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真的很用心。
不然才這幾天的準備時間,怎麼可能有如此完善周到的方案計劃。
在宴會開始之前本來不應該有人喝太多失態的,但江聲看到好幾個眼眶紅紅和身邊的人抱頭痛哭的人。?
什麼。他隻是訂婚,不是死了吧。
江聲狐疑的視線繼續看下去,但……沒有一個是他的前男友,江明潮也不在。
嗚嗚,他的人緣破敗至此!
還是說,蕭意根本沒有準備邀請那些人?
想想也的確,冒著有人搶婚的風險,對蕭意來說的確不值當。
沒看一會兒。就有人把他請走,說要準備入場。
往來賓客年紀不大,議論起來也不管不顧。
“江聲的婚禮嗚嗚嗚嗚!”
“我小時候還想和江聲訂婚呢……不過長大了就不敢想了。”
“笑死。我記得你,你就是江聲的小跟班!不過你膽子也太小了,我就敢想。”
“江聲什麼時候出來呀?”
“他穿禮服肯定特彆漂亮……”
“記得有一次江聲和沈暮洵的晚會演出,也是穿的小西裝,那張圖片到現在都在舊論壇封神呢……”
“你說他怎麼想不開英年早婚呢??”
“蕭意強迫的,你還不知道蕭意的德行,他就那樣!”
“轟——”
教堂大門敞開,一瞬間所有聲音都湮滅。
頂上柔和光線如同輕紗一般傾灑。江聲受慣了萬眾矚目的待遇,但是萬眾矚目的訂婚還是頭一次。他的禮服西裝有一些層疊的白金紗,藍寶石、鑽石和銀色的鏈條鑲嵌,在光芒下熠熠生輝。手裡捧著一束花,腳步飛快地走向蕭意,頭發都飛揚起。
他覺得是走流程,彆人看來,說不定就是控製不住的欣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忍不住挺直了身子,目光順著江聲的步伐投向蕭意——
嗯?
蕭意的臉上竟然戴著一張麵具。
“不是,訂婚為什麼要戴麵具啊??”
“沒關係,和江聲訂婚是會比較自卑的吧或許,正常的合理的……”
江聲有些心不在焉地構思自己的計劃,跟著彩排流程,把自己當小機器人一樣轉來轉去。
直到——
“砰!”
彩帶和彩色的亮片噴薄而出。
彩片飄落的瞬間。落在江聲的禮服上。睫毛上都落了一片。麵前的男人伸手擦過他的臉,抬起江聲的下巴。
江聲回過神,一愣。
哦,輪到接吻了。
好吧,快點親吧,親完江聲還有正事兒呢。
那人的手有些冰冷,扶正江聲的臉抬起來,江聲也是在這一瞬間,忽然嗅到了一股帶著些涼意的藥味。
被層層香味掩蓋,被花香味遮掩著,幽微地漂浮出來一點。
江聲的神經不由得緊繃了下。
然後又想起這幾天蕭意和顧清暉確實都受了點傷,身上的藥味他之前也是聞到過的。
還沒來得及再想什麼,就感覺到柔軟的,微涼的嘴唇靠近,即將印到江聲的嘴唇上。
在禮堂中央接吻的信任,如此聖潔、溫暖、幸福的一瞬間,台下卻一片死寂。
仿佛沒有人覺得新人接吻是一件值得慶祝和起哄的事情。
真奇怪。
最奇怪的婚禮。
“呲——”
江聲聽到遠處傳來汽車輪胎在柏油路麵急刹的刺耳聲音,但這聲音在此刻顯得太輕微了,江聲幾乎注意不到。
一個吻輕巧地落下,落在他腰後的手幾乎無法控製地微微發抖。原本成拳的紳士姿勢,還是突破成更親密的距離。他張開手掌,緊密地摟住江聲的腰部。
“不行!”
紊亂的腳步聲。
氣喘籲籲的聲音響起。
江聲嚇了一跳,扭過頭,直勾勾對上一雙滿是紅血絲的烏黑眼睛。沈暮洵幾乎有些踉蹌,身後的助理剛鎖上車急匆匆地拋過來。
“哥!哥啊啊!人家在訂婚——”
“哥哥哥哥!!你冷靜點哥!!”
真的是活見鬼了!!沈暮洵今天在工作室待得好好的,一下午都在寫歌錄歌和助理溝通商業洽談的事情,看起來再正常不過了!
忽然從某個時間起。
他開始頻繁地看手機,放下,又打開。最後關機。在房間內徘徊了整整半小時,就開始喝酒。喝得稀裡糊塗酩酊大醉,摔在地上的時候助理急匆匆地去扶,聽到他模糊的嗤笑,“我不會去的,我死也不會去。”
手機屏幕亮起,看到那封郵件邀請,助理才知道今天是江聲訂婚的日子!
啊啊啊啊啊!
真的是要命了!
怪不得沈暮洵今天一整天都表現出異於往常的勤奮——
“刷拉拉——”
安保員迅速列隊攔住沈暮洵。
搶婚而已。
正常的嘛!
但是沒想到,現場瞬間一片喧嘩響動起來。還有些一看就是故意鬨事的壯漢衝破防線走近,顯而易見需要調派人手。
沒有人發現,江聲已經悄悄消失。
三樓……三樓……
江聲順著避光的一麵樓梯往上走,走廊的光線更晦暗一些。
江聲心裡有點發毛,心臟咚咚亂響。
空蕩的走廊急匆匆泛起腳步的回音,江聲迅速收聲往旁邊一躲,扭過身子就鑽進一旁的空房間。
主樓安保員是不會進室內巡查的,副樓卻會。好在這幾天江聲已經差不多摸清楚安保的巡查路線和換班時間。
等到他們路過,腳步聲走遠,江聲猶豫了下,沒有再走走廊的路,而是直接翻過窗台,踩著一點沿把自己掛到水管上,翻進控製室的窗戶。
顧清暉已經坐在了控製室的椅子上等待,後腦勺頓頓的疼。
這疼痛不足以讓他暴怒,醒來後後腦勺悶疼,看到更衣室變成“停屍房”也沒能讓他的心情有所起伏。
他感到不安的是他的空虛,他的惶恐,他意識到江聲或許真的可以做到任何他想做的事情。
還有如此聖潔的婚禮,他看到江聲順從地抬起頭,和戴著麵具不知道是誰的人接吻。
無論是誰都可以嗎?
是嗎?
現在所有的人都擋了他的路,所以江聲根本已經不在乎任何人了。他一門心思想走,連臟嘴巴亂親都可以接受。
所以他見到江聲跳進室內,第一句話就是——
“你沒認出來嗎,和你接吻的人根本不是蕭意。”
江聲愣了下,一瞬間,那股幽微的藥味一時間極為怪異地又漂浮在鼻端。
啊。
顧清暉推開椅子站起來。
他很想用一如既往的冷靜態度對待江聲。
他注視著江聲的時候,他的思維靈魂,每一分每一寸,都在軟弱地往下塌,說,算了吧,江聲做到這一步,已經太不容易。
放過他,放過自己,等待屬於你的結局。
可是顧清暉頭昏腦漲。
連蕭意都可以在江聲身上求證到愛,他呢?
他也許太貪心了。
篤定的愛不存在,堅定的偏愛和例外也沒有,往後多年,他要守著一無所有的過去,等待一無所有的未來?
他輕笑起來,說,“蕭意在那裡委屈死了,覺得自己沒有名分,什麼都搶、什麼都要,到頭來什麼都沒有。你現在什麼心情呢,江先生?大快人心嗎?”
“砰——”
被他推開的轉椅旋轉著撞到一旁。
顧清暉呼吸急促地靠近,按著江聲的肩膀把他按在控製台。狹長兩眼都充血逼紅,越是冷漠沉默,看起來滲人得慌。
“他好歹還有點什麼,可我算什麼呢。”他有些迷茫,“江聲,能不能告訴我?”
顧清暉的手捏得江聲肩膀都發疼,他半個身子靠在斜著的控製台,手下撐著凹凸不平的按鈕,毫無掙紮的餘地。
“疼!”江聲臉色發白,聲音從嗓子眼裡擠出來,“鬆開我!走開!”
顧清暉下意識鬆開一點力氣。
而這下意識的反應讓他怔忪,發愣,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而後他扯開嘴角,無力地笑了聲。
“我們的過去算什麼?不也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事情嗎?我好像永遠都在等待,永遠。等待你的選擇,等待你的降臨。”
他說。
“現在我對你的價值不也是這樣嗎,作為你挑動蕭意想法的一把劍。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價值?”
他沉著冷靜地分析,又莫名其妙開始追憶曾經。
“以前,你不想我跟著的時候,就指派我去買這個買那個,回頭去找你的時候你就已經不見。連離開的那天,你跟所有人道彆都沒有和我說!我騎著車把輪子都蹬出火星子,追了你那麼遠那麼遠,你都沒有回過頭。”
江聲一時陷入恍惚,現在的顧清暉和他認知中的樣子實在大相徑庭。不冷酷不理智,也不再體麵。兩個人最初的重逢的時候,江聲覺得他是標準的白月光長相。
人很淡,沒有什麼情緒,整個人都透出遊離感。
而現在顧清暉喘著氣,額角的青筋暴跳起來。他的聲音漸漸輕了,也沙啞起來,側臉緊繃著。
“那時候,我流著汗都快喘不上氣,眼睜睜看你和江明潮就這樣一路走遠。”
他笑起來。
“我有時候真的覺得好恨你,江聲,可你偏偏是我最忘不了的回憶,我的精神符號,一種可怕的寄托……”
其實他在看到江聲的一瞬間就在動搖。江聲滿頭大汗,眼裡充滿明亮的希望,他如此熱烈地奔向自由。那一瞬間,顧清暉覺得讓一隻鳥飛起來總是更好的。
可是他還是控製不住地說:“現在蕭意沒醒過來,而你落到我的手裡,完完全全地落到我的手裡。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江聲被壓在控製台,腰腹緊繃被握著一條腿,呼吸都緊繃急促。他看著顧清暉,咬牙道,“滾開,不要消磨我對你的感情!”
“消磨?”顧清暉說,“還有可消磨的嗎?我騙都騙不了自己,你就是從未把我放在心上。你不在乎我,我當然也不在乎你那膚淺而短暫的——”
顧清暉貼得好近。
江聲感覺顧清暉的體溫滾燙,連帶熨得他也開始頭昏腦漲喉嚨發乾,他頭腦也在發熱,漸漸聽不清顧清暉在說什麼。
可笑,可笑。
明明現在應該說些軟話讓顧清暉聽話的,激烈的情緒卻讓他忍不住暴躁。他撐著控製台的台麵稍微調整了下坐姿,一巴掌就甩上去。
“說到底,你的感情又有多麼高貴?比我高尚,比我專一,比我了不起?”
他兩手死死抓著顧清暉的頭發,用力把他撕扯過來,額頭頂上去。江聲的額頭有些出汗,呼吸急促起來,眼裡都是燃燒的不耐,卻又綻開極為燦爛的笑容。
“彆開玩笑了,顧清暉。你們的愛和我有什麼不同?不是權利金錢又或者忙碌豐裕的生活之外調味的把戲?!你又算什麼東西,就憑你也想關住我?憑什麼,為什麼?!”
江聲,江聲。
他孤獨古怪,又好像天賦異稟。天才總是有特權,他們蠻不講理地要求平庸的凡人接受他的理念、包容自己。
顧清暉也在急促呼吸,耳鳴眼花中聽到江聲一連串的逼仄言語。冷漠尖利,又點亮了極致憤怒的盛放情緒。話音高亢,充滿質疑。
“你要是真的愛我,為什麼是把我關起來,讓我失去我的一切,成為你的附庸。”
江聲回過頭,伸手摩挲確定位置,然後用力扳下了總閘的開關。
“砰——”
黑暗中他的眼睛發亮,是小野獸小怪物的眼睛。
“為什麼不是你舍棄你繼承者的身份!財閥的權利!你拚搏得來的事業!遺忘你的天賦、能力,教養!然後自己乖乖地拴上鐐銬,跪在我麵前做我的禁//臠?你不願意是不是!很離譜是不是!那你為什麼要讓我去遭受這樣的待遇?你愛我,為什麼要讓我失去我的一切?你不覺得很可笑嗎??”
首先湮滅的是莊園的光。從三樓開始在一秒內乍然熄滅,緊跟著是光輝耀眼的教堂大廳,花園,最後到了訂婚儀式的現場。
所有的光都熄滅掉了,整座莊園陷入黑暗中。演奏團也戛然而止,而後更熱烈地奏響樂曲。
荒郊野嶺的,一下子就好像是整個世界都因為江聲而黑了下來。
顧清暉喘著氣,被江聲放開,都沒有說話。
黑暗中他的眼睛仍然有些亮。琥珀色。
窗戶大開,冷風衝到江聲的後背,江聲用力推開顧清暉的肩膀,“滾開。”
他扶著控製台站起來。
顧清暉的手開始有些發抖,正想伸手去抓,江聲卻像靈活的燕子似的,甩著頭發抓著窗戶就踏上去。
他站在窗台的間隙,外麵柔和的月光落在他的身上,雪白的禮服泛起藍。
胸口晃動的六芒星鏈條有著亮眼的光澤,江聲的頭發紮成低馬尾,發帶如同流暢的月光紮成的蝴蝶結。鑲嵌著藍色和粉色的鑽石,閃閃發光,幾乎刺傷顧清暉的眼睛。
顧清暉一時間竟然沒能反應過來江聲站在這樣逼仄危險的地方的意圖。
他陷入江聲對他的指責,是這樣嗎?是這樣嗎?他混沌地思考,感到酸澀和隆隆的回響。
他不愛江聲嗎。
真奇怪,他曾經千方百計想證明他不在乎江聲,江聲隻是他少年歲月的一段遺憾故事,一個霧氣般的執念。
可當現在江聲把答案敲定,他卻控製不住地想反駁。
想解釋,不是這樣的。
甚至更瘋狂的念頭也不是沒有。江聲如果想讓他做禁//臠他為什麼不可以?他當然可以!反正顧家是受詛咒的家族,年長者全都死於精神病,多顧清暉一個偏執的瘋子沒有人會覺得意外。
可江聲不會喜歡他,接納他。
也不會真的這樣侮辱和踐踏誰的人格。
他太好了,好到讓顧清暉覺得遺憾。
江聲扶著玻璃在看樓下,好高!
豪宅有一個通性,那就是層高遠勝其他住宅區。
江聲低頭,漆黑的頭發流淌傾瀉,他說,“才三樓,我摔下去也死不了吧?”
顧清暉一愣,終於從思緒中抽離,迅速跪到控製台上,去抓他的腳腕。
江聲往下跳。
又或者說是,往下飛。
如同魚潛入海底的靈活魚躍,甚至讓他足夠在蹬著窗戶往下跳的一瞬間,翻個身看向顧清暉。
顧清暉:“等等——”
他快步上前,步伐幾乎慌亂,瞳孔縮小到極致,發出的聲音嘶啞幾乎失聲。
掀開的一角,蕩開的長發,還有恰好在這一瞬間響起的禮炮聲、煙花聲。
“砰——”
看到了蕭意提前為他準備的一場煙花。時間緊迫,他沒來得及做定製。隻是把市麵上能買到的五顏六色的煙花全部盛放。
而現在,這五顏六色的煙花都是江聲的陪襯。
時間好像慢動作,拉長的麥芽糖。顧清暉耳朵裡是隆隆的聲音,他的手指從江聲冰冷的衣角滑落的一瞬間,才猛地加速。
江聲!
他渾身發冷,幾乎是以恐懼的麻木的姿態往下看。
江聲抱著水管道往下爬,發現顧清暉在看他,眉眼彎彎地難得給了他一個好臉色。
“傻子才往下跳!再見!!!”
他的眼睛好亮。
亮晶晶的映著煙花的光亮,顧清暉心弦猛地一鬆,後知後覺地察覺到自己出了滿身的汗。
還沒來得及再看看江聲,就見江聲低頭看了一眼高度,放手往下跳。落到地上,在灌木叢滾了一圈,一瘸一拐地爬起來,甩了兩下頭發上的草葉子,又甩了兩下手。
他的手擦傷了嗎?
膝蓋怎麼樣?
他……疼不疼?
江聲明明是那麼怕疼的一個人,可是在這時候他的疼痛優先級也並不高。
他的手扣緊窗沿。
江聲的理念拒絕任何會傷害他的東西。
會傷害他的人和事物,都應該從他的世界裡滾出去。他脾氣很好,可又好像並不逆來順受,叛逆和不乖順才是他的底色。
隻有這樣的江聲可以吸引年少陰沉木訥的顧清暉,讓他反複囿於情感的漩渦。
也正因為江聲是這樣的江聲,他和個性陰暗、因為多年管控生活而並不那麼清正乾淨的顧清暉,根本就不合適。
他和蕭意是彆無二致的爛人。讓他變得這麼瘋狂的不是江聲,不是無辜的愛情。
是他們本身就這麼爛。
爛人的愛情就是這樣腐爛濕黏,拚儘全力去抓住人拖入泥潭。
顧清暉滿臉的冷汗在風中吹得他發抖,那張清雋冷淡的臉上麵無表情,手指卻攥著窗沿微顫。
他是不是應該恭喜一下,他終於擺脫他了呢?
深夜的灌木叢和草地是無聲的怪物王國,江聲灰頭土臉地蹲下來小心前進。
江聲!你真了不起!現在計劃已經成功了大半!
他感到無與倫比的喜悅,同時一隻滾燙粗糙的手猛地抓住他的手腕。
江聲嚇了一跳,見鬼似的狂甩手,飛快地就要跑。
“是我,哥哥!”楚熄說。
江聲愣了下,驚喜:“楚熄!”
楚熄穿著一身黑禮服,隱藏在黑夜裡,亮眼的隻有一雙綠幽幽的眼睛。他笑眯眯地抱著江聲的腦袋猛地親一口,親得江聲眯起眼睛,但也就這一下。
時間是很寶貴的,來不及耽誤了,他拽著江聲就開始狂奔,直接衝進備用電源開啟的紅光警示中。
“他們在那裡!”
安保員在這道颶風路過的時候開始狂追。
“停下、停下!”
“編號07請求關閉閘門!關閉閘門——”
眼前的閘門呈現緩慢的合攏趨勢。
江聲的腿有點疼,儘力奔跑很快讓他開始喘氣。他眼看著馬上要被身強體壯的麵包人追上了,立刻開始思考現在長一對翅膀的可能性。
啊,沒用的身體!可惡!
楚熄回過頭,一手抄起江聲腿窩,另一隻手扶著他的後腰,徑直將江聲抱了起來。
“抱緊了。”他笑起來,“我這樣的泥腿子,除了擅長打架鬥毆,也很擅長逃跑的。”
江聲發愣,腦袋中似乎有一段記憶飛速閃回。還沒等他抓住回憶裡任意一片櫻桃花的花瓣,就感覺到強勁的風撲到他的臉上。
江聲嗆了一聲,扭過頭,看到閘道已經關到幾乎隻剩下一點。
不遠處的教堂,激昂的樂隊奏至最終章。
楚熄的頭發隨風任性揚起,負重江聲狂奔也沒能讓他的速度有所降低。相反,他的肌肉腎上腺素,呈現出一種亢奮的表現力。帶著江聲,硬生生在閘道收緊的最後一秒,如同冠軍衝線那樣跑了出去。
像飛一樣!
江聲:“哇!”
楚熄的胸口劇烈起伏,喘著氣,聽到他這聲小小感歎,就忍不住笑。一笑,就忍不住把江聲摟著往上顛,抱得更緊實了些,然後卷毛腦袋一低,狠狠在江聲臉蛋子上親了一口,親得江聲腦袋都要有回音了。
他還想親,但突然擠過來的一隻手徑直抓著他的頭發,“可以了,停下。”
江聲抬頭看到楚漆的臉。他依然高大、無畏,是江聲記憶力永遠不會倒下的騎士。他碎短的黑發下是深邃的綠眼睛,接過江聲,摟著江聲的腰把他按在機車後座,然後自己翻身上去。
“走了。”
“楚熄——”
“總要留一個人下來當煙霧彈。”
楚漆帶著他在街頭飆車,引擎聲震耳欲聾發出轟烈爆鳴。
在楚漆的機車狂飆衝出的下一秒,劇烈的輪胎擦動聲音響起,伴隨巨大煙塵,是楚熄誘導安保員往相反方向疾馳。
慣性讓江聲抱住了楚漆的腰,腦袋還沒回過來,就聽到汽車在公路飛馳的聲音。
安保員也兵分兩路,衝破閘門旁的輔助通道飛快地追出來。
江聲手忙腳亂地甚至沒有頭盔,被風吹得睜不開眼睛,隻能死死摟著楚漆的腰,眯著眼睛看他的後視鏡觀察情況,同時大聲嚷嚷,“你開得過人家嗎!”
楚漆:“什麼!”
江聲吼道:“我說你行不行啊!!”
楚漆笑了聲,壓低上半身,“抓穩了。”江聲被帶的晃動一下,也跟著他往下壓,聽到楚漆若有若無的低喃,“私奔的重要時刻,不行也行啊。”
私奔?
是挺像的。
江聲回過頭看,汽車車燈亮著,上麵還有著裝飾用的紅玫瑰與紅色淡粉的絲綢帶,在狂風中散成花瓣傾瀉。
而不遠處的莊園燈火通明,天空還有著煙花的軌跡,絢爛多彩的火光閃耀,幾乎映照得半邊天如同白晝。聲音不絕於耳,轟隆隆,咻咻砰砰,整個世界好像燃燒起來,要炸成碎片。
空氣中有著綿延開的玫瑰香味。
江聲是否辜負了蕭意的心意呢?
可他正為煙花帶來的硝煙火藥味而興奮呢!此刻除了自己已經沒有彆的更重要!連這難聞的帶著一點紙片燃燒的味道,江聲也可以稱之為自由和勝利的味道。
江聲忍不住很輕地笑了下,連會把他刮得睜不開眼的風也是如此順延。他拍了下楚漆的肩膀,“快些,再快些!”
其實有很多問題江聲都還沒有想,比如他離開後蕭意要怎麼辦,顧清暉又要怎麼辦。
但現在他都不想去想了。
按著胸口,江聲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熱烈鮮活起來。驀地,他忽然感覺到一張薄薄的紙片壓在他胸襟前。
他愣了下,頂著狂飆的大風把紙張抽出來看。
【致愛人:
祝好。今天,明天,後天,我無法涉足的未來,祝你好。】
江聲有些茫然。
蕭意知道他能逃走嗎,為什麼把這個塞給他?
紙張幾乎被吹變形,讓江聲看到這張紙背後,竟然還有字跡。
【我會派很多車追你,拚命地追你,絕不放水地追你。因為落筆到這裡,我仍是不甘心,卑劣地渴求抓住一絲軌跡。
我這一生,偶爾會在特彆的瞬間檢省我的品格,我是經不住考驗的世俗的貪生者,又在期待一場突然的意外讓我暴斃。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世界理所當然地缺失我這陰暗、不願見他人比我幸福的糟糕角色,更令我不必再痛恨過去、思念你。倘若沒有這一場意外,又因你的存在讓我不忍死去,豈不是從此活在長久的折磨裡。
你是否希望我活在這樣的折磨裡呢?
抱歉。
我正在遠處看著你呢。儘全力跑吧,飛吧,離開我吧。
蕭意】
江聲一頭編好的長發被吹得亂七八糟,連彆著的銀桂葉發卡都鬆脫掉在地上。
“啊!”江聲捂著頭發。
楚漆說道:“怎麼了?”
江聲看著那枚銀桂葉的發卡被車燈照亮閃爍,然後沒入汽車的滾輪,再不見蹤影。
再見。
江聲在心裡說。
江聲的膝蓋還發疼,手掌也火辣辣的,不過都不要緊。一點血,一點擦傷,都不要緊,這都在提醒他即將獲得自由的生活!
機車馬力十足,江聲眯著眼越過楚漆的肩膀往前看,觸目一片漆黑。路燈的光亮像是魔法棒,心情好像隨著風飛揚起來。這風完全掃清了江聲心底所有悲傷和陰霾,在這樣的狂風中,江聲的心情愉快得好像要飛起來。
這一瞬間,所有人都不重要了,隻有他自己的感受最親密最飛揚地告訴他,就這樣才好。
頭發被風吹過,如同坐在烏鴉背上飛行。
楚熄心情倒是放肆愉快許多,他哼著歌,隨手擰開了藍牙電台。
【親愛的聽眾,有幸在這個電台相逢!在這個夜晚,或許尋常,或許刺激;或許你剛剛下班,也許你剛舉辦一場浪漫的婚禮;或許你對未來充滿期待,也許你有無法釋懷的過去。
在這個夜晚,聆聽上世紀的摩登舞音,應下四月的櫻桃花花語——[純潔、堅韌、生命力]此刻,我有一首歌獻給你們——《遠》】
熟悉的摩登前奏讓楚熄猛地捏了一把刹車,重量極大的機車如同一匹馬一般往前衝,又傾倒抬起前輪。
背後嗡鳴的追擊,把他瞬間拽回了多年前他狼狽的初春,和江聲的初遇。
【我命運般的劫難,同時也是命運般的救贖/讓我脆弱的又讓我幸福,讓我驕傲的又讓我痛苦】
這麼多年,他單方麵認定這首歌是屬於他和江聲的緣分。
這麼多年,他從未主動去尋找過這幾乎銘刻記憶的曲調。
這麼多年,他等待著緣分重來。
【當我站在狂風中,與浪花勁舞/直到海浪的塵土,再看不清他的腳步】
楚熄回過頭,南城的櫻桃花已經謝了,而Y國的櫻桃花正盛。在大風中,淺粉淡白的花瓣飄旋,他喘息未平定,伸出手來。
眼前路燈閃爍,夜色苦長。
楚漆抬起頭,江聲死死勒著他的腰腹,生怕自己掉下來似的。他們鑽進了一條小路,在石板的凹凸不平中顛沛著,餘光瞥見江聲伸出手,在疾行如雷的速度中張開手。
合攏。
收掉夜色和燈光、月亮。
再張開。
“真好啊。”江聲說。
白晝如焚的好天氣在江聲的掌心中綻放出來,受傷的手心已經被包紮好。
“好大的太陽!”他說。
江明潮站在他身邊,清瘦高挑、手指枯瘦蒼白。米咖色風衣外套下,寬鬆的白襯衫上,有兩枚亮片在光下閃爍。
是婚禮禮炮綻放時粘上的。
江聲急著定了機票,他剛通宵處理好遺留到事情,連衣服都沒有來得及換就來送。
青年眉毛皺起一點,“我看了天氣預報,你後天抵達的城市在下雨。”
江聲樂觀道:“不要緊!”
機場的巨大落地窗外,是起飛又落地的巨大機翼。小小的螞蟻在地上走著,江聲即將成為其中一個。這廣大的天地,當一隻螞蟻倒也很有樂子。
【請廣大旅客朋友們,按照航空公司指引的安全滑行道向機場跑道內行進……】
江聲盯著玻璃反光中的影子淡淡的自己。
青年隻背著最簡單的背包,連行李都沒有帶,輕裝上陣,像一道輕飄飄的剪影。
頭發紮得很低,一點頭,墨鏡就酷酷地從頭頂扣下來遮住眼睛。
【祝您旅途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