碎的,是低賤的,是高高在上的人低頭,讓滾燙的真心破碎的嗎?
或者是短暫的快樂,是長久的折磨,是纏綿的熱吻,是一旦鬆開手撕皮扯骨的燙傷嗎。
是臣服,是認輸,是退讓。是不斷不止的退後,是控製不住的心動嗎。
愛就是不自由嗎。
沈暮洵在創作的時候一度畏懼,畏懼之餘又異常亢奮,他想躲避什麼,他似乎不敢讓江聲這麼清晰地看到他,又因此產生扭曲的、報複性的快感。
看看吧,看看麵無全非的我吧。
他擔憂被江聲看輕,憎惡自己太過在意,又忍不住想,如果能博得兩分同情?
這種心情,是岩漿的浪潮,是傾覆的海浪。
和江聲有關的創作讓他靈感爆發,因為他總能有千百種表達自己的方式,訴諸言語都吝嗇,由音符傳達還嫌逼仄,那些情緒,愛恨也好,怨憎也罷,都強烈到掀起巨浪。
沈暮洵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一遍遍地更改、打磨,延伸一條又一條的分支。等靈感爆發的巔峰過去,他停筆的手都在顫抖。他既覺得滿足,又感到空虛。看著自己留下的筆記,微小的情火已變成灰燼。熱烈被焚燒後,他開始質疑。
他為江聲寫過很多首歌,好的、壞的;愛他的、恨他的。
可他成名以來,就再沒有聽到江聲的評價。
江聲會喜歡,這首曲子嗎。
沈暮洵拉開窗簾,打開窗,看到窗外枯葉振響。
曾幾何時,他看到的還是一片紛飛的,細小的,帶著淡香的櫻桃花。
冬天啊,什麼時候過去。
他想看到的花,什麼時候才能再開。
*
江聲會喜歡嗎?
這個疑問,在見到本人麵前永遠無法被回答。
沈暮洵越是得不到答案,越是囿於自我的審判。以至於他原本已經覺得最完善的一個版本,呈現在江聲麵前的一瞬間像是海市蜃樓的褪去,他看到一望無際空蕩沙漠,感到乾涸、枯燥,感到索然、平淡。
這種不安來得很突然。
沈暮洵不斷地擰著戒指,看向江聲,目光凝在他的側臉。
青年已經有比曾經更清晰的輪廓。碎發落在頰邊,陽光恰到好處地覆下陰影,眼皮很薄,透著一點紅。睫毛下眼睛很黑,認真在聽,手裡的筆有一搭沒一搭地敲在桌麵上。
江聲認真起來的表情和平時並不太一樣。
其實隻是一些細微的變化,比如眼神正經一點,嘴角抿起來一點,神態認真一點。
平時是懶洋洋懨懨的樣子像一隻小貓一隻小狗,一隻攤開肚皮的刺蝟,有濃墨重彩的樣貌也毫無攻擊性。
但現在會截然不同。
從可以觸碰的人變得極為遙遠。眉眼體現出細微的淋漓的冷感,那種冷都在陽光下閃著光,像是鬆針尖清澈的雪水。
他的漠然是一種很自然的忽視,就像風從不留意他穿行的途中會經過誰。一種既定的規律,一種閃亮的令人向往的,伸出手卻無法觸摸的星群和風。
沈暮洵看著江聲,手按在桌麵上,輕輕地攥緊。
而在他背後,卜繪懶散地翹起二郎腿,一個極不端正的坐姿,似笑非笑地審視他的眼神。
一首歌曲常常有團隊參與製作,所以房間裡除了江聲、沈暮洵和卜繪之外,還圍坐了零星幾個骨乾工作人員。
在江聲認真聽歌的時候,他們這些早就熟悉了歌曲的人在參與激烈的討論。
“這一段我說過要用中弱音更合適!我從業二十多年了!你不信替換一下?保證是我說的更合適!”
“行了吧,你在這大喊大叫老板又聽不到!他就是個犟驢,怎麼說都不聽,我還說那段副歌適合降調——”
“夠了,都夠了,彆吵了!這首歌老板設計出來就是為了合唱,現在隻有獨唱,當然不對味了。有些地方他根本不是給自己設計的……你們都不懂!哎呦。”
話音一出,熱火朝天的討論頓時凝滯了兩三秒。
噢。一瞬間所有人都遲鈍想起了,他們的老板有個屬意很久的前任,貌似現在隻能憑借工作產生一點微不足道的交集。
他們彼此對視一眼,默契地看向不遠處那個戴著鴨舌帽的青年。
混音顧問還在垂死掙紮,“但就算合唱分part這一部分也……”
沈暮洵驀地開口:“有不滿意的地方?”
他的聲音不算大,但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到了沈暮洵的背影上。
江聲也因為他忽然說話而抬起頭。
沈暮洵往後靠在椅背上,單手打著靠背,“你的表情不太對。副歌部分有問題?”
江聲眨眨眼,“我還什麼都沒說……”
沈暮洵是相當特立獨行的歌手。他不喜歡聽彆人的建議,固執己見,執拗得叫人頭疼,除非你能找到足夠強勁的理由打敗他——沒錯,那甚至不能叫說服——否則他就是喜歡一條路走到黑。
這樣的一個人,怎麼可能去索求他人的認可?
他們的目光頓時再刷刷地看向了江聲。
江聲腦門上扣著鴨舌帽,半長的頭發從帽簷底下耷拉下來,讓人能看到他一截雪白的鼻梁骨,墨鏡底下的眼睛隱約也能看到,隻是並不清晰。
雖然早早聽聞自己老板是個戀愛腦,甚至公關部為此加班拿了很豐厚的一筆加班費。但到底沈暮洵在他們麵前展現的樣子還是特立獨行、桀驁不馴,果敢堅定的。
對他們來說,參加戀綜的沈暮洵和老板沈暮洵根本就是完全割裂開的。他們還是無法想象沈暮洵會聽誰的話、改動自己的心血的樣子啊!
江聲手指在筆杆上敲了敲,靈巧地繞了下。
“不知道該怎麼定義這首歌。”他想了想,認真地說,“從商業角度上看,無疑是一首出眾的歌,是你過去一貫的風格,我甚至可以想象到,一經發表必定屠榜。”
沈暮洵能有今天的地位,離不開他的實力。
他有高超的編曲技巧,音符的嵌入恰到好處。他的嗓音也擅長表達如此強烈的情感,也適合在萎靡到快凋零死去的時候發出絕望的悲鳴。
沈暮洵聆聽著,他抬了下頭。
“但是,你不喜歡?”
話音剛落,空氣中一片寂靜。
卜繪甚至聽到了窗外的風一陣有一陣地吹撞到玻璃上的聲音,陽光很好,風也很大,卷起枯枝嘩啦啦地作響。
“我當然很喜歡!”江聲笑起來。
他笑起來的那瞬間,沈暮洵眉宇綻開,始終凝固著、煎熬著的心情像是蒙塵的窗戶被驟然擦亮。
那種輕鬆,那種明朗,讓他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原來始終提著一口氣。
但是——
江聲說實話。
這樣絕望的,無力的,漆黑的基調實在不是江聲的口味。
音樂是心與心之間的橋梁,他也能夠輕鬆地從沈暮洵奠定的曲調、他的聲音,那些交錯的重演的旋律中,聽到沈暮洵想說的話。
那是一種掙紮。
江聲有時候會覺得迷茫,還有些無奈。
他像是無意中抓住了一隻撲向燈火的飛蛾,感受著那樣微小的生命在手指頭間不斷地掙紮。
什麼聲音都不會有,不會有尖叫、呼喊,不會有血液迸濺的聲音,不會聽到它的心跳。
可還是會讓人心生不忍的。
哪怕那隻是一隻飛蛾。
他掌控著它,在某一瞬間,主宰著、決斷著什麼。
江聲手裡的筆在紙麵上敲了敲,忽然問起,“電腦呢?”
卜繪的目光頓時望了過來。
沈暮洵抬抬手,後麵的助理頓時小跑著把電腦放到了江聲的麵前。
江聲看著一片密密麻麻的綠色矩形,“已經做了備份吧?”
沈暮洵隻是眼也不眨地望著他。他聽著自己越來越急促的心跳,感受著血液不斷壓泵著近乎刺痛的悶動,微微咬了下牙,在那樣的怔忪下,輕笑了聲,“隨便。”
江聲對這些軟件都很熟悉,手裡劈裡啪啦地拖動著,跟隨思路切換一些樂器的頻段。
他的側臉很認真。
沈暮洵看著他的目光也很認真。
因為還在修改中,沈暮洵隻能間或聽到頻段播放出來的短音。
但他對這首歌太熟悉了,他一瞬間就能捕捉到江聲到底在修改一些什麼部分。
沈暮洵的目光從江聲的側臉移開,他看向了窗外的陽光,呼吸有些不穩定。
人看天才的目光,像是珊瑚在看一隻鯨魚。
那是怎樣一種龐大的,不可名狀的,充滿神秘感的生命力呢。
沈暮洵總是搞不明白江聲的態度為什麼能夠如此輕鬆又如此愜意,卻又輕鬆地讓廢墟的餘隙裝點上盛放的鮮花。把一首歌改動寥寥幾個音符,就把激進的情緒引領到另一條道路上。
永遠輝煌,永遠盛大,一場破滅的史詩觸碰舊琴弦發出的殘響,他的每一步都踩碎夢境迤邐斑斕的池水。
他要唱的歌,從來都不會走絕路。
他走的路,在陽光下。
江聲。
沒有人知道,沈暮洵在心裡,是如何輕輕地、緩慢地用歎息吐出這個名字。
*
楚熄開車到沈暮洵工作室底下的時候,特意對著鏡子打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用碎發把額角的疤痕遮蓋了一點。
他沒有預約。
但是他可以刷臉!
作為沈暮洵工作室的員工,他們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老板的同期嘉賓是誰。
當然,楚熄也無疑為難打工人。所以他還是很誠懇地說:“我隻是在外麵等我哥哥下班啦……不會打擾你們的,拜托拜托。”
他這種社會底層人,最會的就是厚臉皮和耍賴了好不好。
當江聲推開門走出來的一瞬間,楚熄就開始揮手。
江聲:“!你怎麼來了!”
楚熄的目光漫不經意地從他旁邊的沈暮洵、還有他後麵的卜繪身上掃過,然後無辜道:“哥哥,我給你發了消息,我說來接你兜風。”
趁著江聲愕然低頭翻找手機的時候,他略勾了下嘴角,露出略有些譏誚的微笑來,“他們兩個看起來都好會打架啊,總感覺相處不會很愉快的樣子。哥哥你工作真是辛苦。”
約等於白嫖沈暮洵勞動力的江聲眨眨眼睛,忍不住扯了扯頭發,“……也、也還好啦。”
沈暮洵看楚熄的目光帶著一種審視和尖銳的刻薄,“小孩子一樣粘著人不放,江聲現在已經很忙——”
“所以才需要帶他去轉換心情。”楚熄打斷他說,“而不是這麼自私地找著工作的理由把他綁在身邊。”
沈暮洵的手插在口袋裡,皮笑肉不笑,“你怎麼敢說我自私的啊。要我強調嗎?事實上他根本沒有答應你是不是。完全是你自作主張的決定。要說自私,要做自我,我看你才是更勝一籌。”
卜繪和靜若鵪鶉的江聲對視一眼。
他挑了下眉,表情多有些涼薄的諷刺說:“後院起火咯。”
江聲深吸一口氣:“你再說呢?”
卜繪:“不說了。”
江聲:“有病吧……所以你就非得犯這兩句嘴賤是不是……”
卜繪聳肩,懶散嗤笑著,眉骨釘閃著細碎的光,“我已經一上午沒怎麼說話了。生怕你某個炸藥桶前任一個不爽把我炸死,這不是閒的嗎。”
江聲:“……”
“小回讓我代他問好。”卜繪頓了頓,“有時間還是聯係下他吧,嘖。”
他說著就皺起眉毛。
江聲猜他覺得很不爽。明明江聲根本不是那個良配,卻還要為了表弟的心情著,想要這個混球去和表弟接觸。
心裡已經不爽得要死了吧。
江聲正想回答,忽然聽到楚熄一句——
“你彆覺得自己有了一個替身之後到處都是你的替身好不好!”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
楚熄還不想因為自己的個人情緒給江聲添什麼麻煩。
當然,江聲還是聽到了,他猛地轉過頭。
啊?不是?
他不是就和卜繪說兩句話的功夫嗎?話題為什麼一下子跳轉到了這裡??
沈暮洵儼然一副冷嘲熱諷的樣子,“我可沒有這麼說,我隻是舊事重提一下,好奇他當初為什麼對你彈我們的定情曲。”
“我不是,我哪有?”江聲一時語塞,頓了下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哦哦,你還沒有忘記這回事!”
沈暮洵銳利的桃花眼乜斜他一眼,“如果你真的覺得你當時的解釋做得毫無破綻的話。”
江聲:“……”
對不起,啞口無言了。
楚熄抱著胳膊咬牙,顯然要被沈暮洵一句話氣死。
好好好,這麼玩是吧!
和楚漆站一邊的時候,他就變楚漆的替身啦!
和沈暮洵站一邊的時候,他就又變沈暮洵的替身啦。
他是什麼百變替身嗎?蕭意都沒他會替行了吧。
臉上的疤痕為他增添戾氣,偏偏模樣少年勁兒十足,並不顯得多麼可怖。
楚熄咧嘴露出虎牙,笑彎了眼睛,“你如果覺得這樣的邏輯能說服你自己,那麼隨意。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我一樣隻在乎哥哥的看法。哥哥也知道我從小就沒有爸爸媽媽……”
江聲無力勸阻:“喂,叔叔阿姨活得好好的呢……”
“他們跟死了也沒區彆。”楚熄百忙之中抽空回複江聲,然後扭頭繼續露出尖利的虎牙和沈暮洵鏖戰,眉眼之中的可憐也有著尖銳的挑釁意味,“你其實是覺得我很礙眼吧?”
江聲對著左邊張口,又放棄,對著右邊抬手,又放棄。
卜繪在後麵發出冷笑聲。
啊。為什麼!他這一生積德行善(沒有),樂善好施(也沒有),勤勤懇懇(還是沒有),怎麼會淪落到這樣的下場!!總不會是他活該吧,嗚嗚。
沈暮洵驀地道:“江聲。”
江聲好累:“……什麼?”
沈暮洵拉著江聲的胳膊把他往回帶,“有東西忘記給你了。”
江聲還在疑問中,就聽沈暮洵低下頭覆在耳邊輕聲說,“錄像。”
江聲頓時了然:“哦哦!”
他和沈暮洵往回走,卜繪和楚熄一路跟上來。
楚熄:“哥哥他給你的我也能給!”
不,這個你真的給不了。
卜繪照貓畫虎,“哥哥,你不會隻有他一個弟弟吧。我為了你可是名聲都不要了。”
江聲:“你閉嘴!”
楚熄:“嗚嗚哥哥你不會真的不和我出去玩了吧?沈暮洵你這個狐狸精!負心漢!你能不能滾啊!”
卜繪再次照貓畫虎,“哥哥,你不會真的這麼喜歡沈暮洵吧。不可以的,弟弟們還等著你寵幸呢。”
江聲崩潰道:“啊啊啊都說了你閉嘴!”
楚熄:“就是,你閉嘴!”
江聲:“你也閉嘴!!”
楚熄萎靡下來,悻悻地道,“犯賤的明明是他!”
沈暮洵把江聲一路拽到了辦公室門口,忽然停下腳步。
“你也覺得他們很煩吧?”
江聲抬著眼睛看他,黑眸很亮,有些茫然,鼻尖都沁出汗水來了,“怎麼了?”
沈暮洵驀地一伸手一彎腰,把江聲抵在門口嵌入懷裡。
楚熄緊跟的步伐頓了下,江聲肉眼可見地看到他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間,耳釘閃爍著。然後他放輕腳步,繼續跟了上來。
沈暮洵抱著他,在他耳邊說,“你看,這樣他們就安靜下來了,對不對。”
“下次也可以用這樣的辦法。”他說,“真的很簡單。”
他察覺到江聲的緊繃,卻完全不知道江聲這邊看到的是怎樣一副驚人的圖景。
楚熄。
麵對著江聲的連,隔著沈暮洵彎腰湊過來。
比起沈暮洵的擁抱,他更明目張膽地親了下江聲的眼睛,柔軟的嘴唇吻他的臉頰。
江聲真的真的真的已經嚇到不敢說話,瞪著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他,所有言語都被那雙眼睛表達出來——你瘋了吧!!!
楚熄的卷毛耷拉在眼皮上,懨懨的又乖張痞氣的樣子像是個壞家夥。他眯著一雙墨綠眼睛,咧開笑,虎牙尖抵著唇邊。嘴唇張合,用口型說:他不會發現的。
江聲抓著沈暮洵的袖子,緊張到像是屍體。
“……”
啊啊啊啊!
不會發現才怪!
楚熄身上像狗一樣熱烘烘的,一座火山一樣總帶著蓬勃的熱度。他低頭去吻江聲的時候,他自己都沒有留意到,殘餘的熱氣會撲到沈暮洵的背上。
沈暮洵表情顯露出一種帶著錯愕的惡心感。他猛地回頭,楚熄頓時往後閃,後腰撞到桌子發出一聲悶哼。沈暮洵死死盯著他,再扭頭盯著江聲。
江聲有話說不出,手顫巍巍抬起來按在沈暮洵的肩膀上。
“我、其實——”
有沒有人教教他?
眼下這個情況,他,他要怎麼解釋??
卜繪還在添油加醋,“沈暮洵。我真有點嗑他倆了,你怎麼看?”
沈暮洵隻能怎麼看。
他氣得要死了。
就算他絞儘腦汁,也跟不上楚熄的腦回路。
楚熄在後麵直起腰來,和江聲僵硬的視線對上,連忙說,“你彆誤會,我們是純情的友誼之吻。”
沈暮洵咬著牙,發出一聲冷笑,“朋友。”
他這輩子最惡心的舊事拿朋友當擋箭牌的說辭!
江聲離他很近,因此看到他眼裡迸發熊熊的火焰,像是點燃了枯萎的玫瑰一般燃燒起來,用力把字眼從牙齒裡擠出來:“楚熄!”
江聲抿住嘴巴靜若鵪鶉,老實得像是塊不會說話的石頭。
沈暮洵用指腹用力地碾著他的嘴唇,眼眸黑得像是濃沉的墨水,一轉頭盯著楚熄笑臉傻狗的樣子,看起來像是要殺人。
“這本來是很好的一天。”他的聲音低沉,“為什麼他會出現?”
我哪知道!
江聲喉嚨滯澀,嘴皮被沈暮洵摩挲地發熱發疼又泛著麻意,不自在地躲了躲。
我怎麼會想到楚熄會過來啊啊啊!
沈暮洵修長的手指扣住他的下頜。
他說,“少和臟狗玩,被碰得一身狗味。”
楚熄似乎並不覺得這是什麼羞辱似的,“哈哈……”
哈音未落,就見沈暮洵抬著江聲的下巴,目光盯著他的嘴唇看了兩秒,似乎很想親。但最後,他靠近,輕飄飄的吻隻是落在了臉頰上。
柔軟的,溫熱的觸感,輕輕地在臉頰烙了一下。江聲大腦裡麵空空的。
所有亂七八糟的思緒倒垃圾一樣掉得稀裡嘩啦。
他呆呆地錯開沈暮洵的發絲往後看。楚熄臉上的所有表情頓時消失殆儘,一種陰沉的暴戾從他額角跳動的青筋中暴露出來。
卜繪在後麵,表情也有些陰鬱,他扯開嘴角,咬著一根煙說,“好精彩啊,江聲,真的好精彩。你的生活總是這麼精彩的麼?”
江聲:“不是……我們……就是……啊啊啊!”
沈暮洵被楚熄拎著後脖子的衣領拽開,沈暮洵不甘示弱地扭頭和他打了起來。
江聲連連後退,眼下發生的一切實在是超出他大腦cpu的運轉負荷了!
他退退退,退到背抵著牆,然後拿牆砰砰撞頭,抓頭發,捂耳朵,無聲尖叫啊啊啊啊,連一句你們彆打啦都說不出來!
楚熄一邊打一邊質問,眼睛都有了紅血絲,“我是背著你親的!你他媽當著我的麵親?你當我是個死人嗎??”
“你在我抱著江聲的時候親他打著什麼算盤?覺得他不敢聲張也不敢拒絕,隻能張開嘴巴被你親?你考慮過他的想法沒有,還是隻覺得刺激就這麼做?臟死了!”沈暮洵的表情徹底被怒火點燃,他指關節被攥得嘎嘣作響,用力揮拳,“滾出去!!”
楚熄狼狽地退了兩步,碰倒一片桌上的擺件,弓腰彎下來又被沈暮洵踹了一腳,“我哪有這麼想!你少在我哥哥麵前汙蔑我了,我是看你沒空親他才幫你,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啊?不是。
江聲瞳孔都震驚到縮小。
沈暮洵氣得頭暈,他喘著氣,這輩子沒聽過這種話,於是發出一聲不可置信的冷笑聲,“我……沒空親??”
“不然呢,你覺得我和哥哥這麼好的朋友,沒事親他乾什麼?”楚熄眼睛亮得像野狼,儼然也被激怒,一邊說賤話一邊賣力打架,“我還不是為了你好!”
江聲聽不下去了。
救命,救命。救命,這根本不是他應該麵對的一切。
他想把耳朵堵住,想把眼睛戳瞎,甚至有點想死。
他像是一截軟白菜蔫蔫地從靠著的牆上滑下來,無力的手指頭扯過旁邊的衣服蓋在臉上,麵色灰白地躺在了地上。
死了。這次真的死了。彆叫我!啊啊啊啊!
第112章 怪你就怪你局
沈暮洵和楚熄還在你一拳我一腳, 像是互相撕扯的陀螺一樣到處亂轉,大風過境一樣把室內弄得亂七八糟。
卜繪蹲在江聲的身邊,聲音懶洋洋的帶著點趣味,“你覺得他們誰能打贏?”
江聲覺得這才真的是個活閻王, 彆人打架就屬他看得最開心了!吵架吵到他身上的時候不見他笑得這麼開心, 垮著臉跟誰都欠他三百萬一樣。
當初他和沈暮洵在桌子底下東躲西藏的時候該不會也是他看樂子的一環吧。
江聲被勾起了驚心動魄的尷尬回憶, 為此心梗了片刻。
卜繪久久沒得到江聲的回答,伸手扯下江聲蓋在臉上的衣服, “啞巴了?”
江聲一張臉被濃黑的頭發襯出蒼白, 撩開眼皮瞥他一眼, 煩得用力皺了下眉。卜繪漫不經心的目光怔了下,然後慢慢地,移開眼睛。
餘光瞥見江聲把衣服扯上頭頂,兩手砸在地上,手指修長,青筋都像是薄雪下的青枝。
他自暴自棄,“是, 我聾了, 我也啞了,我聽不到, 我也說不了話!彆問我!我死了!”
卜繪嘖了聲,又笑了聲。他蹲在那,再次把江聲的衣服扯下來,“你煩什麼?我以為你應付這種局麵應該得心應手才對。”
是啦。
江聲是談戀愛很多次!
但是他又沒有一次談兩個三個, 他每次都是1v1啊, 怎麼會對這種局麵得心應手!
江聲再次用力把衣服扯上去蓋住臉,並更用力踹了卜繪一腳, “少在這多管閒事。喜歡管小回也就算了,什麼事你都要管!我如果應付得來你就要說我渣說我混球。我應付不來你就說我沒用是吧?”
卜繪被他踹了一腳,隻覺得莫名其妙。他煩得嘶了聲,擰起眉毛冷笑,“有病吧?我什麼時候說你沒用——”
江聲的眼睛從衣服底下露出一點去看卜繪漆黑褲子上的腳印,然後心滿意足地躺了回去。
“你沒這麼說,難道你不是就是這麼想的嗎。”江聲說,“我太懂你了。表麵上:江聲你唱得真好聽;江聲你真厲害。背地裡其實我說一個字你追著我罵我一百句。”
卜繪要氣笑了:“?”
是真冤。
搞不懂。實在搞不懂。和江聲談戀愛的人的到底怎麼想的?他這種脾氣到底誰在忍,怎麼忍?
卜繪真的被他三兩句話激起火氣,現在有點想湊過去給沈暮洵和楚熄一人一拳。
“我從來不搞兩麵三刀這套好不好?”卜繪就差發誓,“我有話都是當麵罵。哪怕半夜三更想到你覺得不爽,我都直接打電話把你吵起來罵了行不行!”
當然,隻是說說。
卜繪到現在都沒有江聲的聯係方式。
他下三白的眼睛瞥了江聲一眼,微咬著牙嘖了聲。
“你是不是有病?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江聲有些小崩潰,怔怔喃喃:“我還覺得我需要安慰呢。我做錯了什麼,這個世界上就不能多點情緒穩定又長得好看的蠢貨給我談嗎。”
卜繪不耐煩地拍著褲子上的灰,心裡裝著古怪的怨氣。一會兒覺得江聲真的有病,一會兒又覺得對有病的江聲動了點歪心思的自己才是真的有病。
行了。他想,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精神病院。沈暮洵和楚熄不是病得更重嗎。
頓了下,他才挑起眉毛接上江聲的話,“情緒穩定又長得好看的蠢貨。你這說的不是林回嗎。”
江聲稍有些無語,抬頭看他,“好哇。我這就告訴小回,你背地裡罵他是蠢貨。”
而且江聲覺得林回隻是遲鈍了些,其實很剔透很聰明。江聲很喜歡林回的性格,和蕭意那種陰暗假溫柔不一樣,林回是真的很溫柔,和他相處也總是很舒服。可以躺在沙發上,感受林回一下又一下地用手指梳他的頭發,可以什麼都不用說,隻是這麼安靜地、沉默著相處。
卜繪張開嘴本來要說話,驀地一頓,回頭看去。
江聲也在某個瞬間發現打鬥的聲音不知道什麼時候停滯住了。風裡的氣息是凝固的、死寂的,隻剩下一些粗重的喘息,像是野獸在暗處彰顯著存在感似的。
江聲頓了頓,從地上坐起來,轉過頭。
楚熄綠眼睛彎彎的,眼裡一點笑意都沒有,“哥哥,你們聊得好開心啊,我都不忍心打擾了。”
好煩,好需要知道人為什麼不能長六隻手?光顧著打沈暮洵,忘了揍卜繪了。真該死啊。
沈暮洵盯著卜繪看了半天,鬆手放開了楚熄的領子,把他一把扔到牆上,撞出一聲悶響。
沈暮洵感覺到一種濕漉漉的茫然。他感覺到恨,又因為反複造訪的恨意感到煩躁,更因為接連不斷無法緩解的煩躁而感到可笑。於是他嗤笑了聲,薄唇勾扯出譏諷的微笑,“……沒勁。”
卜繪才是真的覺得沒勁。
他蹲在地上,感到一種百口莫辯的煩悶。
他感覺現在他似乎應該說點什麼。
但又覺得根本沒必要,他和江聲隻是在普通地聊天而已,任何一點奇怪的話題都沒有講。他根本沒必要對誰肆意散發的嫉妒心做解釋。
這種煩催化一種惡趣味。
不是嫉妒嗎。
那乾脆給你們的嫉妒安排一個合理的借口好不好?
他回過頭對江聲說,“行啊,你要見林回的話,就這周末好了。他最近在家玩泥巴,時間多得很。”
江聲愕然地瞪大眼睛。
他周末很忙的!
要去參加那個什麼運動會。然後他還要去見楚漆呢!見一次不得休息兩天。
“等等、你聽錯了,我什麼時候——”
話音未落,一隻手就伸到江聲麵前。
江聲看著擺在他麵前的手,白皙,修長,食指上戴著一枚戒指。
沈暮洵居高臨下望著他。濕潤的發絲黏連在額角,被他一把捋到頭頂,一雙鋒利的眼睛垂下,眼尾的淚痣陷入細微的痙攣。胸口起伏得厲害。
江聲總感覺他對他伸手是要把他拽起來打的。但感覺沈暮洵應該還沒有那麼暴力,於是猶豫了下,還是拽著沈暮洵的手爬起來。
“我還有話要單獨和你說。”沈暮洵的聲音有了些陌生的沙啞,沈暮洵說,“叫他們滾。”
江聲想到錄像還沒拿到,當即轉過頭,“先滾一下。”
楚熄:“哈哈,好的。”
卜繪聳肩,“你們玩吧,我還有安排,不奉陪了。”
門很快關上。楚熄在門合上之前的最後間隙,輕飄飄地望了江聲一眼。
看到門關好,江聲道:“你要說什麼?”
沈暮洵鬆開江聲的手,來到辦公桌麵前,拿出鑰匙打開了某個上鎖的抽屜。眼熟的相機被他拿在手裡。沈暮洵盯著相機看了半秒,忽然垂著頭笑了聲,輕聲道,“我好累。”
江聲坐上沙發,咕噥道,“你如果想不這麼累,其實也是很簡單的事情。退出綜藝,然後回到國外。你都在外麵發展那麼久了……”
沈暮洵枉顧他的建議,他的聲音平靜而鎮定,說:“我不明白,我為什麼總有數不清的嫉妒心,對著所有人發散著。我總是擔心,總是恐懼,總是厭煩所有人的存在。他們的存在都好吵鬨,讓我感到惡心。惡心恨不得把他們全都從陽台一腳踹下去,得到永久的清靜。”
哪怕是卜繪。
實際上,他們兩個之間的交際都少得可憐。說的話也好,距離也罷,沒有任何可疑的地方。他在恨什麼呢,他在嫉妒什麼?他在因為沒有發生的一切忌憚什麼呢。
沈暮洵說這些話並不需要回答。他繞開辦公桌,握著相機來到江聲的身邊,江聲要伸手去接,沈暮洵卻把相機擺到了一邊。
“楚熄在等你。”他輕聲說。
上次也是這樣等著的嗎?沈暮洵帶著惡意想著。
江聲沒有聽清,茫然地說:“什麼?”
沈暮洵膝蓋跪在沙發,黑發耷拉在眼皮上,眼眸越發有了些不可見底的深黑色。
那就讓他這一次也等著好了。
在這個想法羽毛一樣輕飄飄地墜落的一瞬間,沈暮洵忽然感到扭曲的快樂。
啊,原來如此。
原來他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他樂得去見彆人的痛苦,他要把彆人也拉入不安嫉恨的深淵,來讓他短暫解脫。
這是錯的。可是又怎樣。
他太痛苦了,他真的太累了。
他得不到江聲的愛,得不到江聲的注視。有時候感到一種深刻的怨尤,他到底怎麼會把他的人生過到現在的地步?他任由一段錯誤的不健康的情感占據了他的全部,他放縱被支配的關係主宰他的人生。
沈暮洵眸光閃動著。他的手滾燙,順著江聲的臉頰摩挲。
他看著他數年來的夢魘,看著年少的不可得,看著他已分不清是執念還是摯愛的存在,胸腔湧動的情緒充滿單調的孤獨。
他是這樣的一張麵孔。
脆弱的,蒼白的,冷靜的。
沈暮洵俯下身的時候,江聲當即義正言辭地伸手按住他的手,“不可以。”
“……是因為我已經沒用了嗎。”頓了頓,沈暮洵說。
“因為我已經把我能給的,全都給你了。所以我已經沒用了,不再有資格吻你了嗎。”
“不是。”江聲急忙說,“我從沒有要求你給我什麼,你少來道德綁架這套。明明是你自己上次說的最後一次!你要履行你的承諾!”
沈暮洵的思路顯然和江聲根本不在一個頻道。
“我當時邀請你的時候,我想過:沒錯,我隻需要 一次。這一次我要把所有雜念都斬斷。我可以粗暴到讓你覺得自己在被懲罰,我可以讓你知道我也不是什麼好招惹的人。我可以讓你知道後悔的滋味,我可以讓你知道濫情花心的人都有什麼下場。”
“我可以殘酷地狠心地一遍遍地逼問你,直到你說出我滿意的答案為止。讓你到時候隻能哭著到處亂爬,然後……哈。我會抓著你的腳腕按住你的肚子把你拖回來……”
比沈暮洵說的話更可怕的是他說這話的時候麵無表情,他一邊說,一邊手指從江聲的胸口往下滑,在他的腹部意味不明地點了下。
那點力度太輕微,江聲卻登時雞皮疙瘩起了一身。他往後縮,像是要陷進柔軟的沙發靠背。心跳毫無規律地砰砰亂跳,更用力地推著沈暮洵的下巴,“你、你……”
啊啊啊啊??
嚇死了,怎麼會是這種走向。
沈暮洵也不像是這樣的人啊??
沈暮洵:“你在怕我嗎?”
他輕聲說,“你難道不是比我更清楚,我說的這一切,最後都完全沒有發生?”
他的手拂到江聲的側臉,手背上落著江聲柔軟的發絲。溫熱的肌膚讓他的眉眼落了些怔忪。他笑了聲,“幫你咬,隨你擺弄。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你要拍就讓你拍,你要我不準動不就真的一動不動。這些難道不是最後我做的事情?這就是我說著討厭你、說著恨你,最後做的事情啊。江聲。”
江聲慢慢眨了下眼睛,遲疑地問,“這不是在怪我的意思吧?”
沈暮洵注視著他,往下低了低頭。碎發擺動了下,耳垂上的耳釘熠熠生輝,仍像是烈焰一般耀眼。
“就是在怪你。”沈暮洵頭顱越發低下,蹭吻著江聲的脖頸並冷笑著,“隻要你在我身邊,我的一切決定都徹底崩塌!你不能再對我好了,哪怕隻是數不清的糟糕裡麵的一點點,你不能再讓我愛你了。”
江聲完全無法判斷沈暮洵這到底是在怪他、恨他還是在對他說情話,隻能尷尬地推拒著他的肩膀。
“哦哦,好的好的。”他說。
“但是你能不能先彆親了。那樣讓你說的話一點可信度都沒有啊?起來!!”
第113章 可憐就可憐之
時間的顏色是什麼?
楚熄後背貼著冰冷的牆壁, 他望著那片慘白的時候就在這樣想。
年輕男生麵無表情,一張輪廓還帶著零星稚氣的麵孔有淡淡的冷。耳骨清晰,掛著閃閃的耳骨鏈。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捏著冰冷的短鏈條,靠在牆上支著腿等待。
江聲會和沈暮洵在門裡做什麼?
他盯著門看, 望眼欲穿。
好煩, 想衝上去把門打穿把沈暮洵一腳踹飛, 然後咬著玫瑰說哥我來了,哥你也不想的吧, 你放心我都知道。
楚熄幽怨地歎口氣。
服了。他到現在都沒和哥哥親過幾次。沈暮洵這蠢貨親幾次了還不知道知足嗎?懂不懂什麼叫均勻分配?這種獨占寵愛的人放古代得被陰謀詭計算計死!
想到沈暮洵的淒慘結局, 楚熄又忍不住笑了一聲。
旁邊的工作室員工小心探頭, “那個人我記得是老板同事?怎麼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
旁邊的朋友一邊狂打字一邊敷衍回答。
“你管呢,他們戀愛腦不都是這樣的。”
老板在戀綜還不是又哭又笑,又發脾氣又無能狂怒的。
現在就流行這樣!
楚熄本來有相當敏銳的直覺,對於這些視線和議論都相當警覺。但這會兒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沒時間關注這些。
他盯著旁邊小桌子上的檸檬薄荷糖,拾起一顆,盯著看。
沈暮洵會怎麼和江聲親啊。
他忽然想到這個, 思緒開始不受控製地發散。
江聲會抓著沈暮洵的頭發嗎。
楚熄還記得他的手指涼涼的, 稍稍用力扯著頭發,有點疼, 更多的是一種激昂中逐漸酥麻的生理反應。
楚熄想起他被江聲扯著頭發抬起頭來,看到的漂亮表情。畫一樣的眉眼籠罩潮濕霧氣,微微失神,睫毛抖動著。好明顯的想要拒絕卻又恍惚到拒絕不了的樣子。隻要手裡用力重一點, 後背就會在他懷裡痙攣繃緊, 加重又隱忍的呼吸,表情空白, 瞳孔都無法聚焦。
他想好好地認真地看江聲那樣的表情,就不能在這時候和他接吻。
所以楚熄之後呆在那個沙發上,都總是會忍不住想……那裡應該擺個鏡子。
可是擺鏡子的話會有點太那個了。
楚熄一時間呼吸有點不通暢,後背都在發熱,從牆上滑下去蹲著,一隻手狼狽地捂住了通紅的臉。
沈暮洵和江聲也會這麼做嗎,會這麼親嗎。
楚熄真有點恍惚。
他為什麼會想江聲和彆人怎麼親,好惡心。
他一邊惡心地想象著,一邊煩躁著,一邊憤怒地把沈暮洵的臉替換成自己的,然後稍微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這個現實。
楚熄盯著門看,目光幾乎要把那扇雪白的厚重的門直接盯穿。
還沒結束嗎?親到哪一步了?
他腦內都已經和江聲親過兩輪了。
胸口好像有螞蟻在咬。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東西,偏偏一口接一口地咬著。根本分不清是麻還是癢,等回過神感到胸腔空洞,才能發現那原來是痛。
驀地一聲撞響。
楚熄還以為是江聲要出來了,立刻立定站好。兩秒之後發現隻是風把雜物間的門吹得關上,他隻好又靠了回去,撕開糖紙,麻木地嚼著糖。
說真的,沈暮洵也沒什麼特彆的,千篇一律的待遇罷了!他最好識趣一點,彆因此有多得意。
要知道他現在的待遇全都仰仗江聲的寵愛,沒有江聲他也不過就是個普普通通的歌手罷了。沒有愛他還算是個什麼東西!他離了江聲難道還會寫歌嗎?一開始就是靠罵江聲39首歌營銷的熱度,他的名氣從一開始就和江聲掛著鉤。沒有江聲就沒有他的今天,還一天天的擺臉色給哥哥看。
很客觀很理性地說——不是楚熄對他有什麼意見,但是,江聲也太寬容了。
江聲人真的很好,又溫柔又寬容又才華橫溢,是在陽光和寶石的光輝下堆砌起來的天才。他應該吃點好的!沈暮洵這種罵他的他也吃,是真的不挑。可惡。
時間像是一種黃色的麥芽糖被不斷拉長,又像是默片電影黑白色的閃爍一幀又一幀地閃爍。
楚熄無法確定時間,更不想伸出手拿出手機來看。他感覺他站在這裡已經等了好久。他怕時間其實沒有這麼長,怕存在什麼客觀的事實來證明他寬容和決心的匱乏,怕江聲覺得他一點也沒有耐心。不就是和沈暮洵在房間裡獨處一室嗎,難道等等都不行?一點都比不上楚漆。
哪怕是在這種根本沒必要攀比的事情上,楚熄也根本不想輸給他。
忍耐。
沒關係,他超擅長忍耐。
可他又怕時間真的很長,長到足夠發生一切,長到讓他被一圈又一圈地束縛起來,長到超出他的極限。
楚熄看著半空中不斷飛舞的灰塵,在陽光底下像是細砂般的金子,光透過窗戶的投影在地麵已經移動了很長一截。
他從口袋裡摸出一枚硬幣,歪著腦袋耷拉眼睛看了看。
他想。
來吧,猜猜看。
正麵是沈暮洵和楚漆都該死,反麵是我能上位。
楚熄盯著硬幣看了兩秒,捏在拇指食指之間,伸手一彈。
他的目光追上去,看硬幣在陽光下閃著光,翻轉著。
他不信命的,真的不信。
如果他信了,那無數個夜晚憤怒又帶著恨意的少年望著天空的目光要怎麼解釋。他當初是如此希望撕扯開命運的路線,走向另外的軌跡,到達其他終點。
困住楚熄的從來也不是他和江聲的‘緣分’,他隻是想用緣分這兩個字來綁架他的感情。
啊。我們是有緣分的,我們是命中注定的,所以我不用急,總會輪到我的。
可是總會是什麼時候會?
硬幣落進楚熄的手心。微微涼的,硌人的觸感,像是透過筋骨蜿蜒進血液裡。
他攥著拳握住,指骨起伏了下。他沒有打開。
*
江聲下巴還能蹭到沈暮洵毛茸茸的黑發,濕潤的熱意一陣陣地掃過脖頸,一種怪異的瘙癢像是羽毛、又像是某種細細密密的網。
“不行。”江聲愣住一瞬,頭皮發麻地用力提著沈暮洵的頭發把他從身上用力摘起來,“不行!”
真的不行!!
外麵就是楚熄,江聲傻了才會和沈暮洵親呢。等親出痕跡他出去要怎麼解釋!
何況他來之前嚴落白還對他耳提麵命。雖然江聲一般也不是很想聽嚴落白的話。
他惶然地吐了幾口氣,把沈暮洵拉扯更遠了些。柔軟的頭發被他死死攥在指縫,除非是傻子才會感覺不到疼。沈暮洵立刻就皺起眉毛輕嘶了聲,撩開眼皮看向他。
“為什麼用這種眼神看我?我又沒做錯。”江聲當然很篤定,他直視沈暮洵,“你覺得累我還覺得累呢。每次和你見麵都是應付這樣的情況!沒錯,我不是什麼很壞的人,但我也不是什麼很好的人啊?你明明很清楚——”
沈暮洵抬起手。
江聲話音戛然而止,下意識往後躲。
男人戴著戒指的手在半空中一頓。
空氣中安靜著,隻留下電腦主機在運轉輕微的響聲。江聲嘴唇張了張,還沒說話,看到沈暮洵的指腹輕而又輕地擦過他的臉頰,拂過他的頭發。
沈暮洵低眸看著江聲柔軟的發絲在手指間流動,他狹長的眼眸黝黑,“你要指責我的口不對心,質問我的叛逆和我並不堅定的決心?然後嘲笑我、挖苦我、譏諷我嗎?”
沈暮洵說話的語氣平靜。
帶著一種對自我的譏諷,無可奈何的茫然,他的指腹溫熱甚至可以稱之為滾燙,覆在江聲的臉上,會讓江聲覺得有種詭異到渾身起雞皮疙瘩的溫柔。
江聲猶豫了下,扯住沈暮洵的手腕,“我還沒往下說……我就是先拒絕一下。”
“那你說。”
江聲其實還沒想好說什麼,呃呃一陣子,轉著眼珠看向他,烏黑漂亮的眼睛像是透亮的玻璃球,“你要我對你壞,其實我感覺我已經夠壞了。”
沈暮洵抬起眼看他,眉梢挑了下。
“你想啊,在那種時候拍視頻,真的沒幾個人能受得了吧?”江聲說,“一般人都會拒絕吧?畢竟這種東西很有泄露的風險,稍不注意就是身敗名裂的下場。”
沈暮洵聽完,“……你真的懂嗎?”
江聲:“?”
沈暮洵抓著江聲的後頸,把相機塞進他懷裡,挑了下眉,言簡意賅地道,“看。”
江聲茫然地望他一眼,隱隱已經有了不詳的預感。
他三兩下按開了電源。
沈暮洵的相機進水、sd卡取不出來隻是說辭。江聲其實早就有猜到。
屏幕亮起,微微照亮了江聲的臉。他垂著睫毛,翻找著上一次的錄像,然後點開。
浴室的光線很溫暖,錄像裡的沈暮洵被綁住了眼睛,濕透的襯衫黏在身上,被江聲解開扣子往下摸。
在不算長的折磨之後,江聲看到他把相機隨手扔開。
然後畫麵的主角就從沈暮洵變成了他。
江聲:“……”
救命。
不堪入目。
不堪入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
他崩潰了,“這什麼東西!”
怎麼會這樣!他當時完全沒有注意到嗎??見鬼了。見鬼了見鬼了!
嗚嗚嗚這份要是留出去身敗名裂的就是他啊!
雖然江聲也不在乎身敗名裂。
他就是感覺有點丟人。對不起甚至不是有點……好丟人啊……受不了了……
他捂住頭扯頭發,把整個人往沙發上砸,崩潰地把相機塞進口袋,“你怎麼不早和我說!!”
沈暮洵一隻胳膊倚在沙發上,煩悶的心情在江聲的陰暗扭曲中詭異地得到了緩解。
他伸出手指,撥了撥江聲後腦勺的頭發。
“我有個辦法。”
他說。
“再錄一次,永遠有新瓜,就沒有人在意前麵那個拍得怎樣。”
江聲埋頭紮在沙發上,幽怨地回過頭一點。
“你在開玩笑吧?”
沈暮洵輕笑了聲,他撫著江聲的後頸湊過去,一個吻輕巧地落在他的耳廓。
熱氣一撲,江聲捂住耳朵往後躲,頓時頭皮發麻,“都說了彆親了!!滾啊啊啊!”
崩潰。
開始恨所有人!
江聲忽然想起什麼,轉身抓住沈暮洵的兩根手指,可憐兮兮地抬著眼睛看著他。
漂亮流暢的眼弧,純黑的眼睛。看起來好單純。緊張、心虛都不作偽,眼睛亂眨,帶著不怎麼誠懇的懇求。
“沈暮洵,嗚嗚。”他緊緊抓住沈暮洵的手指,“這件事,你發誓,隻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沈暮洵好久沒看到他這幅表情,恍惚了下,下意識反握住江聲的手。
他的第一反應是,江聲的手有點冷。
第二反應是,江聲確實很擅長、也很適合裝可憐。
那種視頻放在手裡真的會讓人覺得不安心,何況是明星這種行業。沈暮洵起碼加了十多層的鎖,最後都仍然焦慮到睡不著,帶著一種煩躁的詭異不舍選擇刪掉。甚至疑心病發作擔心有專門的技術可以恢複,反複核查了好幾遍。
留下來的隻有江聲手裡這份,隻要他想銷毀,隨時都可以無影無蹤。
但是。
或許、他其實應該更惡毒一點的,嚇唬一下江聲。因為他和江聲的關係核心點、主動權始終凝聚在江聲的身上。
他沒辦法討厭江聲。
但是江聲可以討厭他。
假裝還存有備份,知道他會用這個來威脅他的話,是不是就會討厭他了。
沈暮洵目光動了動,“我……”
沒錯。
如果江聲討厭他,這一段不正常的、不健康的關係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終止。
……是嗎。
沈暮洵垂下眼,手指緊了緊。他的目光看向江聲,輕聲說。
“隻和我一個人這麼玩過嗎?”
江聲可憐地點頭。
“知道很危險了吧,下次不會和彆人玩了是不是?”
江聲可憐地連連點頭。
沈暮洵拇指擦過他的臉頰,漆黑的眼眸晦暗無情,眼尾帶著譏諷,“裝可憐。”
他這麼說著,手卻托著江聲的臉,傾身俯低了一點。
江聲似乎想躲,但猶豫了下,還是沒動。
沈暮洵呼吸急促起來,緊盯著江聲的目光閃爍著,和耀眼的耳釘交相輝映。
江聲抓著他肩膀的衣服,給那一塊抓得皺巴巴。然後小聲說,“不能親太重,會被看出來。”
會被誰看出來。
楚熄嗎?
還是嚴落白。
他又憑什麼要聽江聲的?
倘若他非要親得很重,親到所有人都能看出來的地步呢,江聲又能拿他怎麼辦?
沈暮洵的手撫著他的背,低頭吻他,發絲輕飄飄地落在江聲的臉頰。眉毛似乎皺著一點,輕聲說,“煩不煩。”
“……知道了。”
*
“嘎吱——”
門被推開,楚熄還沒反應過來,慢半拍地才轉過臉。看到江聲走出來。他的頭發有點亂,外套的口袋很淺,塞著一隻相機。
楚熄立刻就從牆邊站直了身體,“哥哥!”
江聲嚇了一跳,迅速捂住口袋,然後發現自己的動作太過明顯,又佯裝若無其事地在口袋裡掏了掏,翻出兩顆糖、一片紙、一隻耳機,又全塞了回去。
沈暮洵:“……”
完全,更明顯了。
所幸楚熄的注意力完全沒放在他的手上。他專心致誌地打量著江聲的臉。
嘴巴不紅。
好像沒親!
太好了!
雖然說不清哪裡太好了,但是真的太好了。
其實沈暮洵親不親他也無所謂,當誰沒親過呢?誰在乎,不就是親一下兩下的嗎,他又不是沒有這個機會。
至於親彆的地方,那更無所謂。
楚熄早就說過,他是一個很擅長忽視的人!飯裡有蟲子,他可以挑出來扔掉接著吃。江聲被狗親了,隻要他沒看到就是沒發生。
楚熄抱怨,“我等你好久啊!”
“我、呃。”江聲抿了下嘴巴,手指在口袋裡攥成拳。
怎麼說呢,怎麼說呢。
就是……會覺得很心虛啊!為什麼!
他表情有些小小的不自然,“沒、沒事。走吧走吧。”
楚熄綠色的眼睛被映入陽光底下顯得明朗許多。他拉過江聲的肩膀,目光不經意地刮過了沈暮洵的臉。
害他等了這麼久。
真的很煩……他的時間不是時間嗎。
驀地,一個平淡如水的想法劃過心臟留下痕跡。
楚熄下意識地撫摸上眼皮上的疤痕。這一道疤很長。從眉骨上貫穿眼睛,連眼瞼下都還有銳利的一節。
舊傷已經痊愈很久,卻仍然在此刻有了一種流動的灼痛。
楚熄手指微微蜷縮了下,才放下來。他笑起來,黏黏糊糊地把江聲摟得更緊,用自己身上的味道驅散江聲身上的複古香調玫瑰花味。
好難聞啊,惡心到有點想吐了。
他一邊想,一邊笑眯眯很快樂地說,“好,我們走吧!”
就算同樣很能忍,楚熄也很清楚,他和楚漆不同。
楚漆的忍耐是一個接受正直教育的正常人在克製自己的惡意。楚熄的忍是他作為一個無賴混子惡毒甚至低道德的人在模仿他人的道德。
楚漆太正直了,而楚熄的底色其實是黑色。說他惡毒可以,說他無賴也可以,說他神經病更沒問題。
他會用致命傷栽贓親兄弟,會傷害自己吸引江聲的注意,也會有千奇百怪的不端想法。
比如。
如果沈暮洵的臉上也有了傷口,他還能這樣一遍遍一次次地打擾江聲的生活嗎。
楚熄的手按在江聲的肩膀,隔著布料稍稍用力就能感受到江聲骨頭的寬窄。他眼皮覆下,嘴角帶著開朗男生的笑,在心裡悄悄辯駁。他隻是好奇一下,他可沒想這麼做。
被江聲發現的話,下場可是很糟糕的。
*
正午的陽光很燦爛。
楚熄笑得更燦爛。
“他不就是個四綠茶。就是看出哥哥你會心疼他,所以故意表演給你看的,全都被我看穿了。你不要上他的當啊!”
小狗眼充滿了擔心和憂慮。
“十全十美的辦法當然有了,把他一腳踹飛讓他滾遠點,他滾回來一次就踹一次。”
他甚至說得很誠懇。
就這麼說了一路,直到車前,楚熄給江聲拉開門。
江聲坐進車裡後,他沒有急著走,手肘靠在車窗上低著頭。耳釘閃爍著隱藏在微微卷的黑發底下,就是這樣很突兀地開口。
“哥哥。”
他這麼喊,江聲就轉頭看他。
“如果讓你在沈暮洵和楚漆裡麵挑一個複合……”他笑了聲,“好怪,我怎麼會突然問這個。”
江聲的手下意識摸了下嘴唇。
沒、沒發現吧?
他扭頭,“你應該知道我沒有這種想法。”
“是啊,我當然知道,因為我很了解哥哥嘛。”可是江聲一次又一次和他們往來。楚熄望著他的動作,也會覺得不確定。
難道江聲在動搖嗎?
因為那些家夥在賣可憐就心軟了是嗎?
楚熄歪了下頭,“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和哥哥在一起。”
風吹動楚熄的頭發。他隔著發絲間隙看著江聲,單薄的外套被地下的風灌得鼓鼓囊囊。
他認真分析過江聲的交往對象,似乎隻有長得好看這一個要求。彆的,比如家境權利,這些似乎都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他交往過一無所有的窮學生,譬如顧清暉、沈暮洵;也交往過有能力有資本的成年人,譬如蕭意、楚漆。
“我們是不是真的不可能?我其實不一定非要個名分的。我說過了,我很好哄的。”楚熄綠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額發被吹起,臉頰的疤痕從眼皮上刻下,給他俊朗的麵孔添了些隨性的痞氣。
少年話音很輕,“你真的這麼在意楚漆的想法嗎?你們既然都不可能複合,真的要因為他的存在、顧慮他的想法、不想傷害他,所以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地忽視我嗎。”
江聲怔了下,拉著安全帶的手頓了頓,才伸手按進了卡扣裡,“你怎麼忽然說到這個?”
楚熄:“啊,其實也不是突然。”
他笑了下,小聲補充,“我上次也有說。這次看到沈暮洵,不知道為什麼,我又想說。”
楚熄嘴角拉扯出一點微笑,他的手伸進車窗挑了下江聲的額發,“我發誓,我再想和楚漆炫耀都能好好忍住的。真的不會被楚漆發現的。”
就算他這麼說,可是江聲真的,一想到要在楚漆眼皮子底下悄悄談戀愛,還是和他親弟弟,就感覺脊椎上竄起一陣酸麻的電流。
太恐怖了。
他應付不來這個啊啊啊!
他連連搖頭,“不不不!”
楚熄依然在很賣力地毛遂自薦!
“你如果要和楚漆一起玩,可以提前和我說,我保證一點痕跡都不會留下,他發現不了。”
江聲:“……不是,你?啊??”
楚熄的指腹劃過發絲落在他的眼角,很粗糙。
江聲錯開眼睛,看到他指腹上一道淺淺的傷口。
他看完傷口,又看向楚熄的眼睛。
他和楚漆之間,或許彆的地方不像,唯獨這雙眼睛,見過的人都無法忽視其獨特性。而這樣的獨特性,有兩份。
楚熄很敏銳。他留意到江聲注視他的目光,咧開嘴角說,“或者,把我當楚漆的替身也可以啊。接吻要我戴麵具都可以啊!都可以!”
江聲:“啊??等等!我難道談一段戀愛就要找一個替身——”
楚熄表情認真地自顧自地接了下去:“接吻戴麵具會不舒服吧。”
“不是,我的意思——”
“不過那種距離,也隻能看到眼睛。戴不戴麵具的也已經沒什麼——”
江聲忍無可忍地伸出手去抓住楚熄的頭發,把他的腦袋直接抓進了車窗裡。
楚熄頭皮酥癢了一瞬,幾乎雞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何況他還離江聲這麼近。
他怔怔地看著近在咫尺的江聲,心臟重重一跳。一種無法形容的亢奮把他的耳廓燒得發燙,連江聲給的那點微不足道的疼都成了燃料。
他完全忘記自己之前要說什麼了,嘴唇張合,“我、我……”
“先聽我說完!”江聲鬆開手,彆過頭去,隻留下輪廓分明漂亮的側臉,“首先我不找替身。”
沈暮洵和蕭意都已經是過去式了。
何況蕭意也不是江聲主動找的替身啊!是他自己主動點了痣、噴了沈暮洵的香水、穿著沈暮洵風格的衣服送上門的!
地下車庫的風帶著一種陰涼發黴的味道。不遠處的車輛發動發出閃爍的亮光和車輪軋過地麵的悶響。
“其次,我很討厭麻煩……”
“我不會給哥哥添麻煩!”楚熄呼吸急促,立刻抱住江聲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我隻會幫哥哥解決麻煩。”
和江聲呆在一起,又這麼近,又隻有他們兩個人。
楚熄把臉埋進他的手心,鼻梁抵著他的手心滑到指縫,嘴唇吻在掌心。
這隻手好脆弱。有著清晰的骨骼感,隔著一層皮仿佛還能感覺到他的脈絡,然後是血肉,是骨頭。所以隻能輕輕地握著。
他好像能夠聽到江聲的心跳,聽到他血管中血流奔湧的聲音。和自己紊亂無章的心跳混雜,像是發生化學反應一樣升溫。
不斷地、不斷地升溫,停不下來。
是這樣嗎。
是因為先和楚漆談過戀愛,所以和楚熄談戀愛就變成一樁麻煩了嗎。
那麼如果先和楚熄談戀愛呢,楚漆也是江聲的麻煩嗎?
還是說……
楚熄腦袋真的有點發白,他感覺到一種和澎湃的、狂熱的、親密的愛同等重量的陰鬱感襲來,手緊了緊。
他想說,我真的很聽話的,你彆管楚漆了,你看看我吧。
可一張口。
“雙開門有什麼好的,這麼壯,和他一起睡都會把你擠下床!和他一起洗澡都淋不到水!”
江聲:“……喂。不至於!”
楚熄腦袋已經被熱騰騰的水汽蒸得短路了,嗚嗚地:“你跟他一起睡過了?你跟他一起洗過澡了?不然你怎麼知道不至於。我怎麼什麼都沒有。都是兄弟,嫂子你怎麼這樣!”
第114章 毒唯就毒唯之
江聲腦袋嗡嗡作響。
好好好!
自從參加這檔可恨的戀綜一來, 他腦袋嗡嗡作響的頻率呈直線升高,可見腦震蕩已經在對他招手。
他頭疼起來,也許偏頭痛也離他不遠。
臉還有點燒。
哦哦。看來離他把腦袋燒壞的日子也不剩幾天。
參加戀綜得了一身的病,哈哈, 江聲頓覺絕望。
他歎著氣用力把楚熄的臉推開, 無力地辯解:“那, 那談戀愛嘛,不就是這樣!”
雖然和楚漆的戀愛開始有點出乎江聲的意料, 但是不得不說, 戀愛中的體驗並不糟糕。無論哪方麵江聲都很滿意, 如果不是楚漆過早暴露出自己戀愛中稍顯極端的的掌控欲、占有欲,江聲其實不會那麼快提分手,畢竟比起朋友身份帶來的局限性,江聲是完全的享樂主義。
楚熄被推開後定定看了江聲兩眼。
哦哦。
他轉過身往駕駛位走。
所以真的做過那些事。
他扯開安全帶拴在身上,腦袋裡有兩道聲音在不斷對衝著。
楚熄A抱著頭痛哭,提著刀到處亂砍:好想殺了楚漆……殺了殺了!服了,他到底憑什麼。
楚熄B一腳把他給踢飛, 叫罵道:蠢貨。你根本沒有懂這句話的要點。
楚熄A:啊啊啊?
楚熄B:要點是江聲和楚漆發生過什麼嗎?楚漆都是過去式了, 江聲親口認證的不會複合。都沒有名正言順的關係,做□□算得了什麼?給哥哥當玩具罷了!哥哥錄綜藝這麼累, 玩玩男人怎麼了。要點明明是哥哥在說:“談戀愛都這樣!”啊。你不懂嗎。你不懂嗎!你這個蠢貨你完全不懂這句話的含金量嗎!!活該你談不上戀愛!去死吧。
楚熄心臟亂跳,情不自禁地咬緊了牙關。他點上火,握緊方向盤,綠眼睛在極度的興奮中瞳孔收縮, 總在江聲麵前有意表現得可憐的眼眸顯出野獸般的輕微顫動來。他緊巴巴地盯著車庫外麵的一片陽光, 凸起的喉結緩慢地,滾動了一下。
爬山虎的莖葉在風裡劇烈地搖晃著, 他的心中也在一片狂熱的動搖。
對。對啊。
天啊。江聲,真是一款好寬容,好大度,好奉獻的哥哥啊。
江聲看著楚熄突然陷入沉默,直覺讓他有一種不祥的感覺。他帶著狐疑地開口,“你怎麼了?”
楚熄的眼珠慢半拍地轉過來望著他。
綠眼睛發亮,像寶石、像叢林,像野狼的眼睛,像粼粼的鬼火。
沒怎麼啊,他好得很。
他的人生找到了目標,他的前途有了希望!
血液在軀體裡橫衝直撞,心臟如同悶鼓似的狂跳。
腦袋裡像是ppt一樣播放了無數張圖片。然後楚熄把楚漆的臉換成了自己。
頓時!一種熱氣騰騰地蒸騰上大腦,臆想帶來的電流電讓他渾身發麻。
楚熄卻蔫蔫地垂著俊朗的眉眼。帶著少年氣的臉上有著疤痕,卻更添出隨性自在的意氣感。
他說,“嫂子你對他真好。他是你的白月光你的朱砂痣,是你的planA,隻有我是泥巴堆裡的可憐蟲,下水道裡的臭老鼠,爛掉的酸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