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戚們身穿黑衣,戴黑色紗花,係黑色絲帶,肅穆莊嚴,先是在墓園裡的休息室內小聚,一一見過麵後,才要去墓前祭掃。
舒星彌抱著一捧純白色的百合花,推開休息室的大門,緩緩穿過人群,坐到自己的席位上。
大伯二伯、三姑姑、還有二姨、三姨、四舅,以及他們的子女,全都有意無意地往他身上瞟幾眼,在舒星彌走過的時候,他們下意識地把孩子往自己身邊攬了攬。
那哪兒是一個人走了過去?那是一個沒有人能解開的謎語走了過去。
在場所有人,誰也不清楚方家這樁慘案的原委,他們唯一知道的,就是方家幺子娶進家門的媳婦殺害親夫,除此之外,再沒有了。
張晉秋看得出來,這些人的眼神裡有同情,有慶幸,有疑惑,還有一股子恐懼隱含在眼皮底下,他們害怕,這孩子的親媽可是殺人犯,誰知道他有沒有繼承殺人犯的罪惡基因?可要離他遠些。
舒星彌與他們禮貌地寒暄過後,便一語不發地坐著,親戚們都認為張晉秋是稀客,對張晉秋的到來表示非常感謝。
張晉秋感覺到了,現在這個家族的內在凝聚力,很大程度上是對一個家庭的近乎病態的關注。親戚們是心照不宣的,誰也沒有說出口,誰都不能說出口,但眼神對視之間已然明白了。
這種暗語令人煩躁,令人如坐針氈。
舒星彌麵色平靜地喝著白色紙杯中的溫水,給張晉秋也倒了一杯。
“小鈞,來啦,這位是?”堂哥帶著妻子和孩子,熱熱乎乎地對舒星彌打了個招呼,又脫了黑外套,抽紙巾擦了擦一臉的油汗。
“哥,這是我的朋友,張晉秋。”舒星彌接過堂哥的外套放好,“也是我的上司。張總,這是我堂哥。”
嫂子今天的妝容雖然素淨但很精致,她挽著丈夫的胳膊,眼神四下張望,又給女兒小昕整了整衣領,完全沒顧得上和舒星彌說話。
張晉秋觀察著麵前這對夫妻的神色,堂哥的表情很自然,反而是嫂子,不知為什麼,一直沒有看方秘書,是刻意躲避?還是像其他親戚一樣對方秘書抱有成見……?
幾人寒暄了幾句,時間也差不多了,人也來齊了,眾人便陸續從休息室走到墓園,張晉秋替舒星彌拿著花束,舒星彌提著一盒祭拜用的糕點和水酒,往方父的墓碑處走去。
站在墓碑前,張晉秋看到了方父的遺像。
這是一個眉清目秀的男人,麵色蒼白,臉型和方秘書一樣,微微笑著,眼睛裡卻透露著淺淡的憂鬱。
方祖母的眼中已經有薄薄的一層淚水,她最疼愛的小兒子……卻死於那個女人之手,切膚之痛。
舒星彌看到父親的墓碑,心中亦湧上無限淒酸,他俯身將花束擺在墓碑旁,花束中夾著一張卡片,還有一張全家福,是舒星彌六歲時三人去淺草寺旅行時照的。
一陣微風,將包裹著花束的綿紙吹開,露出了全家福的一角。
方祖母冷著臉快步上前,舒星彌已經先一步護住了花束。
“把照片拿掉。”方祖母的口吻不容置疑:“她不配出現在我兒子的墓前。”
“奶奶,當年的事……”
“住口,”方祖母按了按太陽穴,法令紋如同刀刻,深深地嵌在臉上:“如果你非要留下照片,把她的那一邊兒撕下去。”
意料之中的衝突。方家的人已經做好看戲的準備了,反正每次小方父親的祭日,他和祖母就不可能和平度過。
不是紀念品,就是全家福。
小方倔,祖母更倔。
“小方,彆不懂事,彆惹奶奶生氣,照片拿回去吧……”大伯出口相勸。
“沒有證據證明是我媽媽做的。”舒星彌說。
“她親口承認的。”方祖母的臉色已然冷如冰霜:“已經自首了,進去了,你還不明白?”
“但是整件事的原因……”
“行了,”二伯也站出來為母親說話:“小方,彆在你爸爸墓碑前和奶奶頂嘴。”
舒星彌沒有台階下了。
張晉秋想為方秘書說話,但這到底是方家的家事,自己的確不好說什麼,就俯身從花束中將全家福取出,放到方秘書手裡。
舒星彌知道自己寡不敵眾,方家大部分人都是向著祖母的,自己就是有八張嘴也說不過。
“小方這樣也情有可原,”堂哥湊在張晉秋身旁小聲說:“他的父母是方家的模範夫妻,非常恩愛,從來也沒吵過架,當年突然發生那樣的事,小方很難接受,其實我們也……唉……”
“非常恩愛嗎?”張晉秋目露疑惑:“那怎麼會……?”
堂哥搖了搖頭:“不知道。”
掃墓結束後,眾人三三兩兩地往回走,舒星彌走在最後。
他低頭看著那張全家福,又轉頭看了看墓碑,想把照片偷偷放過去,又擔心親戚們會發現,然後報告給祖母。
張晉秋突然從舒星彌手裡抽走了那張全家福,回身快步走到墓碑前,把照片壓在了花束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