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探監未果, 夜裡,舒星彌夢到了自己的父母。
他夢見自己從臥室走出,尿意憋得小腹微脹,他推開自己臥室的門, 此時已經是淩晨兩點多了,按理說家裡應該關著燈才對,但是,廚房裡卻露出雪白的燈光。
一股濃鬱的甜腥味撲麵而來, 粗糙地闖進鼻腔。
舒星彌尋著味道向廚房走去,還沒到廚房門口, 血液就蔓延出來了,如同鋪了腥紅的地毯。他大腦一片空白,驀然抬頭望去,母親單手握著尖刀, 掌心、指甲縫裡全是血, 如同戴了紅色的手套。
地上失去呼吸和心跳的男人是他的父親, 白色的襯領上濺著血點子,脖子上也是。
刀口在胸前。
幼小的孩童已經被眼前的景象刺激得喪失了言語。
母親雙眼空洞,明明望著舒星彌, 卻仿佛望著一片虛無。眼含熱淚, 混著數不清的紅血絲。
不知為何, 母親的眉頭平展, 是鬆了一口氣的神色, 是終於解脫了的神色, 她的眼睛漸漸回過神來,眼珠裡漸漸添了些堅定,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小鈞……”母親伸出手去,似乎是想愛撫兒子的臉頰,舒星彌嚇得一退,似是不想沾上那抹嫣紅。
哪知穿著白襪的小腳後退時一腳踩空,後麵不是堅實的地板,而是萬丈深淵,身體瞬間失重——
舒星彌驚叫著坐起,大口地喘著氣。
汗透睡衣,額前的頭發也黏成了一縷一縷,滿臉是淚,眼睛酸脹得發痛。
不知是第幾次夢到這個場景,好像每次醒來都是這麼狼狽。
張晉秋拍了拍舒星彌的背:“做噩夢了?”
“恩,抱歉,把你吵醒了。”舒星彌拿來床頭的手帕,背過身子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和汗水,按亮手機,三點零六分。
“夢到什麼了?”
張晉秋眼神裡透著心疼,白天方秘書去監獄探監,今晚又做了噩夢,他會夢到什麼其實不難想見。
那些令人難以接受的回憶一定又像甩不掉的鬼魅一般,潛入了他的夢境。
“忘了。”舒星彌說得輕飄飄,毫不費力,心頭重如千斤。
“還睡得著嗎?”
“恩,沒什麼事,睡吧。”舒星彌躺回柔軟的被子裡,其實已經不可能再睡著了。
“你要是睡不著,和我去客廳打會兒遊戲?”
張晉秋知道,舒星彌一定拒絕不了這個邀請。
上次通宵打遊戲,還是初中的時候呢。
舒星彌和張晉秋並排坐在客廳的涼席上一起玩《希臘之光》。
一局,又一局,再一局。
餓了就熱個速凍快餐,吃完再一局。
深夜一起打遊戲的男人之間常常會產生某種難以言喻的情愫,黑夜本就是寂靜隱秘的,黑夜又很長,仿佛有用不完的時間,沒有儘頭。
在一局又一局的遊戲中,舒星彌的精神和情緒漸漸穩定下來,注意力轉移了。
有些時候,靈魂是需要避難所的。
張晉秋帶著舒星彌逃到了這樣的避難所。
遊戲可真是個好東西,是個避風港,是個防空洞,什麼狂風暴雨都遮擋在外了。
遊戲裡有火力全開的拚殺,有時時逼近的危險,但玩遊戲反而會提供絕對的安全,它是一道水閘,暫時把殘忍的現實隔絕在外,等玩家結束了遊戲,洶湧的現實才會一擁而上。
躲避不一定是好事,但在精神上、情緒上鑽牛角尖,比躲避更可怕。
人類說堅強也堅強,說脆弱也脆弱,千萬不能跟心病硬碰硬,張晉秋是這麼認為的。
天亮時,舒星彌抱著鍵盤靠在沙發上睡著了,張晉秋把他抱回臥室,舒星彌雖然瘦,但骨頭沉,加上又是一米八幾的男人,有些分量的。張晉秋想偷著親一口,想想又覺得不妥,這不是“非禮”嗎?
最後,張晉秋吻了一下舒星彌的衣領。
*
七月二十九日,是舒星彌父親的祭日。
舒星彌要去墓園為父親祭掃,張晉秋也跟著去了,以“好友”的身份。
晴天,萬裡無雲,近日少有這樣明朗的天氣,似乎有人將天空擦抹淨了一樣,隻剩下一汪憔悴的藍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