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感覺小楚你不對勁……】
【有一種很青澀的變態感】
【樓上你說到點了,感覺小楚確實是那種會趁江聲睡覺在他背上嘬大紅印子的小變態,,第二天江江說後背好癢啊,小楚裝得很單純然後說確實有好多蚊子】
楚熄感覺到自己在出汗,汗珠從頸後滑到脊柱。
額角的汗水把頭發都黏住了,狼狽得嚇人。
幽綠的眼珠顏色都在慢慢地變深。
他用粗糙的寬大的手掌壓在江聲的後背,很安靜地凝視這種膚色差,以及粗糙與柔軟的對比。
江聲。
他無聲地念這個名字。
好像能透過江聲的皮膚感受到他的血肉,再到骨頭的形狀,每一絲溫度都像是奇異的霧氣纏繞到了楚熄的手上,能好清晰地感覺到江聲呼吸的起伏,疼或者癢帶起的輕顫。然後在窗戶吹入的冷風中猛地驚醒。
血液中流淌著沸騰的岩漿,激烈的情緒像是海浪一樣不斷地推湧。他的呼吸不自然,瞳孔縮得極小,飛蠅一般顫動著。
江聲妥協地皺著眉毛咕噥,“那你快點。”
又補充,“你按得好慢,真的很癢。”
楚熄喉結攢動了下。冷風從床邊吹過,額頭發涼,身體發熱。興奮到極致讓他忍不住咬了下牙。
偏偏這時候節目組發的備用手機接到了電話,楚熄竟也算不上意外,他嗤笑了聲把手機靜音撇到一邊,然後就聽到江聲的手機也緊跟著響了起來。
江聲把電話接通,嚴導的聲音響起。
“小楚現在和你在一起嗎,江聲?”
江聲回答,“在,怎麼了。”
“讓他來一下。”
楚熄不快地眯起眼,“乾什麼啊。乾什麼啊!”
嚴導的嗓門更大,“你對我發什麼脾氣!你下樓一下有事找你。”
楚熄的手還按在江聲的背上呢,他不想結束,他不懂,難道真的他當初老打斷楚漆的好事變成了他自己的孽力回饋?!
煩死。
大不了以後他不打斷就好了!
他圍觀!他看著!他盯著!他學!
楚熄咬了下槽牙,還想抗爭一下,悶悶地說,“不去。”
嚴導:“江聲你看他,江聲你勸勸他。”
江聲拉了下楚熄的手。楚熄看向他。
江聲眨了眨眼睛,視線錯開撇了下不遠處的浴室,對他抬了下下巴。
楚熄瞬間領悟到他的意思。
他還得裝不情願,因為不能留破綻。隻能嘖了聲從床上下來,然後咕噥,“那我順便下樓拿一下藥油。”
他披上羽絨服,用力把額角被冷汗黏住的發絲薅到頭頂。一張臉上陰影被截斷,有些陰暗的帥氣。路過鏡頭的時候,挑了下眉,隨手拿毛巾蓋住了攝像頭。
【???我請問我有什麼看不得的,我是vip!你知道我給江聲花了多少錢嗎!看看怎麼了又摸不到!】
【嚴導我服了你了,什麼時候打電話不好非得這個時候???啊啊啊啊崩潰了】
江聲把衣服扯下來趴在床上緩了一會兒,翻了幾個圈,感覺楚熄按得完全沒用,脖頸還是好酸!他又趴回去,然後聽到了門外的腳步聲。
他問:“這麼快就回來了?”
沒得到回答。
江聲也不在意,他揉著脖子哼哼著,“脖子還是好疼,腰也是。再按一下,用點力。”
默不作聲地,溫熱的手按在他的背上。
熱度很快擴散開,竄起的電流感讓江聲覺得有些茫然。一瞬間感覺到了不對。
楚熄的手繭子比這隻手重多了。
他立刻回過頭,看到金色頭發的男生很規矩地單膝跪在床邊,一隻手還隔著衣服按在他的後背。
許鏡危看著他,“晚上好。”
江聲瞪大眼:“啊啊啊啊?怎麼是你?”
【等一下??誰啊???啊啊啊啊誰能把毛巾扯一下呢我受不了了】
【聽江聲這麼震驚的語氣,我猜是顧清暉,因為沈暮洵和蕭意這種人來房間搞點小動作江聲應該不會很意外!】
【好啊顧導!我就知道你濃眉大眼的不會是什麼好東西!還裝禁欲我倒要看你能裝到什麼時候!】
【不對吧不對吧聽著不像是顧導的聲音??】
許鏡危抬起頭。
男生側臉在燭光中搖曳著暖黃,金發有些淩亂地落下。他對江聲勾了下唇,柳葉眼有著輕佻的弧度,因為神情正經所以才稍稍壓了下來。
雖然這麼形容他不太好,但是江聲的確感覺這是一張很擅長勾引人的臉。
偏偏又是個宗教禁欲哥,和這張臉完全朝著反方向狂奔。
自從知道許鏡危其實是信教徒後,江聲現在看他那種輕佻風流的臉,竟然都能看出神愛世人的光輝感了!而且身高很偉岸,可能和楚漆差不多高,超過一米九。
也許因為江聲自己最近要拍宣傳片廣告,所以也忍不住把許鏡危的臉代了一下。
演戲的話估計很適合演不虔誠的教父!酗酒滋事但是結局大反轉其實是個好人!
噢,也可能是一邊摸摸小孩頭說“好孩子神會保佑你的”,一邊背地貪.汙受.賄錢包鼓鼓的那種壞教父!
兩麵性可以隨意轉換,很好詮釋。
“哥?”
哢嚓——
是江聲的教父夢碎掉的聲音。
沒有教父會管彆人叫哥的。
他看向許鏡危,“你來乾什麼?”
許鏡危說:“我來給秦少說情的。”
一邊說,他一邊把江聲準備支起來的上半身又按下去,話音也很規矩,不看臉的話,他的聲音倒是如沐春風,“我考了按摩師證。哥如果想舒服一下,我幫哥按一按好嗎?”
【啊啊啊啊小楚你家被偷了速回……】
【這哥聽聲音也怪好聽的,應該挺帥的?@嚴落白,賜個牌子】
【是不是白天的金毛哥啊,那張臉確實可以……】
“你怎麼什麼證都考。”江聲覺得不太自在,又想著沒事,反正楚熄馬上就回來了。
而且他和許鏡危的關係多正當啊。
呃呃但是許鏡危半夜來找他這個行為好像就很奇怪……
但是他們行得正坐得直啊!
按按背怎麼了!免費技師零元購,這個便宜又給江聲占到了。
江聲成功開解自己,又趴回去,手有一搭沒一搭地玩著抱枕上的流蘇,“這也是秦安讓你做的?”
許鏡危默許,“他讓我想辦法讓哥開心一點。”
江聲想了下,有些狐疑地把衣服撩開一點,回頭問他,“我背上是不是有塊青了?”
許鏡危按著他光潔一片的後腰,指腹有技巧地揉按著往下,說:“哥,在這裡。”
江聲後腰有一點痣。
有些顯眼。
他在他腰後有痣的地方很輕、又很規矩地點了一下。江聲想,好像確實是楚熄之前畫圈的地方。
許鏡危就收回手不再碰,沒什麼表情地說,“是有一塊。”
神會原諒我的謊言嗎。
他也是因為彆人的請求才這樣做。
如果江聲並不在這時候需要他,讓他滾開,他就少了取悅江聲的借口,少了向秦安邀功的資本。
第146章 運氣就運氣之
夜晚的海邊吹著大風, 江聲趴在床上,視線穿過半開的窗戶看向外麵的雲,烏雲很重,隱雷似乎在閃爍著。
江聲咕噥:“是不是要下雨啊。”
“啪——”
許鏡危關上了窗戶, “看天氣預報今晚是沒有, 但是海邊的天氣也很難說。”
青年有些冷的手指, 很周到又正經地給江聲按摩著。
江聲很享受,那種被按著放鬆, 從骨頭縫裡綻開的麻意, 和楚熄給他按肩膀的酥麻完全不同。
他重新把臉埋進被子, 毛茸茸的頭發被抵著蹭開,偶爾發出兩聲控製不住的哼哼。
“秦少主要讓我轉達三點。”許鏡危見他情緒好轉,開始說。
江聲:“……好好好,你說。”
這個人難道是來做彙報的嗎,怎麼不乾脆做個ppt。
許鏡危的手指隔著衣服落在江聲的肩膀,“第一,他當時真的是受氛圍影響鬼迷心竅, 他真的知道錯了。”
江聲:“然後呢。”
【色迷心竅還差不多, ,】
【江聲這真的是你的哥們兒嗎, 他這眼巴巴道歉的樣子怎麼像個舔狗啊???】
許鏡危:“第二,是他說隻要哥不生氣,要他做什麼他都可以。”
江聲:“那就讓他滾,少出現在我的麵前。”
“第三是, 秦少說他真的是直男, 他做過很多網站檢測,都是直男。”
【笑死, 秦安你真的,有時候人的嘴巴沒必要這麼硬的。太硬的話甚至可能連魚塘都進不去……】
【感覺他怎麼是那種發現春,夢對象是好兄弟,一覺起來六神無主,著急忙慌去小網站做了10道題,被騙50塊錢還一無所覺的蠢狗】
【樓上好精辟,感覺是紀實文學啊。笑死,說不定還是在群裡問誰做過這種夢,推薦大家都去小網站檢查一下,然後大家發現自己雖然做過那種夢,但都是直男啊,太好了太好了(。)】
【狗蠢蠢一窩,笑死】
江聲也要笑死
“我這輩子都沒見過有哪個直男能毫無芥蒂地掐著一個同性的臉親過去的。”他說,“秦安甚至一點心理準備都沒做。”
他趴在床上問許鏡危,“你覺得他是直男嗎?”
許鏡危聳肩,笑著說,“秦少說自己是,那就是。”
說到這裡,江聲忽然就有些好奇,“你和秦安是什麼關係?”
許鏡危手頓了頓,“我以為哥應該已經猜到了一點。”
“是猜到了一點。”江聲轉了下腦袋,說,“但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想的那個。”
許鏡危道:“哥猜得沒錯。”
他是秦家的私生子,秦安的弟弟。
秦家枝繁葉茂,是風評最差的豪門世家。被遺棄的私生子私生女數不勝數。
在鏡頭麵前很多事情可以閒聊,但不宜坦白,許鏡危笑了下,說,“但是和其他人不一樣的也許是,我的運氣確實不好。”
江聲咕噥,“確實有夠不好的,烤個魚都能烤糊。”
焦味江聲都聞到了。
許鏡危笑了下,似乎並不在意。
耀眼的金發讓他顯得像個出身優越、無憂無慮的王子,男生的聲音十分清朗,看著江聲說,“也許是神給我的考驗。”
說到這裡,江聲有些好奇,“你運氣能有多差,能給我示範一下嗎?”
許鏡危倒是逆來順受,他收回手,抽出床邊的濕紙巾擦手指,天生輕佻的柳葉眼彎了下,“哥想看我怎麼示範?”
江聲覺得他和卜繪應該很有話聊。
許鏡危隻是看著隨意,心腸說不定很硬。卜繪則是言行合一的類型,他外表看起來強硬,本質上也的確不好接近。
哪怕被江聲捏著下巴扇兩下耳光、或者提著領子揍一拳也隻是頂頂腮幫子笑著問“沒吃飯嗎”的類型。
許鏡危就是低頭說“哥你請隨便對待我”,但是內心也根本沒有服軟。
既然想到了卜繪——
江聲挑起眉毛,他從床上一溜煙爬起來。
除了江聲住著豪華大床房,其他兩個組都因為打架淪落街頭了。江聲很清楚,現在這個時間那四個人都不會來的。
江聲走向門邊,“卜繪應該在那邊。”
他從旁邊的花盆裡掏啊掏掏掏,掏出一顆石頭塞給許鏡危,“去砸,砸死他了就算你運氣不好。”
【?!江聲你!】
【no哥你哪裡惹到我寶了震驚】
【相愛相殺是嗎……好嗑的】
【白毛男是人類永遠的xp!之前我記得不是有人說過江江是集郵式戀愛嗎,那就應該彩虹色和白毛金毛全談一遍,誰支持誰反對!】
【染個綠的,這樣綠帽子就不是很明顯了!】
【姐妹你是個天才……】
“哥,從另一個角度上看,能有這樣驚人的準度和力度,其實也是運氣很好的表現。”許鏡危跟在江聲後麵,說完才慢半拍地補充,“對了,這可是一條人命,如果我真的這樣做了,神不會原諒我的。”
江聲:“感覺你也不是很在乎這一條人命。”
【這哥看著正常怎麼也有點怪怪的】
【江江說得對,感覺金毛哥隻在乎那個讓你三十歲都還得是處男的晉江之神……】
江聲這邊剛拉開門,就被端著水杯走上來的蕭意看了個正著。
有著如水般儒雅溫和氣質的男人和江聲打了個招呼,然後垂下某,看到江聲拽著許鏡危的手。
江聲立刻把手鬆開,自證清白。
蕭意微笑著將視線緩慢上移,和江聲鏗鏘正義的黑眼睛對視上,毫無攻擊力的語調有些無奈,“是我來得不巧了。”
江聲被他這種陰陽怪氣的語氣激得頭皮發麻,卻深吸一口氣,“不,你來得正是時候。”
許鏡危:“哥?”
江聲:“正好驗證了許鏡危的運氣有多差。”
才讓他偏偏沒遇到沈暮洵、顧清暉、卜繪,偏偏遇到了蕭意。
雖然江聲喜歡玩極限運動曾經到處蹦極跳傘潛水,但是這和他貪生怕死且膽小鬼並不衝突!
他當機立斷把許鏡危推出去,“好了,我信你的運氣是真的差了。”
許鏡危又:“哥?”
男模高大挺拔的身材堵在門縫,陰影從縫隙裡攀爬進來。他低著頭,隔著金色的發絲,看到江聲的眼睛透過縫望著他。
青年聲音被悶擠在門裡,“我運氣也差。”
差不差的江聲倒是真不清楚,但是誰的運氣能一好好一輩子。大多數人都是薛定諤的運氣,導致江聲對一切運氣遊戲都非常排斥。
江聲想了想,說:“我當初運氣好的時候,刮到過豪華遊輪三日遊!”
但是之後倒黴了半個月。
【?我運氣最好的時候是刮刮樂中了20,江聲我請問你在說什麼呢?】
江聲又說,“運氣差的時候,走在路上都能被飛來的籃球砸進醫院。”
【好吧這個確實有點慘慘的,我們可憐寶寶嗚嗚】
雖然後來才知道是小學弟愚蠢的把戲,但是能被這種小學弟看上,江聲的運氣難道還不夠差嗎。
這句話沒說,因為江聲呃呃嗯嗯他擔心小學弟也會看這個節目,給人家留點麵子吧。江聲是很好的人。
“還有隻要和現任出去玩,必定會撞到一個前任的奇葩體質!”江聲想想就崩潰。
“但凡我再談兩個,出去玩就是地下組織接頭!根本不是在談戀愛!”
【前任無處不在體質,和我的不化妝出門百分百遇前任應該是同宗同源……】
【不能一起談嗎?直接擁抱和和美美的大家庭】
這麼一想,蕭意突然造訪也不一定是許鏡危的錯。
但是退一萬步來說,許鏡危就沒錯嗎!
“我們兩個還是彆待在一起了,我怕你克我。”江聲炸毛,把門縫壓得更死了些,“很感謝你的按摩,你以後一定會是一個出色的……呃。”
說到這他卡了個殼,緩慢地思考,然後說,“人。”
許鏡危意外地揚了下眉梢,剛扯開嘴角笑了下,就看到江聲在他麵前啪地關上門。
沒過兩秒,江聲感覺門被敲了兩下。
他以為是許鏡危還有事,推開門後,發現蕭意站在麵前,“阿聲,你有空嗎?我們談談。”
江聲立刻說,“你誤會——”
想起麥沒關,江聲低頭鼓搗了一下把麥克風摘下來扔到床上,然後坦然地說,“你誤會了!我沒出軌。”
蕭意手插在口袋裡,閒閒倚靠著門框,修長的身形在木板上流淌著粘稠的黑色影子。男人話音柔和,“阿聲,你也誤會了,我甚至沒說你在談戀愛。”
江聲:“……”
蕭意凝視他,微笑著,神情平靜。淚痣仿佛洇開溫和的濕潤,“你臉紅得好不正常。阿聲,你們剛剛在房間裡做什麼?”
“按摩。”江聲覺得這完全是蕭意淫者見淫,“我們能談的已經談過很多遍了,不能談的也沒必要再說下去。”
“轟隆——”
窗外的雷聲藏在厚重的雲層裡終於響起,閃電劈亮房間,江聲心臟都被劈得驟然收緊。
他嚇了一跳,竟覺得蕭意的臉在悚白的雷光中有了些淡漠的崩裂。
風也很大聲。
蕭意的腳步聲踩在地毯上,輕到幾不可聞。他的眼睛線條微微下垂,總是顯得十分柔和,“阿聲。你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看到你陷入漩渦。可楚熄是一個怎樣的人,你真的清楚嗎?”
江聲這才看到蕭意手裡提著什麼東西。
一個文件夾。
青年有些微涼的手拉過江聲,緩慢把他緊攥的指節抻開,冰涼的文件夾貼在江聲的手心。
冷硬的觸感,戳得江聲下意識地抬起手把文件接住,他沉默了下,又笑了聲,有點煩。
江聲的直覺真的很準。
都說了戀愛不能給蕭意知道吧,現在不就找上門來了嗎!
他又很不爽,覺得除了今天晚上把楚熄叫走之外,其餘時候他根本沒有露出破綻。
怎麼發現的啊,這些人都是狗鼻子嗎!煩死了!
“你是來挑撥離間的嗎?”江聲直白地問,“他是怎樣的一個人我需要你來告訴我嗎?”
“看看,阿聲。你對我的評判標準總是這樣,僅僅因為我說了楚熄兩句話,就把我判定為一個壞人。”
蕭意的眼眸墨染似的深,靜謐地望著江聲,一張輪廓分明的臉上有著難過,“你真是沒變,現在無條件偏向他的樣子,和當初對沈暮洵也沒什麼兩樣。”
江聲不懂,“你是什麼意思?”
蕭意:“我應該說我有什麼意思嗎?我的確不希望你們在一起,但我認為阿聲在戀愛中的真心也值得認可。”
“這句話由你來說真是充滿諷刺。”江聲撇開頭。
江聲的真心。
什麼真心呢。
背叛沈暮洵的真心,還是對蕭意也並不坦誠的真心。
江聲自己都不屑於提起這個。
“你說你很少後悔。”蕭意也笑起來,垂下睫毛,長而直的睫毛在溫暖光線下鋪下影子覆著淚痣,“但在這件事情上,你好像後悔很多次。可是沒有用啊,阿聲,發生過的事情,就是發生過。”
江聲說:“以後不會發生的。”
他說,“我警告你歪心思少一點——”
用這種慣常的口吻命令完,江聲才想起現在蕭意是蕭家的絕對掌權人。
他竟然還在這裡不知道天高地厚地和蕭意叫囂。
顯得他有點那個了。
江聲沉默了下,決定發揮窮人不畏權貴的精神!
他繼續說,“滾開!”
江聲戀愛中會漸漸展露壞脾氣。
頤氣指使,甚至要求令行禁止。擅長讓人覺得煎熬,並學會從煎熬中得到被允許的快感。
他討厭被控製,但也許有著不小的控製欲。要求對方對他的完全袒露,自己卻仍然有所隱瞞。
這些,蕭意擁有過。
同樣的,他也會很護短。
給他偏愛,袒護,在理所當然的範圍之內。他甚至會許諾永遠,一些在關係終結之後不會再說的限定版情話,會在戀愛中意誌朦朧的時候脫口而出。會說好喜歡你,好愛你,會親吻他的臉頰,讓人差點以為會被他永恒地愛下去。
這些,蕭意甚少感受。
“轟隆——”
雷聲驚亮,蕭意沒有因為江聲炸毛一樣不快地盯著他、嗬斥他而發脾氣。
他輕笑了聲,手指放在了藍色文件夾上,輕輕地敲了下,緩緩道,“看看吧。”
半開的走廊穿過激烈的冷風,江聲手裡的紙張被吹得飛動起來。
“一個肮臟、陰暗、下賤,惡毒的人。”
江聲感覺到蕭意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他抬起頭,對上蕭意墨水般的眼睛。
聽到蕭意的聲音帶著極淡的冷回響在耳邊。他的聲音悅耳溫潤,放緩時顯得斯文氣很重。
江聲的心情不好,乾淨透徹的黑眼珠盯著他看了半晌,覺得有些好笑。
在蕭意話音落定的瞬間,他就接話道。
“你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想的是楚熄還是自己?”他說,“覺得你和楚熄同樣肮臟、陰暗、下賤,惡毒,為什麼我甚至認可楚熄,你卻要被拋棄。這很令你難過嗎?”
蕭意望著他。
江聲說,“你在嫉妒嗎,你在不甘嗎,你在不痛快嗎。”
蕭意輕聲打斷他,“我沒有這個資格。”
第三者往往是一個耀武揚威的角色,同時也是道德上的失敗者。
“我隻是在想,你的標準什麼時候降低到這種地步了,阿聲。你到底看中他什麼。”蕭意問,“臉嗎?”
雷光照亮蕭意的麵孔。
英俊深邃的皮囊慘白地閃爍兩下,江聲錯覺地看到他眼裡的兩分乞求。
他甚至希望江聲承認他更愛沈暮洵。
因為比起沈暮洵,楚熄似乎和他的本質才更加接近。那麼憑什麼楚熄可以得到的,偏偏他不可以。
淅淅瀝瀝的雨聲應和著蕭意說話的調子,他的話音平靜,像是在講故事。
“皮相,性格,家世。”蕭意蹙著眉,眼裡暈開墨水一般的深色,“他都不是無可替代啊。”
第147章 不甘就不甘之
嚴導急得團團轉, 終於看到了楚熄的影子,急忙站起來揮手,說:“你可算來了!”
楚熄穿過一片燈光走過來,有些不快, “怎麼了?”
他剛剛在盥洗台衝了把水, 臉上還有些濕潤。
他在江聲麵前總是笑, 笑的時候俊俏的皮相會衝淡骨相的混血感。
但冷臉的時候,就能輕易看出他骨骼的量感。少年眉骨落著一道疤, 狹長眼睛底色很濃, 沒什麼表情的時候有些狠辣不好惹的意味。
“汪汪汪!”
旁邊桌的狗一直在叫。楚熄說:“吵死了。”
“彆管。”嚴導說, “我可不是平白無故把你叫過來的。”
楚熄鬆垮坐在椅子上往後倒,穿著黑色羽絨服,寬肩,比例十分出眾。他腿翹起來,耳骨一連串銀亮的釘。
“汪汪汪汪汪!”狗還在叫。
楚熄皺著眉扭頭,才發現這狗在對他叫呢。
他麵無表情和狗對視,狗亂搖的尾巴擺動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 開始把尾巴夾起來。
楚熄咧開嘴笑了下。森白的牙齒, 和沒什麼笑意的綠眼睛讓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些陰森。
狗頭迅速一縮,前爪搭在地上往後縮著脖子, 短短的一段狗繩狠狠勒住它的脖子。
嚴導瞥了一眼,無語地說:“你嚇唬狗乾什麼?”
楚熄說,“讓他知道知道誰是老大。”
嚴導更有些無語。他讓助理把電腦屏幕挪到跟前來,把屏幕亮出來轉給楚熄看。
“看看這個。”
楚熄的視線挪過去。
【[熱]深扒最近知名戀綜裡的小狗角色!】
來自一個匿名論壇, 發帖者的名字是x2893, 林林總總列出了楚熄在一個叫C城的小地方的學校讀書的時候做過什麼,欺負過多少人, 進了多少次派出所,死不悔改的麻煩精,知名的校霸。
隻是因為一朝被楚家帶回去,一步登天。
楚家幫他抹掉了一切痕跡,讓他變成楚家的二兒子,不是一個無賴一個混混。讓他考上科大的金融管理,從此擁有無限好的前途。
把帖子看完,楚熄甚至往下翻了翻,看了點不堪入目的怒罵,有一些人在說x2893是論壇帶節奏的老手不要給人遞刀,還有人在說他就是c城的,c城很亂出了不少少年犯,楚熄這樣也不稀奇。
還有人說造成影響太惡劣了楚熄應該退出。
但是更多的人是在借題發揮,說楚熄這種人就應該離江聲遠點。
空氣中很安靜。
直到楚熄笑了聲,他抬起頭,看到桌麵有煙,說:“可以抽一根嗎?”
嚴導當即瞪大了眼睛,看楚熄在江聲麵前乖乖的樣子習慣了,差點忘了他本身的性格並不乖。
他頓了下,說,“你回去還要挨著江聲睡覺呢,可彆給人家臭到。”
又問,“這些……都是真的?”
楚熄手指抵著煙盒打開,往上一抖,兩根手指夾著煙取出來。
半明半昧的光落在他的手背,少年的指甲修剪得很乾淨。上麵有著幾條縱橫的疤痕,蜿蜒攀附在手背清晰的筋骨上。
袖子往下滑了一節,能看到尺骨上像蜈蚣一樣的縫合疤痕。
他垂著眼皮把煙點上,打火機是彆人遺棄的,沒油了。楚熄搓了幾下才打出點火星,堪堪把煙皮點著。
他盯著煙頭,一點點燒,煙絲一點點往裡陷。像是螢火蟲的屁股。
他說:“是真的。”
胸口有一道疤火熱地癢起來,讓楚熄感到一種惡心的不適。
兩三秒後,他說。
“還有一件事沒有被爆出來。”
他看向嚴導,眼眸有些涼薄的陰森。他姿態鬆垮地靠在沙發上,笑起來,墨綠近黑的眼眸狹長微彎,卻有種極強的侵略性令人戰栗,“我差點,真的殺人。”
雷聲的悶響穿透雲層,震得窗戶都在抖。
嚴導忍不住站起身,“你——”
隔壁的狗蜷縮著趴在地上。
“逗你的。”楚熄嗤笑著說,“膽子真小,我要是真的殺人,現在應該在監獄,不是站在你的麵前。”
嚴導真的要嚇死了。
在影視劇上看到少年犯和少年犯真的出現在麵前可不是一個概念。再加上楚熄剛剛那種表情,藏在陰暗的燈光底下……
他後背都沁出冷汗,聽到楚熄否定,才驚魂未定地拍著心口重新坐下。
“你有病啊!”嚴導拿抱枕砸他,“這種事情也是能拿來開玩笑的嗎?”
楚熄撇開臉,懶洋洋地笑:“嚴導教訓的是。”
他夾著煙的修長手指支著臉頰,狹長冷冽的眸子垂下,眼珠慢慢地轉動了下。
“我會讓楚家處理這件事。”沁涼的薄荷煙味飄到鼻尖,他說,“不會讓江聲看到。”
“這是讓不讓江聲看到的事兒嗎。”嚴導拍了拍桌子,“這件事的影響力已經到這種地步!如果給不出強有力的澄清,那麼不管楚家怎麼說,我這邊給出來的隻有一個答案,你知道的。”
*
坐電梯回到樓上的時候,楚熄立刻就聽到蕭意的聲音。
“——你可以有更好的選擇,沒必要非得是他。”
楚熄腳步停頓。
兜帽蓋在臉上,陰翳籠罩在少年清雋的臉上,雷電的強光輕易雕刻出他有著清晰混血感的輪廓。
他綠色的眼珠抬起,眼皮上的疤痕抖動。麵部的肌肉不受控製地牽動了下,呼吸急促起來。
“你說得沒錯。”
不知道過了多久,楚熄才聽到了江聲的聲音,聲音很冷靜,伴隨著瓢潑大雨被大風澆在玻璃上的聲響,很慢、而且平緩地響起,“他很沒用。”
楚熄的喉結攢動了下,卷卷的碎發落在俊逸削瘦的臉頰旁,他下意識地抿了下嘴唇,攥著手。
“可我又有什麼可取之處呢?”
楚熄的腳步下意識邁了一下。手指按在牆上,被光照到,楚熄驀地收回手。
江聲很疑惑似的,他問蕭意,“你喜歡我的時候,是愛我的缺點還是優點?彆人難道沒有勸過你,告訴你我很糟糕嗎?”
蕭意隻是溫和地望著他,黑色的眼眸中似乎也在下著濕潤的小雨。
他無法回答。
蕭意想說沒有,怎麼會,江聲難道不知道自己的好人緣和被偏向的口碑。
但他又從江聲的問題中得到了回答。
他曾經愛江聲的優點。他嫉妒江聲的一切,向往他燦爛的性格,優越的才情,浪漫溫柔的眼睛。
認為江聲一定能帶給他無與倫比的新奇體驗,對待他的時候,像對待沈暮洵那樣,被偏愛,被全世界的珍寶耀眼環繞。
可他竟也在愛江聲的缺點。
一切好像都不是無法忍受。他甚至願意抹除自己本身的存在,在他麵前扮演一個他厭惡的、瞧不起的、看不上的人。讓底線如同潮水一樣褪去。
這麼多年,他毫無長進,甚至變得更為軟弱。
蕭意在得到權力之後理所當然找回了他的驕傲。他可以掌控一些人的命脈,操縱他們的思想,他的傲慢在事故的摧折、人為的針對中依然陰暗矗立,怎麼會折損在一段錯漏百出的愛裡麵。
這種愛像是一種燙傷、燒傷。皮肉傷口血肉模糊地和布料黏合,他每每回頭都感到…晚了。
蕭意張開嘴,似乎想笑,卻隻能發出氣音。睫毛翕動著,他向江聲走近一步,江聲沒有退後,他卻艱澀地感到不能往前。
睫毛的影子在淚痣上翕動,他的表情茫然,有些受傷。
“阿聲。”他放緩語氣,“你不清楚他是一個怎樣的人,你從未真正地了解過他。”
楚熄表情沒什麼變化,抱著胳膊靠在牆上,身姿頎長,耳邊的一串耳釘銀光閃閃地在偏頭時有著清冽的光亮。
“我剛認識他的時候,就知道他不是什麼簡單貨色。”
江聲靠在牆邊。
他穿著睡衣,身材清瘦又高挑,側臉很是清越單薄。乾淨得像是一撇汙染不了的月亮。
在年少的時候,江聲做過多少人的白月光蕭意從來都數不清。
那些人的名字江聲記不住,那些愛江聲不在意。他從人堆裡路過,目視前方,卻懶得和任何一個人認真地對視。
但為什麼江聲現在又在望著他,對他說,“你看到他身上的疤了嗎?”
楚熄攤開自己的手。
指節粗大,掌心有些繭子,一道又一道的痕跡像是蝸牛在爬。和江聲牽手的時候,把手按在江聲的後背的時候,他都要靜默到失去言語的能力。
他靠在牆壁上,側過頭顱抵著冰冷。
側麵是風口,窗戶大開,凜冽的夜風裹著雨點陣陣吹入,雨水在路燈映照下如同銀絲,一根又一根紮進心臟裡。
蕭意疼得有些麻木了。
他想問,江聲,你明明也看過我身上的疤。
可江聲不在意一個人的時候就是這樣,那個人哪怕把自己裹成木乃伊江聲也不會多看他一眼。
蕭意說:“你不覺得很醜陋嗎?”
江聲說,“你也是從他那樣的境地走出來的,也應該理解,他能從泥巴坑裡爬起來已經很了不起。”
蕭意臉上的笑意愈發褪去,他用一種茫然的柔軟目光注視著他,仿佛陷入某種不能理解的情緒中。
“疤痕怎麼會醜陋,那應該算得上是他的榮耀。”
蕭意又笑起來,但很快他感到一種荒謬。一種怒火在燃燒。
“是他抗爭命運的每一步,是堅強的刻痕,棋子的軌跡。”
江聲的聲音說著甚至很放鬆,在他最討厭的陰雨天、雷雨天,情緒竟然得到圜轉。
蕭意寧願是自己的情緒感知出了錯,也不想看到江聲這樣的情緒產生。
在被切割開的陰影裡,楚熄鬆垮的肩膀靠著牆壁。
他低著頭聆聽,忍不住極輕地拿手去摩挲手腕的疤痕,眼眸中光澤閃爍,他想笑,卻有些笑不出來。
雷電和路燈的白光照得他慘白。像是折斷翅膀的鳥,淋著雨臟兮兮的狗。
很多人會對楚熄抱有虛偽的憐憫,無所謂,弱點也可以成為一種武器。也有很多人說過楚熄是可惡的人,無所謂,惡毒也是他的武器。
楚熄對江聲示弱很多次,唯獨沒有和他說過自己的過去。
他要怎麼說。
說他窮到連學費都交不起,說他慘到連藥都買不起,還是說他小小年紀就開始打架爭地盤,野狗一樣朝所有人吠叫嗎。
說吸毒的養母怎麼發瘋把他從三樓推下去,動彈不得、又痛到閉不上眼嗎。
說他被多少人堵著追債,隻能嬉皮笑臉地說下次下次嗎。
還是要說他是怎麼抓著人的頭發把人撞得頭破血流,說他怎麼在爛尾樓的樓梯角落看著彆人如何因為他的算計而慘叫,血蜿蜒到台階下嗎。
說他怎麼可憐,又要說他多麼惡毒,多麼殘忍嗎?
他要怎麼說。
他應該怎麼說呢?
這些他不想回憶的過去,這些他人格的一部分,為什麼總有人在一遍遍地提起。
他可以用這些悲慘的經曆綁架楚家,像個市儈小人一樣反複強調“我現在這樣都是你們欠我的”,以得到更多錢、股份、更好的待遇,把他的過往痕跡全都洗清。
可是江聲,楚熄唯獨不希望江聲知道。
冗長的寂靜後,蕭意驀地很輕地道,“他到底算什麼呢。”
他說著,又笑起來,濕潤和煦的眼眸抬起。
高大寬闊的身影靠近,陰影籠罩過來,麵孔英俊的男人悲傷地望著他,喃喃詢問,“他才走到哪一步,他憑什麼能被你看著呢?”
細碎雨聲裡,蕭意幾乎無法控製。
“……阿聲,”他應該控製,但是他無法控製。蕭意感覺他的呼吸急促起來,嘴唇乾涸,喉嚨裡滾出的聲音都帶著艱澀,“你要看從泥巴坑裡爬起來的人,你要看榮耀的舊傷、你要看抗爭命運的人,石頭上的刻痕,棋子掙脫棋盤的樣子,為什麼不看我?”
他的麵具出現遮掩不了的裂痕,他的眼神暴露太多,他用力握著江聲的肩膀,“為什麼,不看我。”
“轟隆——”
雷聲炸響。
雨水敲打著窗戶,密集的節拍讓人覺得有些緊促起來。
江聲真的有點煩。
下雨本來就讓人心煩。
他扯開蕭意的手,深吸一口氣。
蕭意望著他,青年冷白眼皮耷拉著,黑發柔軟蓬鬆地被牆壁蹭地翹起來,他皺著眉毛把藍色的文件夾用力地抵在蕭意的肩膀,語速很快,似乎已經不願意再多談,“蕭意,我們已經過去了。”
“過去了嗎?”
蕭意搖頭,他的睫毛已經有些濕潤,淚痣也像是洇開般柔軟。他的影子落在江聲的身上,都像是充滿貪戀,崎嶇而潮濕地把他包裹起來。
江聲拿文件夾用力頂住他的胸膛,嗅到蕭意身上帶著暖意的木質香調味道,沉穩,成熟,充滿令人交托信任的魔力。
“蕭意。”江聲不高興地蹙著眉眼,“彆這樣。”
蕭意的呼吸越發急促起來,“我在擔心你不明白我的意思,阿聲。”
“我為什麼不明白。”江聲說,“我知道,你要說楚熄很危險,不是個好東西,他法製咖道德低下,做過很多壞事。”
隻和他們隔了數十步的楚熄能清晰地聽到江聲的聲音。
而江聲卻不知道他在聽。
楚熄的呼吸都忍不住停頓,一陣冷風呼嘯吹過他滾燙的身體,他有一瞬無法思考,手指僵硬地掐進肉裡。
蕭意的呼吸聲很粗。
白色的雷光閃爍映照著江聲的臉頰,他皺著眉眼都顯得那麼好看。他像是輕描淡寫又無比耀眼的一筆白,淡得叫蕭意忍不住抓緊他。
江聲說,“我不會盲目地說我知道他很好,我不會說我不計前嫌,不在乎他的過去。但同時我不是個傻子,關於他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有自己的判斷。”
海風劇烈地拍打著窗戶,把它用力地摔上,又任性地吹開。
“你說的這些,你給我看的這些。”江聲說得很快,像是懶得再說了。輕微的響聲,似乎是江聲把文件夾重新遞還給了蕭意,“我知道。”
雷聲響徹在腦海中炸響,楚熄感到徹底被宣判,無法呼吸。
也對,以江家以前的權勢,和楚家又是那麼密切的關係,江聲要知道什麼不容易,哪怕江聲自己不想知道,總有數不清的人像今天的蕭意一樣去告訴他。
隻是楚熄以為……他不會感興趣。
他以為。
僅僅是他以為。
他一直都努力遮掩著,不希望被江聲看到的這一切,原來都沒有逃過江聲的眼睛。
而江聲明明都知道,他從來沒有問過。沉默地維護他的自尊,安靜地接納他的隱瞞,看著他在麵前裝乖逗趣,配合地微笑起來。
“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嗎?”江聲抽身,拉開門就走。
蕭意拽住他的手腕,“那你為什麼還要和他在一起?”
江聲:“放開。”
蕭意沉默很久,像是在笑似的,聲音卻顯得艱澀,甚至能聽出兩分咬牙切齒。他深呼吸,話語都像有著顫抖,“你變了。”
江聲在感受他話裡的顫抖,“沒有,隻是我當初這樣對你,現在這樣對他,你覺得不習慣。”
空氣安靜得讓人的心臟收緊。
蕭意幾乎笑起來,他也的確笑了起來。淚痣痙攣著抖動著,他輕聲問,“你真的這樣對待過我嗎?”
“阿聲,在有人把我做過的事情給你看的時候,你不是把一切撕爛,說蕭意就是這麼惡心嗎?為什麼呢?為什麼你現在看著楚熄,說你早早就知道了呢?說你一直在容忍呢?為什麼,阿聲。”
蕭意的聲音和在雷聲裡,像是雨珠落在地麵濺起的水花。
“你有什麼時候不在外人麵前充滿厭惡地否認我們的關係過嗎?你真的承認過我的身份嗎,我——”
“我為什麼要承認你。”
密集的雨點迎合蕭意的呼吸,他聽到江聲說,“我後悔了,我覺得丟臉,我不承認有問題嗎?如果你對此覺得屈辱,或者失望,都很正常。隻是讓我覺得很驚訝,我以為你不會有這樣的情緒……那麼我要向你道歉嗎?對不——”
“啪嗒——”
手裡的文件夾摔在地上。
蕭意握住江聲的手,“阿聲!”
他近乎強硬地阻止江聲繼續說下去。
無窮無儘的恨,像是從漆黑的夜空裡生長出來的濕黏觸手裹住他的眼睛、手腳,甚至神智。
嫉妒嗎,還是恨,或者這兩種情緒早就融為一體。
他看著江聲的眼睛。清澈的黑色眼睛,再找不到比純黑更適合他的顏色,能映出水中的月亮。
他知道他不該這麼想,可是他真的希望江聲現在說一句:我隻是玩弄楚熄的感情。
我從來沒把楚熄放在心上。
他那副永遠嬉皮笑臉的樣子讓我看不到他的真心,我討厭戴麵具的人。
就像當初對待他那樣。
可是江聲沒有,他越是想讓江聲閉嘴,江聲就越是要說。不僅要說,還要看著他的眼睛說。
“你真的覺得楚熄和你一樣嗎?我為什麼不這樣認為。”他說,“就算他不像是一個小狗一樣討好我,不是毫無條理、沒有邏輯地容忍我,我也依然覺得楚熄是一個值——”
“江聲!”蕭意再次打斷了他,他的聲音向來低沉穩重,而在此刻竟然有了些驚人的微顫。
江聲停頓兩秒,空氣中隻能聽到交織的呼吸。
“你受不了?”
江聲的聲音有著一種純然的疑惑。
他甚至無法察覺到,自己是在一次次往人的心口捅刀子。這件事有多麼殘忍。
蕭意感到莫大的痛苦。
他難以接受,他真的無法接受,他垂著眼睛,像是力竭到連眼睛也睜不開。他看向窗外,雨還在落。
江聲討厭下雨,所以情緒才這樣糟糕。
沒關係,可以理解。
隻是,蕭意忽然覺得這是命運在向他開的一場玩笑。
他的選擇是不是出了錯誤。
楚熄不知道這是否是江聲麵對蕭意而有意渲染的稱讚。
但是他的胸口火熱,他的頭腦也發熱,貼著冰冷的牆壁,感覺到自己滾燙的溫度傳達到牆麵上暈染開。
蹲下來,好久沒能言語。
卷發耷拉在他的臉上,楚熄聽到自己的呼吸在胸腔回蕩,忽然感覺到一種陌生的潮濕。他好像化成一灘黑水,空曠到他聽到江聲聲音的回音。
他是不是應該走出去和江聲站在一起,或者離開裝作從來沒聽到過。
可他還想繼續聽下去。
窗外的風雨那麼大,可是都繞行避開他,楚熄沒感覺到一點冰冷的溫度,除了臉頰的濕痕被風吹過帶來的冷。
這是命運給他的禮物嗎。
讓他此刻覺得如此幸福……
“你到底要怎樣。你不願意聽我說下去,也不準我離開!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你要聽我說分手是嗎,還是要聽我的嘴裡說出對楚熄的貶低?”
“我說不出來。”江聲說,“如果你非要說他肮臟、陰暗、下賤,甚至惡毒,可如果那些,我看到隻會覺得可憐呢。”
蕭意望著他。
江聲的話語從他耳邊穿過,像是水一般流淌,他毫無意識地喃喃道:“……那我呢。”
“就算世界所有貶義詞貼在他身上,他也不是一個忘恩負義,薄情寡義的人。”
蕭意終於找回一點理智,他靠近,再問,“那我呢?”
“他身上有一百多道疤,半數來自那個養母,甚至不止,因為還有一些在歲月裡已經痊愈到不剩下痕跡。”
蕭意笑起來,淚痣濕潤,他很輕地問,“我呢。江聲,我呢?”
“轟隆——”
悶悶的雷聲響動。
楚熄的額頭磕在冰冷的牆邊。他布滿疤痕的手按在牆壁上,垂著眼睛感到一種怪異的酸澀。
時至今日,哪怕江聲什麼都沒有做,楚熄依然覺得是江聲救了他一命。
他為什麼總是仰望著江聲。
因為江聲真的很奇怪,又很特彆,楚熄的前半生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驚奇地突然出現、突然地消失,帶來一場驚天的花雨、浩大的改變,像是盛大魔術的開演,又或者是把一出戲劇的帷幕拉開。
楚熄的人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在那之前的序章,成為某一刻冗長而亮眼的鋪墊。
胸口的幸福感是飽脹的,又充滿酸澀。
“我呢、我呢、我呢!你還要問多少遍?”
江聲被他問得有些崩潰。
“你想聽我說什麼,”他用力抓住蕭意的領子搖晃,蕭意卻笑著把額頭抵在他的臉頰,江聲發出喘氣,“我難道沒有可憐過你、愛過你嗎?我說過了,我說過很多遍,我們已經結束了。”
雷聲愈發密集。
蕭意的呼吸輕輕地、濕濕地落在江聲的臉頰。
“阿聲,你應該聽勸,不要一意孤行。我當然知道他可憐、可悲,有淒慘的背景,他的凶狠暴力,全部都情有可原,甚至有不得不這樣的原因。你同情他也是理所當然。”
他保持著溫和的淺淺微笑,雙眼充血到發紅,“但我難道要你看到的僅僅如此嗎?我要你看的是他可憐之下的可恨。他在扭曲環境下養成的扭曲的性格,他遠比楚漆更加危險。”
“你不能因為隻是給他栓了一條狗鏈,就覺得他永遠不會傷害你。”
江聲:“為什麼不再信任他一點。”
蕭意甚至笑起來,“你們剛談戀愛,他對你充滿愛意,包容,諒解。”
蕭意深吸一口氣,問題從肺腑中吐出來,“以後呢?”
他似乎不僅僅在問楚熄,他似乎還看到了數年前的自己,到現在的抽象化的投影,扭曲的時間中一個怪異的瘋狂的自己。
他的發問振聾發聵,乾涸的嘴唇不知道何時洇開血跡,顯得更如烈火般鮮紅。
“阿聲,你從來都不會去想一個以後。當你厭倦他的時候,他對你的愛還在頂峰,他會怎麼對待你,你想過嗎?阿聲,他不是楚漆。他沒有學會克製自己。他一直以來得到的教育就是,等到有能力的時候,全部,報複回去。”
江聲看著他。
“你呢?”
他問,“你為什麼不報複我,你為什麼什麼都做不了。”
第148章 掃興就掃興之
蕭意發現他無法判斷江聲的語氣, 也無法從江聲的眼睛裡辨認他的情緒。
雨水如同時間的走針,一秒一秒變得蒼白。
在濕潤的雨幕和驚雷中,蕭意挺拔的濡濕的陰影都隱隱彎曲,他黑眸有著墨一樣的深沉, 卻顯出純白般的思緒斷聯。
他無法理解江聲為什麼能如此自然地問出這句話, 問他, “你呢,為什麼不報複我, 你為什麼什麼都做不了。”
江聲難道真的不知道嗎。
濕潤的睫毛有著些沉重, 他隻能這樣看著江聲。注視他蒼白的臉頰, 乾淨而沉靜的眼睛,細細品味江聲給他的痛。
感覺冷風吹得脊背都生冷,密密麻麻的冷像是綿延開,紮透血肉鑽進骨頭裡。
很快蕭意就明白了。
江聲不信他。
他蕭意是什麼人呢。手段多狠辣,多陰險,多奸詐,不報複他還能是因為愛嗎?蕭意啊, 你不會演著演著都要把愛當真了吧, 真的很可笑。
蕭意笑起來,很快又沒了表情。
他很少動怒, 娛樂圈公認的好脾氣好口碑。他總是笑著,一雙眼睛狹長下垂,是很溫和穩定的麵相。往常媒體拍到的照片裡,就算蕭意沒有在笑, 表情也是自帶溫柔光環的, 給人的感覺。是會在白紗的床邊捧著故事書給小孩講童話的那種人。
可現在,他臉上沒有半點笑意。或許不是沒有在笑, 而是笑不出來。
江聲以自己的認知丈量整個世界,沒有給他們辯駁的時間。
雷聲炸響。
蕭意閉上眼,心臟像是被攥緊了似的。慢慢地,他再睜開眼,還有些紅血絲的眼眸有些狼狽,和煦地望著江聲笑起來,“你說得對。”
他話音很輕。
“以你對我做的那些事情,你傷害我的程度,我怎麼對你都不為過。”他說,“沒錯,我是個商人,阿聲,你留下來當然很有用。”
他抬手,有些潤冷的手指很輕地拂過江聲的耳朵。
青年手指修長,江聲見無數人稱讚過蕭意的手。說很適合做變態殺人狂,拿手術刀,拿繩子,漫不經意地拿起一切具備危險性的工具,攫奪人的性命如同一場遊戲。
但是現在,這隻手隻是按住了江聲的後腦勺,把他扣向自己。
“蕭意!”江聲立刻緊張大叫起來,薄薄的眼皮都有了些紅色。
呼吸交織起來。
“你要留下來,一直留下來。留到江明潮死了為止。”
男生流墨一般的頭發柔軟地纏繞在蕭意的手指。
江聲似乎被他話裡的字眼激得呼吸不暢,眼睛驟然收縮,眨眼睛就顯而易見的有了些怒意,“不會說話可以閉嘴!”
蕭意忽然又扭曲地愉快起來。
對,就這樣。用最濃烈的情緒對待他,把一切壞情緒都丟給他。
如果江聲對彆人都是一樣的好,他這樣對待楚熄,也這樣對待過沈暮洵,那麼就沒有人是他心裡的特殊。
這樣好的江聲,對他卻是獨一無二的糟糕,那他就是最特彆的一個。
蕭意笑起來,“不想聽?那我不說了。”
江聲還沒來得及說話,就感覺到江聲扣著他後腦的手。改為扶住他的臉頰。
江聲眼睛猛地睜大,動作更快,在陰影覆到麵前的一瞬間迅速捂住蕭意的嘴,“又發什麼瘋。”
蕭意唇隻落在江聲的手心。他笑了下,也無所謂,修長的手指扣住江聲的手背,輕柔的吻帶著溫熱的質感在他掌心磨蹭。
江聲被那種綿密的呼吸和潮濕的觸感弄得有點頭皮發麻。
他緊張地四處張望,看到空蕩的走廊儘頭,白色的窗簾在狂風中飄蕩著,陰影切割下的線條無比鋒利。
心中隱隱的不安讓他壓低了聲音,有些咬牙切齒,蕭意為什麼總是不聽話,總是搞偷襲。
又很崩潰,感覺被狗咬了,雖然江聲真的挺喜歡狗的,用這個形容來比喻狗總覺得對小狗充滿歉意。
他深吸一口氣甩著手,想把那種麻酥酥的感覺全都甩掉。一低頭,又看到手心的血跡,忍不住叫起來,“蕭意!!”
蕭意:“嗯?”
“好歹把嘴上的血擦乾淨吧?!”
江聲更崩潰了,扯過蕭意的衣角用力擦手,擦得手心都在發紅。
這一出徹底把江聲的殘忍和冷酷打破了。
他有點找不回感覺了,可惡,這也是蕭意計劃的一環嗎?
他丟開蕭意的衣角,皺著眉毛,隻肯拿眼角瞥他,“臟死了。”
驚雷讓房間內白了兩秒,讓蕭意那張臉上都有了些潮紅的濕潤來。他黑色的碎短發貼在臉頰,眯著眼看著江聲笑起來。英俊深邃的麵孔有些驚人的墮落感。
“你在擔心什麼?他又不知——”
江聲心臟跳得快了一瞬,猛地抬手捂住他的嘴。
他和蕭意在這裡說話這麼久,前麵還有許鏡危一直在耽誤時間。雖然不知道嚴導找楚熄是什麼事,但江聲估計這個時間楚熄也該回來了。
他不想讓楚熄看到。
想起可能又被親手心,江聲頓時惡寒,把手往下挪掐住他的脖子。
男性的喉結被鎖在江聲的手心,虎口能感受到他每一次開口說話艱難的滾動,和聲帶振動引起的酥麻。
蕭意仿佛沒有被掣肘般閒適,隻是輕笑,“你不說,我也不說,怎麼會有人知道。”
江聲狠狠瞪著他,胸口起伏,“你真的很煩。”
蕭意說:“我知道。”
知道還不改。江聲真是理解不了這個少年成名的影帝,也許他們演員就是這樣,飾演一個角色要到極致。惡心就要惡心極了,煩也要把人煩死,就要這樣才能算一個好演員。
他手心發熱,想快點回房間洗手,懶得再和蕭意說了,“知道就好,下次彆來了。”
“為什麼?”頓了兩秒,蕭意才慢慢地問,“怕楚熄誤會嗎?”
“不然呢?”江聲指著走廊儘頭的電梯,“快點滾。”
蕭意笑起來,儒雅溫和的一張臉無懈可擊,“遵命。”又頓了兩秒,他說,“但我說的話,阿聲還是可以認真想想。撇開私心,我也的確覺得楚熄不是適合你的人選。”
他的建議好像十分誠懇,“你還年輕,阿聲,要找什麼人不容——”
江聲被他越說越煩,“說過的話彆讓我重複第三次。”
蕭意笑了聲,沒繼續說下去。他拾起地上的文件夾,對江聲頷首,“那麼我先走了,阿聲,晚安。”
高大的男人整個人給人一種悶熱的潮濕感,江聲想起他年少時候的樣子了。蕭意這個人十數年如一日的陰濕——
想到這裡,江聲才模糊地想起,更早以前,蕭意好像不是這樣的。
但是他過去是什麼樣子呢。
江聲已經記不太清了。
他隻是覺得……蕭意和他認識好久了啊。
和他認識這麼久的人,除了那群可有可無的狐朋狗友,就隻有一個楚漆。而楚漆現在都已經和他絕交了。
蕭意已經轉身離開,江聲靠在牆壁上,目光從蕭意的背影轉移到室內,仿佛能在裡麵看到一道影子,他恍惚了下。
江聲不喜歡和人告彆。
他寧願不告而彆,對方從此從他的世界沒有理由地消失。江聲會在猜忌之後憤怒,會擔心也會急躁,可是情緒過去就過去了,江聲就當他死了。
如果和他好好告彆的話,他才會在一些時候,偶爾想起的時候感受到那種悵然。
蕭意一轉身,臉上所有表情消失殆儘。
他路過走廊,看到了楚熄。
少年高大的身軀被裝在牆壁切割下的陰影中。半邊的肩膀和後背已經被窗邊撲灑進來的雨水打濕,不知道在這裡站了多久,聽了多久。
雷光映照出他的臉孔,少年的一張臉俊俏鋒利,抬起一雙狼崽子般的眼睛,狠辣的眼神靜默無聲地盯著他,半晌,咧嘴笑起來,齜出尖銳森白的虎牙。
蕭意的腳步在這裡停頓。
他問得很輕,像是一個耐心溫柔的老師在關照不良學生,“怎麼不出去呢?阿聲會擔心你的。”
風呼嘯,冰涼的雨點落到蕭意的臉頰,他清峭溫和的臉有了些潮濕。
楚熄站直了身體,立刻就從狼崽子變成了氣勢冷峻、很有些壓迫感的大狼。他稍拍了下側肩,“正宮的自我修養罷了。”
蕭意笑了下,又問,“聽得很爽嗎?”
他嘴唇上還有著血珠,因為親過江聲的手心被從唇邊擦開一道痕跡,有些瘋狂的旖旎感。
“看江聲把你我做對比,越是把你捧到天上去,讚美你的一切缺點、袒護你的所有劣根性,就越是將我踩進泥巴裡。如此醒目的差彆待遇,我想,你心情應該十分愉快。”
楚熄盯著他嘴角的痕跡看,心臟狂跳的速度撞擊到連胸膛都有些麻木,他笑起來,“確實不錯。”
蕭意的嘴角彎了下。
“砰——”
窗戶大開的門被風狠狠地吹關上,撞在窗框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
蕭意往楚熄的方向走了兩步,從燈光中步入陰影裡。
楚熄盯著他。
“馬上就輪到你了。”蕭意說,“彆急。”
蕭意從他的身邊路過,在海邊的風雨中伸出手拉上窗戶,把鎖銷插上。
刹那,無論是風雨還是雷聲,都在那輕而又輕的“哢噠”聲裡平息了下來。
安靜的走廊裡,楚熄聽到蕭意說,“我如果是你,就會聰明一點,自己和江聲提分手。”
他轉過身,溫雅清雋的臉上有著憐憫,“知道林回是誰嗎?”
楚熄也對他有著憐憫。
和江聲談戀愛才多久,一個二個地上來給他提建議。
顧清暉說建議他找個擋箭牌。
蕭意倒是好,直接建議他分手。
蕭意溫柔的眼睛望著他,話音緩慢,“談了七天就分手,江聲還沒有玩過癮,就會一直想著。他就是這樣的壞孩子,隻有得不到的東西,才會惦記。到手的,玩膩了,就扔掉換下一個。”
楚熄的手指搭在胳膊上輕輕地敲著,眉梢挑起,眼皮上的疤痕被拉動了下。
他一張臉上沒什麼表情,目光還在盯著蕭意嘴角被擦開的血痕看,目光銳利得像是要從那塊地方剜掉一塊血淋淋的肉。
“很羨慕嗎?”楚熄說,“那你去整個容吧,讓他再玩你一次。”
沒想到蕭意竟然笑著說:“我倒是想,可是想想被阿聲扇巴掌的時候臉會歪掉,也許會很敗他的興致。”
說完,他注視了下楚熄眼皮上細長的疤痕,想起江聲的那些話,沉墨般的眸動了下。
“說到這個,真羨慕你啊。”
濕潤的頭發落在蕭意的眉眼,他像是擔憂般蹙著眉,又像是安撫般勾著唇角。
“你不怕掃他的興。”
*
江聲回到房間之後就一直擔心楚熄什麼時候回來。
楚熄的性格,就算看到了也什麼都不說。和楚漆一樣,忍著,什麼都不問,甚至更偏激一點,覺得隻要沒看到就是沒發生。
他趴在床上玩手機,等到快睡著的時候,才聽到門被輕輕地推開,腳步聲急促想起。他回頭看的時候,被一隻手迅速扣住了後腦,沒有讓他回過頭。
濕漉漉的雨水反而催發了對方身上的氣味,廉價的檸檬香皂的味道。知道是楚熄,江聲乾脆懶得動。
猶豫後,他試探著問了下,“你怎麼現在才回來?”
兩秒鐘沒聽到楚熄的聲音。
江聲回過頭,卻被楚熄的濕潤的手遮住眼睛。
他茫然地拿手蓋在他的手背上。楚熄一頓,從濕漉漉的發絲裡抬起眼睛看他,隻能看到江聲漂亮的下頜線,有些紅的嘴唇。
江聲又問:“你遇到誰了?”
楚熄的呼吸有些急促。江聲如果問了,他也沒有隱瞞,“蕭意。”
江聲感覺皮都緊了一下,又道,“那你看到——”
話音未落,眼皮上溫熱潮濕的手心挪開。還沒來得及睜開眼睛,就感覺有什麼沁涼柔軟的東西覆在眼上。
楚熄的動作很麻利,畢竟蒙住江聲眼睛這種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做。單手三兩下係好,然後扶著江聲的臉看了又看。
真好看。
布料長出來的一節墜在後腦勺晃動,黑色的綢質領帶蒙住他的眼睛,一張臉最漂亮的部分被遮住,反而顯得更好看。皮膚冷白,發絲烏黑,嘴唇又紅,楚熄覺得他就是童話裡的白雪公主。
楚熄望著他,用氣音低低地笑了聲。
江聲蹙著眉喊,“楚熄?”
他什麼都看不到,能抓住的也隻有楚熄的手。
“哥哥。”楚熄反握住他的手。
視線受阻,江聲隻覺得觸感更加清晰。楚熄手心的繭子磨蹭他的手背,身上帶著濃重的潮濕,又滾燙得叫江聲頭皮發麻。
“我身上很多傷口,很醜。”
他說到一半停頓了下,像是覺得自己的聲音太沉,這樣不好聽。深吸一口氣,才慢慢地問,“就這樣吧,好不好?”
第149章 聽話就聽話之
江聲向來不是個會安慰人的人。
失去視野就沒有方向感。他伸出手, 被楚熄握住放在臉頰。江聲手伸進衣服裡,立刻感覺楚熄放鬆狀態的腹肌繃緊。
江聲笑了聲,“很緊張?”
他手指摸到他腹部一道疤上。
眼睛看不見,手下的觸感卻很清晰。
很長的一道疤, 江聲在楚熄的傷痕鑒定備份文件上看到過。他的手指順著傷口崎嶇的痕跡慢慢地摸過去, 手腕驀地被楚熄抓住, 少年的聲音很低,似乎帶著些難堪的沙啞:“哥哥。”
江聲蹙著眉眼, 不快道:“鬆手。”
楚熄握著他手腕的手不受控製地收緊一瞬, 才慢慢地放開。
算了。
他想, 江聲要看就看。藏著掖著有什麼用,江聲難道一輩子都不看嗎?
楚熄濃眉底下的綠眸閃爍了下,他伸手,像是磨著細沙的指腹勾了下江聲臉上係好的領帶。
江聲順著他的方向轉過來,“乾什麼?”
江聲的眼睛是他臉上最不可忽視的地方,所有乖巧溫順純良的氣質都來源於那雙眼睛。
那雙漆黑清透的眼睛一旦遮住,漂亮的五官就會顯出些靜謐的冷淡來。
或者說, 江聲本來就是這樣的人。
他離誰都很近, 又離誰都很遠。
楚熄:“給你看。”
“不看了。”江聲停頓了兩秒,“脫了, 你衣服好厚,我要摸的。”
楚熄又開始發熱,耳根脖子紅了一片。他悶不吭聲順著江聲的話做。
明明江聲蒙著眼睛,楚熄還是感覺到不太自在, 有一種怪異的期待。
江聲的手終於得以在他的身體上肉貼肉地落實。他手長得很好看, 修長白皙,骨骼感很強, 青紫的筋透過皮膚蜿蜒,關節處有著些淡紅。
這樣好看的一隻手放在他醜陋的疤痕上,有著強烈的對比。金尊玉貴的小少爺和一個底層爬起來的野狗,這樣的身份怎麼看都不匹配。
楚熄有點看不下去,可傷口一片酥麻,又有著很輕的癢,被摸得腹肌都在痙攣,胸口的心跳更是鼓噪。
他感覺他不該這麼想,但是他覺得隻要被江聲摸摸都是很幸福的……這麼想顯得他太像是一條狗,有點奇怪。
並且他並不知道江聲在摸完之後會給出怎樣的評價。
嫌棄他嗎?
也對,江聲本來就很顏值主義。他連吃東西都不吃醜的。
江聲的手指點了下楚熄的疤。
楚熄被點得著火了一樣,他愣愣地抬頭,年輕男生的結實身體被江聲摸了個遍,江聲說:“確實很醜,又這麼長。”
很顯然是讓人覺得驚心動魄的傷口,在當時卻沒能得到精心的處理。
楚熄剛被點起來的火一下子就熄滅了。
“但是很性感。”江聲說,“再去健健身更好看。”
楚熄的火又燃起來了!
“好!”楚熄說,“我已經在健身了哥哥,距離我變成雙開門的日子指日可——”
江聲一巴掌把他的臉頰推開,打斷無關緊要的話題,“怎麼來的?”
楚熄想了想,“不記得了。”
不記得當然是假的,睚眥必報的楚熄怎麼可能容忍傷害到自己的人還在逍遙。
“不記得也沒關係。”江聲輕笑,“因為很快就有新的傷口了。”
窗戶外麵的悶雷還在響,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還沒結束,讓江聲的臉上都有了些潮濕。
楚熄還沒能反應過來,就看到江聲摸索著湊過來,柔軟的嘴唇碰到他的肩膀,濕乎乎的熱氣吹過來。
毫不誇張地說,楚熄人都在那一瞬間麻了半邊。
他瞪大眼睛,銀耳釘都閃爍慌亂的光,眼睜睜看到江聲對他笑了下,然後貼在他的疤痕上用力咬了一口。
楚熄皮薄骨頭硬,江聲的牙咬上去很快就能見血。
楚熄耐痛的能力很強,江聲這一口根本沒給他咬疼。他隻是愣住,感覺江聲咬在他的心臟上,心臟的跳動每一下都伴隨著狂熱又痙攣的悸動。
他看著江聲抬起頭,黑色領帶遮住他的眼睛,卻依然能夠讓人想象到他笑眯眯的樣子。眼睛亮亮的黑黑的。
“藏好,彆被發現。”
楚熄總是喜歡自我標榜他對江聲的了解,但有時候又感覺江聲對他的了解才堪稱恐怖。
他一切陰鬱心情一掃而空。
蕭意讓他產生的困惑自疑,帶給他的嫉妒和厭憎一瞬間雲開月明。他什麼都不在意了,蕭意到底算什麼,他就是得不到江聲這樣的對待才在酸來酸去。
他現在才是江聲的男朋友。
他們嫉妒又怎樣,他們能有什麼辦法。
楚熄心潮澎湃,感覺舊傷口舊的記憶,被新的傷口新的記憶覆蓋住,是一種江聲的溫柔。
這個確實要好好藏好。
是很好心的主人給狗狗的撫慰糧,是在他的身上留下標記叫他不要因為他在這段關係裡感到不安和驚慌。
江聲真的太好了。
楚熄覺得他必須做點什麼來報答。
*
很熱,浴室裡被濕潤的白霧籠罩,室內該死的安靜,一些輕微的,怪異的聲音就顯得格外明顯。
雷聲在遠處滾動。
楚熄不知道江聲的前任們有沒有想過,在他最討厭的雨天落雷天用彆的事情覆蓋他的記憶。
反正他的確這麼想了一下。
江聲跨在他的腿上,楚熄和他麵對麵,看著江聲蒙著領帶的臉,解他扣子的手又燙,又粗魯,又在發抖。
江聲的眼皮上覆著漆黑的領帶,明明看不到,卻好像低頭看著他。他的臉有些紅,讓人覺得是一種迷蒙的神情。
楚熄終於意識到他慌亂、自卑,以及瘋狂之下草率做出來的決定有多大膽,他竟然蒙上江聲的眼睛。
江聲現在什麼都看不到。
他完全不知道楚熄會用一種怎樣的眼神看他,並不乖巧,充滿狂熱的妄想情感。他隻能扶著楚熄的肩膀等他為所欲為,濕漉漉的發尾黏連在臉頰的樣子都會被看好多遍。
楚熄眼皮在抖,心臟都要炸掉。
滾燙粗重的呼吸噴灑過來,酥酥麻麻的感覺像是順著血肉一路攀附過去。
他低下頭,濃烈的荷爾蒙卷著雨水的潮濕裹進來,很輕的親吻。舌心的舌釘輕輕地剮蹭。
江聲忍不住用力地呼吸,有些狼狽地用手背蓋在眼皮上,剛用手推住楚熄的肩膀,就感覺他的另外一隻手貼著腰腹往下。
粗糙的指頭勾住他褲子的邊沿,猶豫了下。
江聲聽到楚熄的心跳聲,大到怪異。他甚至還在吞口水,吞咽的聲音好響。江聲感覺開始熱了。他剛開口說想把溫度調低,楚熄的手就把他抓住。
江聲:“楚——”
他腦袋發暈,懵了一下,像是被一團團的霧圍住。
楚漆的手在碾,又很粗糙。
江聲控製不住地把他的腿夾住,然後楚熄就會暫停,往下,張開手把著他的腿根分開,再繼續。
楚熄控製不住他的情緒。
他無法抵抗地被江聲這樣蒙著眼睛、臉色酡紅喘息著的墮落樣子吸引。又覺得江聲在他心裡是高懸在天上的太陽,是水裡一撞就碎的月光,江聲在他心裡的形象太完美,有點無法想象這樣的江聲跟他一起跌落的感覺。
同時又因此而感到一種飽脹到無法言喻的幸福和熨帖。
現在的江聲和他呆在一起。
楚熄真的把他咬進自己的狗窩裡了,隻是沒能做到把他藏起來沒讓任何人找到。
他抬起頭,江聲的鎖骨胸口敞開的皮膚已經一團又一團怪異的紅,還有些稍微深色的痕跡在他的睡衣上洇開。楚熄都注意得很好,沒有留在攝像頭會拍到的地方。
江聲哪怕被遮著眼睛也清楚他現在有多狼狽。但是又覺得很舒服,不怎麼想抵抗。
他之前在做這種事情,都要稍微抗爭一下。
江聲A:爽爽去!
江聲B:啊啊啊你瘋了江聲那個是你的前男友啊,你們不可以,再這樣下去關係就越來越難舍難分了江聲!
而現在就是可以哼哼著抱著楚熄的腦袋儘情享受,除了必須要把聲音壓住之外,根本不用再讓欲望和自己的理智拉扯。
他沒法睜開眼睛,不知道楚熄眼裡他已經完全亂掉了。
頭發好亂,衣服和褲子也好亂。什麼都沒有脫掉,又好像比什麼都脫掉了還要澀氣。上半身被舔得濕濕的,都能看出有人的手在裡麵。
江聲隻能抬著頭,汗濕的頭發黏在臉上。看不到他的眼睛,紅潤的嘴唇張合著,似乎帶著點有些混亂的笑,聲音好輕好輕地哼出來,呼吸都好像哆嗦著。
“好乖。”他說話的音節都像是濕黏的。
裹著霧氣吐出來的時候有著好輕的微顫,撓著人的耳朵讓人想好好聽他的話。
他抓著楚熄的頭發讓他抬起頭,眯著水亮的黑眸翹著嘴角問他,“要不要親親。”
楚熄立刻抬頭,“要。”
“不想給。”江聲親親他的臉頰,“繼續。”
*
江聲覺得楚熄有點下流。
完全不自知的那種純情的下流。
他太擔心自己沒辦法讓江聲感到舒服了,做什麼都要和江聲說。
進去一點都要問他的感受,看不到他的眼睛,也感受到那雙綠眸裡麵熱切的關心和狂熱的注視。
江聲剛開始還覺得這樣很好,可以隨時喊停。
後來才知道他高估處男了,後悔得要命。
第一次最控製不了自己是正常的,無法像彆的人一樣知道分寸就讓江聲覺得超過了。
楚熄自己也知道錯。他有點得意忘形,不知道天高地厚。但是控製不住就是控製不住,隻能亢奮到瞳孔縮小,靠在江聲的肩膀上,滾燙臉頰把他濕潤的皮膚燙得留下痕跡似的。
他貼在江聲的耳朵旁邊一直說話,神誌不清地胡言亂語,說他好喜歡他,說不想分開,又說想結婚,戴著戒指一起私奔,說真的好幸福。然後又在哥哥江聲寶寶什麼的混著叫。
江聲也完全沒腦子思考他在說什麼,被抱著後背貼著冰冷的瓷磚,扭頭就是帶著水霧的浴室鏡,“等……等等……”
江聲不習慣這種快感,後背貼著的地方好涼,悶著臉臉頰紅得要命耳朵都在發燙,爽到過頭快受不了的時候,就會咬著他的脖子叫他等一等。
但是停不下來,楚熄脖子上的血都滴下來落到江聲的大腿。順著膝蓋往下淌,楚漆看了一眼,不僅不知道疼,反而像是越發亢奮。酥麻的電流被一潮又一潮的海浪帶動著讓他精疲力儘,楚熄喘著氣一下下地親他的臉,“哥哥。”
江聲被弄得相當狼狽,咬著領帶的尾巴,下巴都濕漉漉的,還要被握著手按著自己的肚子問奇怪的問題。
他一邊說求求你哥哥嗚嗚,一邊說蕭意的壞話,一邊把他這輩子都沒想過要對江聲做的事情做了個遍。
真是大腦昏聵,神魂儘失。
他自己也知道錯,所以覺得心虛,但是要停下來又真的很難。像是好多狗吃東西從來沒個節製,給他一盆就吃一盆,給一桶就吃一桶,吃到肚子都漲破也不會停。
他喉結滾動著,其實一直都在等江聲拽著他的頭發讓他停下來。不是這種惶然又讓人控製不住的聲音,是另一種,命令式的口吻。
但,但是江聲還沒說。
也許江聲在等他自覺。
可是楚熄的自覺性從來就很糟糕。
他腦袋裡完全沒東西,又感覺滿滿的都是廢料,直勾勾地,緊張又興奮地盯著江聲的臉,生怕江聲什麼時候就默不作聲地生氣不搭理人。又覺得江聲的體驗沒那麼糟,偶爾模糊不清的聲音,含著他的名字,夾著兩分恍惚的舒服。
等江聲真的被失控的快感逼到發脾氣,楚熄才會像是爆衝被拽狗鏈的狗一樣猛地停下來,濕漉漉的眼睛像是反應不過來,鬢角的黑發濕潤,鼻尖都是汗水。
費力地咬牙抬頭看向他。不擅長克製的人用了極大的力氣才讓自己停下來,額角青筋狂跳,盯著江聲濕潤的臉湊上來親他,像是示好示弱,又像是討好說自己做到了,可不可以不要生氣。
滾燙地,還在跳。
江聲腰腹痙攣呼吸發顫,都快數不清是第幾次。頭暈眼花,眼冒金星,抖著腿撐著他的肩膀起來。他的手也沒什麼力氣,抓著領帶用力扯了好幾下才從臉上扯下來,臉上都留下了一段痕跡。
一雙眼睛好紅,睫毛濕濕的,瞳孔好像沒有焦點。渙散失神的眼睛好一會兒才能聚焦。
楚熄盯著他的眼睛。
江聲盯著楚熄笑了聲,睫毛濕潤地眨動了下,楚熄光是看著,他就感覺血液奔流的速度超出想象,靈魂都要隨著江聲落在疤痕上滑動的手指帶來的酥麻感升天。
“你應該聽話的。”他說,“不聽話的狗有懲罰。”
剛從江聲眼睛上摘下來的領帶,被江聲咬在嘴裡過的領帶,被江聲報複心極強地綁在他的東西上。
楚熄的手不知道往哪放。他是不是不該阻止江聲,怎麼說也應該讓江聲玩得儘興才行,而且他剛剛有點那個讓江聲教訓一下也沒有問題。
但是這種感覺又真的好難受,楚熄才多大。第一次談戀愛,也是第一次。哪裡遇到過這種快感上的折磨,話都不知道要怎麼說了,胸口劇烈起伏,塊壘分明的腹肌線條十分流暢,他沙啞著聲音,“哥、——”
江聲已經不準他說話了。
他修長乾淨手指拽了下領帶的尾巴,用膝蓋往前頂,他的聲音因為虛弱還有些發軟,輕笑了聲,“但是沒關係,我會教你。”
楚熄頭發遮住紅透的臉,發出一聲狼狽的悶哼。
“從現在開始。”江聲輕輕喘氣,慢慢地說,“你再敢動一下試試。”
第150章 貪心就貪心之
第二天直接從海邊酒店出發回到南城, 秦安來送機。到候機室,他盯著江聲看了半天,很困惑地叫了他一聲:“江聲。”
江聲抬起頭。
“你今天看起來怎麼不對勁?”
沈暮洵仰著頭小憩,坐在江聲對麵, 聽到這句話, 才慢慢地睜開眼睛, 空空如也的眼睛看著候機廳的天花板。
他發現得更早。
或者說無論是他,還是蕭意都能看出來。
對江聲太過熟悉, 讓他對事實很難有什麼否認的餘地。
他轉過頭看向江聲。
他的前男友, 腦袋上蓋著衛衣帽子, 幾縷黑發垂落下來,隻露出側臉流暢的線條,挺拔的鼻梁和好像紅得異常的嘴唇。他在玩手機,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瞬間就把手機狠狠握緊。
是生怕彆人不知道有什麼嗎?
沈暮洵控製不住地發出一聲嗤笑,情感都逼仄地堵塞在喉嚨裡,如鯁在喉的感覺讓他把自己的一切優越感徹底洗牌。
他不是江聲最特彆的那個。一直都不是。
他總是被困在回憶裡, 在江聲每一次拋棄他的時候忍不住地辯解, “可是他以前對我很好的。”
如果江聲是一道風,那麼風向已經在朝著彆的地方傾斜。路過沈暮洵的時候, 那種還留有希望的感覺、好像還能挽回的感覺,像是小偷路過搶走了他珍貴的寶物,隻要再跑快一點,也許還能搶回來。
隨著秦安不解的疑問, 江聲感覺到好幾道瞬間集中到身上的視線。
他後背一麻, 頭皮都控製不住地緊了下,立刻反駁道, “哪有!你看錯了。”
“真的不對勁,”秦安的濃眉蹙起,“聲音也不——”
江聲立刻捂住喉嚨虛弱地咳嗽兩聲,“我有點感冒。”
喉結被擠著,聲音也甕裡甕氣,江聲對這一套其實很有些熟練。在讀書的時候,他虛弱裝病請假的時候老師總會對他有些憐惜。
沒等秦安說話,江聲立刻轉移話題,“你不是說你上午被你爸叫去開會嗎?現在從機場過去,再晚一點就來不及了。”
江聲餘光看到楚熄。姿態鬆弛閒散,正轉過腦袋望著他,嬉皮笑臉地晃著耳釘,情緒很好,快樂因子都要具象化地在他身邊飄來飄去。
江聲開始不爽,眯著眼看他。
楚熄:“……”
把亂晃的腿默默並好,腦袋正回去。裝作無事發生。
秦安的思路果然瞬間就被轉移,“那個死老頭的會有什麼好開的,你覺得我陪你們一起回南城怎麼——”
話音未落,蕭意也有些擔憂地湊過來,在機場溫暖的環境裡有些涼的手背貼上江聲的額頭。
江聲忍不住躲了下:“嘶。”
楚熄支著下巴心情大好,忍不住學他,“嘶。”
江聲無語地轉頭:“你無不無聊!”
秦安愣愣地看著他,也忍不住:“嘶。”
反應過來,在被江聲開火之前他頭皮一緊,先對蕭意怒目而視,“你有病吧,不給手搓熱就碰江聲!早幾年的時候你也沒這麼不懂事!江聲睡覺你不是都要給他把被窩睡熱了才——”
江聲的眼睛在帽簷底下瞬間瞪大,心裡有噪音像火車汽笛一樣響著,他:“咳咳咳咳咳!”
幾乎要把心肝肺都一並咳出來!
楚熄忽然覺得心情有點糟。
嘖。
算了,蕭意是過去式,他才是現在進行時。江聲是因為在意他的心情才打斷秦安的話,這難道不夠證明江聲的愛嗎?
他的心情又微妙地得到一個回升。
江聲都要嚇死。
你有病吧秦安。
你會不會看場合啊!知不知道現在你麵前的人都是些誰!!
蕭意一貫不喜歡聽到有人提到他的過去,那些恥辱的回憶沒有什麼好說的。
包含江聲的除外,那的確是十分美好的回憶。
他微微笑起來,視線輕而緩慢地從沈暮洵和顧清暉的身上帶過,落到楚熄的身上,“你說得對。”
楚熄果然眯起眼睛:“什麼表情,又給你爽到了。”
江聲默默地把帽子往下拽了拽。
夠了。
夠了啊啊啊!
他咬著牙,決定現在先讓他唯一能支開的人滾。
江聲瞪著秦安,薄薄的眼皮都是紅的,“快去開會!彆逼我把你趕回去!”
秦安被江聲凶得莫名其妙。
在他看來,他心疼自己的好兄弟帶病工作又有什麼不對,幫好兄弟訓斥他不懂事的前任更是對上加對。
蠢狗的腦子根本沒有容量讓他想到彆的地方。
比如昨晚他讓許鏡危去和江聲講和,他們會發生什麼,又比如楚熄和江聲在一起會不會乾柴烈火。
他看不上楚熄,就覺得江聲和他一樣看不上楚熄。
算了。
江聲都對他這麼凶,還有什麼不知足。
江聲何時對彆人這麼凶過!
這就是江聲,他的好哥們兒,他們要當一輩子好哥們兒。
他說:“好吧。”
江聲:“滾。”
走兩步秦安又說,“江聲你要回我的消息啊,你都好久沒搭理哥們兒了。昨天給你發的禮物你還沒挑呢。”
江聲:“快滾。”
再走兩步秦安又說,“你要是看上許鏡危,我也不是不能給你。”
刷刷刷。
江聲再一次被視線集火,如芒在背,有口難言。
都說了他不是那種人!他、他!!
啊啊啊啊!
江聲一張臉漲得通紅,再次:“咳咳咳咳咳!!”
秦安似乎不懂江聲為什麼這麼緊張,還要對他使眼色,他撓撓頭,“他什麼都會一點,當你的助理應該還可以。不用拒絕得這麼快。”
江聲:“……”
對不起,原來你在說這個。
但是誰會看到男模想到他能用來當助理啊啊啊啊!
他捂住頭,聲音咳得沙啞,“你快滾,快滾啊啊啊啊啊。”
終於送走了秦安這個瘟神,江聲安詳地閉上眼。
還沒到兩秒,就感覺左手被一個人握住了。
微微有些涼的指腹,手心溫熱潮濕,是蕭意。他握著江聲的手摩挲,輕聲道,“阿聲,和這條朋友還是少來往的好,他玩得花,連累你。”
江聲:“。”
你說什麼,什麼是這條朋友。你是不是想說這條狗?
抽手。
但是抽不開。
蕭意沒有在這個話題上過多停留,“我有些擔心阿聲有沒有發燒。昨晚海邊大風,又打雷,還在下雨,天氣不好的時候,阿聲的狀態也會受到影響。”
楚熄當然知道,他翹著腿,腿吊兒郎當地晃動著。盯著蕭意的眼睛閃爍陰暗,耳釘閃爍的光亮似乎都尖利,戴著一隻choker。
他抬手去握著江聲的右手。
粗糙的指腹剮在他的虎口,笑眯眯地說,“沒事啊,我體溫高,抱著他可暖和了。”
江聲:“。”
抽手。
更抽不開。
好累,江聲感覺自己是超市門口的塑料充氣人,左右手都被紮在地上,隻能在這裡搖頭晃腦。
顧清暉看著楚熄的choker,“很久沒看到楚先生戴這個了。”
楚熄說:“想戴就戴。個人愛好,少管我。”
顧清暉:“上次看到你戴這個的時候,還是因為需要遮掩脖頸上的傷口。”
沈暮洵輕笑,“玩得挺好。”
江聲的頭皮又開始發麻了。
他就知道所有人都能看出來!看出來了所以呢然後呢!就不能看破不說破給他留點麵子嗎!
江聲用儘最大的力氣把自己的手抽出,然後插進口袋,真有點默默崩潰了。
“砰!”
突如其來的一聲巨響,所有亂七八糟的爭論都休止。
卜繪的精神不是很好,戴著眼罩在睡覺被吵得要死,本來也不是什麼脾氣好的,他用力踹了一腳行李箱,剛剛才收回腿。
亂亂的銀白色頭發底下,他把眼罩掀起了一個角。一雙有著黑眼圈又充血的眼睛充斥著不耐煩,“吵什麼吵,再吵把舌頭給你們砍了。”
江聲一句話,他在那裡兀自揣摩很久。
他到底什麼意思。
卜繪不想在意,但是沒辦法不在意。他覺得江聲一邊說在意林回要和林回複合,一邊又和他調情說要欺負他還不準他反抗——這種話很離譜,很衝擊一個正常人的世界觀。
江聲自己難道沒有覺得有任何不對嗎?還是說他對彆人也一直這樣,他就是很隨便又任性的的人。就算說在意林回,其實根本就是覺得林回這隻純情掛還沒玩夠,歸根到底是在乎自己的感受,並沒有把林回的心情放在心上。
可他昨天在房間裡坐到半夜也沒等到江聲叫他過去。
煩躁地把眼罩拉下去,卜繪聽到世界安靜了短暫的一秒,很快又吵鬨起來。
先是蕭意的和煦聲音很輕地響起,“卜先生應該和沈先生很有話聊。”
意指都是脾氣不好的暴躁狂。
“你能不能去死。”沈暮洵表情厭惡,“昨天開始就不懂你在破防些什麼,怎麼,去挑撥離間失敗發現人家情比金堅了是嗎。破壞人的感情當小三的計劃又大失敗了?除了當小三你也不會做彆的了。”
至少沈暮洵就算走到現在這樣地步,徹底打破自己的自尊傲慢和底線,都絕對不會走上這條路。
他如果真的這麼做了,因為蕭意和江聲痛苦那麼久的他到底算什麼?他已經一再背叛了過去的自己,卻永遠不會做到這樣的程度。
但也說不清,他如此堅持,是不是因為覺得如果真的踏上那條路,他再沒有高高在上批判蕭意的資格,他怕在江聲的眼裡也終於崩毀,徹底不會再得到半點視線。
說不清。
沈暮洵感覺心口真的在抽痛,他用力地閉上眼。
楚熄懶洋洋地挎著江聲的肩膀,湊過去和他咬耳朵,“蕭意要來給你當小三?”
楚熄又忍不住說,“他和顧清暉一定很有話聊。”
早就說了世界是一個巨大的小三。
江聲煩得要死。這群人一人一句話,江聲連插嘴的時間都沒有!雖然也不想插嘴參與。他有氣無力地說,“閉嘴、”
對對對,你們都有話聊,隻有我因為這煩死人的修羅場需要化療。
說完覺得不對,“關顧清暉什麼事?”
顧清暉已經是你們幾個裡麵最乖的了好嗎?他從來都不惹事!也不吵架!更不打架。
那邊蕭意和沈暮洵還在吵。
“這難道不是看阿聲的選擇決定的嗎?不被他選擇還要摻和進去的人才是第三者。他當時選擇了我,而非要窮追不舍要一個答案的人是你。”
沒有直播鏡頭,隻有他們幾個人的場合,蕭意仍然顯得彬彬有禮溫文爾雅,隻不過說出來的話要是流出去,不知道會掉多少粉絲。
“而且沈先生,過去這麼多年,我以為我們都已經釋懷。你和江聲上次……我不是什麼都沒有說嗎?”
沈暮洵的瞳孔收縮。他猛地站起來,撩開額發露出額角已經痊愈卻仍然留下痕跡的傷疤,“你是沒說,你他媽抓著我往——”
江聲的視線轉過來。
沈暮洵閉了下眼,把手放下轉過頭。
蕭意卻看到了那片疤痕看,忽然笑了下,“需要祛疤產品嗎?”
沈暮洵的頭發淩亂,如同卡頓的機關玩偶一般慢慢地轉頭,陰沉沉地盯著他,“蕭意。”
顧清暉正戴著銀框眼鏡敲鍵盤,很寡淡地說,“不用介懷,以江先生現在的感情狀況來說……”
江聲跳腳炸毛了,“我哪有感情狀況啊!”
顧清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一雙蜜糖般色澤的眼睛像是玻璃珠,乾淨剔透卻沒有人的感情,他看江聲的時候,江聲幾乎要覺得像是被一台極為精密的儀器周密地掃描過了。
他的視線從江聲掃到楚熄的臉上,慢條斯理地接上之前的話,“……他並不是多麼看中容貌的人。”
誰都能聽出他內涵的意思。
楚熄忍不住摩挲了下肩膀上的傷口,開朗地咧著嘴角露出虎牙,“哈哈聽不懂。”
顧清暉:“你的心情很愉快。”
楚熄:“有嗎?”
顧清暉的視線從電腦上挪開,他把電腦收起來。戴著手套依然修長漂亮、甚至很顯得製服誘惑的手把眼鏡摘下來,清淩淩的聲音很平靜,“江先生,我隨時可以兌現我的承諾。”
對待江聲的態度需要拿捏。
顧清暉對人的表情很有研究,掌控情緒也是他身為導演的必修課。但是對於人心,他要學的還有很多。
對江聲,不能直白地提出自己的要求,因為逼得太緊會讓江聲逆反心理大爆發,他如果覺得自己在被要求被勒索,就會乾脆什麼都不要。
但是要表現得足夠有用。
有用的人、理智的人,不會黏著不清拉拉扯扯的人,江聲才會考慮建立一段短暫的關係。
不能讓江聲冒險。
所以也不能直接對江聲提出要加入他們,因為江聲已經吃過教訓,拒絕是百分百的事情。
同時還不能把全部的選擇權交給江聲,江聲很懶散,隨時都有可能會把自己答應的東西忘掉。
……
綜上,江聲,真的是很麻煩的人。
顧清暉找到的方法,是從外部影響江聲。
他的目光看向楚熄。
他也正望著他,一張很有少年意氣的臉孔還掀著笑意,虎牙抵在唇邊顯得森白尖利,眼睛彎彎卻好像恨不得把他剝皮啖肉。
無論楚熄現在在江聲麵前怎麼表現,表演他的寬容大度開朗陽光,他都是一個缺乏安全感的人,這件事是無疑的。
從貧窮的地方走出來的人對自己會抱有代償心理。許多暴發戶會忽然大手大腳,或者吝嗇到不拔一毛。這樣的定律楚熄本來也逃不開的。他過了一段貧窮至極、到交不起學費的時光,那段時間經受的屈辱一定讓他對金錢有強烈的欲望。
然而他卻對錢財沒有過多的渴求。是他把對錢和名利的渴望太早地轉移為對愛的渴望,這就是代償。
缺少安全感、渴望愛的人,卻隻能從一個人的身上得到反複的疑問。以為自己得到了確定的愛,卻永遠會在下一秒推翻。一開始愛會讓他原諒,但這無疑是感情上最持久最致命的問題。
他不能問不敢問,他習慣從低處往高處的仰望,麵對江聲的卑微讓他並不平等。他也許願意為江聲做一切事情,卻永遠隻能留在原地等江聲的施舍,因為他懼怕失去而不敢得到答案,而得不到答案會讓他因為沒有安全感而掙紮迷茫暴躁。
這是個痛苦的閉環。
顧清暉要做的事情很少,那就是一次又一次地挑起爭端,然後輕輕放下裝作無事發生。
問題始終存在,等到他真的忍不住爆發的那一天,就是顧清暉的機會。
楚熄看到顧清暉頓了下,淡紅的嘴唇輕哂般輕聲說:“你彆誤會,隻是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江聲當然知道顧清暉在說什麼!
就是那個摸摸親親抱抱什麼的脫敏協議,但是說到底也沒實行過兩次,就算真的要靠這個脫敏也沒指望。
這種事情雖然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但誰也知道不正經。
他也趕緊說:“是的,工作上的事。”
楚熄瞬間被各種眼神包圍。
所有人都用那種心照不宣的目光看著他,沈暮洵眼裡的諷刺,蕭意眼裡的輕嘲,顧清暉平靜地看著他。
那種眼神是什麼意思呢。
篤定他無法忍受嗎,故意讓他對江聲充滿懷疑嗎?
怎麼可能。昨天楚熄剛得到了來自江聲無與倫比的肯定,江聲不在意他身上的疤痕,願意遷就他滿足他,他親口說他可憐他,為了他把蕭意狠狠地踩進泥巴裡,這和愛又有什麼區彆。
他張口:“你——”
“砰——”
卜繪又踢了一腳行李箱。
他手臂遮著臉,滿身的暴躁是漆黑滾燙的,沙啞的聲音很有攻擊性,“說夠了沒有?”
這一次,沒有人再說話。
楚熄也想不明白,他為什麼不說話。
也許不知道要說什麼,也許覺得在意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沒有必要。在一件沒有真相的事情上較真,隻會讓江聲覺得他歇斯底裡,十分小氣。
沒必要。
江聲就算和他有什麼工作上的事情,他還是會回家。楚熄還是他的男朋友。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套往常非常管用的精神勝利法在現在好像失去效果。
也許因為昨天和江聲有了更親密的接觸,建立了更深層次的聯係,哪怕是楚熄,也無可避免地、開始有了彆的奢望。
江聲如果隻有他一個人就好了。
那時候,他看著江聲望著他的眼睛,高高在上對他的淩辱和溫柔的吻,對比感太強,想到江聲也會這樣對待彆人,楚熄會感到胸口冒出強烈的抗拒、嫉妒和厭惡。
熱汗在身體上流淌,身體被細微的痛覺和快感支配。亢奮的腦袋裡無數次晃過這句話。
江聲如果隻有他一個人就好了。
江聲如果隻有他一個人就好了。
一次一次加強,一次一次放大,直到充滿他的腦袋,占據他的全部思緒都不肯善罷甘休。
能不能……
隻看著他,隻親吻他,隻擁抱他,隻這樣對待他。
得到感和不配得感的糾纏早就了人的貪心,會讓他不斷地索求。因為知道還有餘地,就不斷得寸進尺。又知道不可能,所以當成秘不可宣的一部分隱瞞。
楚熄知道他不能這麼想。他知道有些東西是不能改變的,一旦改變就無可挽回,他難道要變成和楚漆一樣的人,走和他一樣的路嗎。何況江聲是討厭變化的人。
但是,他要怎麼才能不這樣想呢。
他盯著顧清暉,又想起了那個荒謬的提議,視線在這群人的臉上一點點掃過,落到卜繪的臉上。
他戴著眼罩,鼻梁挺拔,嘴唇帶著一種煩躁抿緊。
心口有著不能忽視的刺痛,楚熄不得不承認顧清暉有一點說對了。
他需要一個擋箭牌。
頭等艙的候機室,陷入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