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洲與西漠接壤,一路向西行,四周的景象越發的荒蕪,連雜草都難以看見幾叢。
謝小晚抬手遮擋了一下迎麵吹來的風,風中似乎都夾帶著沙漠特有的灼熱與乾燥。
看起來就快要到西漠了。
謝小晚放下了手,向前望,似乎能夠透過麵前的荒蕪,看見漫天的黃沙。
西漠是密教的地盤,其中勢力錯綜複雜,外人進完全就是兩眼一抹黑,根本不清楚裡麵的情況。
現在還有一線生機,可若是踏入黃沙一步,要出來可就難了。
眼看著就要進入西漠了,回尋找援手的妙音還是沒有音訊傳達回來。
就算是謝小晚也不免有些焦急。
他跟著空度不過是權宜之計,沒想著要真的西漠被鎮壓三百年。若是妙音再沒有回來,他就要自己出手搏上一搏了。
這麼想著,謝小晚在袖口的遮掩下,輕輕動了一動手指,隨之一條情絲纏繞上了指尖,折射著晶亮的光澤。
又走出一百裡路。
四周的空氣變得越發地悶熱,視野中也能看見一抹黃沙。
不能再等下了。
謝小晚當機立斷,甩出了一縷情絲。
透明的絲線在半空中畫出了一道圓形,無聲地射-向了走在前麵的僧人。
空度正埋頭趕路,像是沒有察覺到身後的異樣,可就在絲線即將纏上他的脖頸之時,冷不丁地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佛光照耀,絲線無處遁形。
謝小晚咬了咬牙,隔空與佛光對峙。可不管他如何用力,情絲都無法再近一寸。
空度緩慢地轉過了身,眼中精光迸現:“貧僧還以為小謝施主是個聰明人。”
謝小晚偷襲不成反被人識破,但他也絲毫沒有尷尬,展顏一笑:“大師,就算是聰明人也不想被鎮壓三百年呀。”
空度歎了一口氣:“既然如此……”
後半句話他並沒有說出口,隻是天地靈氣都朝著他彙聚而,在身後凝結成了一個虛幻龐大的身影。
謝小晚:“……”
一開始就放大招,不太好吧?
空度的眼皮耷拉了下來,看起來依舊是一臉的慈悲,說得話也是冠冕堂皇:“其實貧僧並不想傷了小謝施主的性命,隻是……不得不為,還請小謝施主不要怪罪。”
話音落下,空度伸出了右手,手掌虛虛按了下。
隨著他的動作,身後的佛像也動了起來,一個如同小山一般的手掌朝著謝小晚所在的方向按了下。
一片陰影從空中落下。
轟隆一聲巨響,整片荒野都顫抖了起來,震起了漫天的煙塵。
待到塵埃落定,可見巨大的手掌在地麵上按下了一個深坑,卻不見謝小晚的身影。
空度掀開了眼皮,雙目炯炯有神,盯著某一個地方。
一道紅影一閃而過。
謝小晚淩於半空中,衣擺獵獵,手中射-出了無數道情絲,想要奪取空度的項上人頭。
隻是佛光籠罩,圍繞在空度的身旁,猶如身覆鎧甲,無堅不摧,任何東西都近身不了。
謝小晚的手指一屈,收回了情絲。他輕輕落在了不遠處,與虛幻的佛影對視。
空度的嘴唇開合,無數梵音從他的口中傾吐而出,凝聚成了一條條金色的鎖鏈,想要將謝小晚困在其中。
謝小晚做出了應對,腰身一扭,手中甩出了一把情絲。
透明的絲線在麵前編織成了一張蛛網,網住了一條條鎖鏈,兩者相碰,發出了清脆的金玉碰撞之聲。
叮叮叮——
鎖鏈被絲線絞斷,崩碎成了點點金光。
但謝小晚也不是毫發無傷。
他將右手背在了身後,淋漓的鮮血從指間落下,很快就□□涸的土地所吸收。
不行,要是再繼續下,必輸無疑。
謝小晚想著應對的方法。
可空度並沒有給謝小晚思考的機會,一手舉在胸前,粗啞著聲音吐出了四個字:“苦海無涯——”
“嘩啦”一聲。
荒野之中竟憑空響起了波濤洶湧之聲,就好像是海浪湧來,猛地拍打在了岸邊。
謝小晚隻覺得自己像是一葉孤舟,在浪花的簇擁下不停的打轉,稍有不慎,就會被卷入其中,粉身碎骨。
獨木難支。
謝小晚微微蹙起了眉頭,勉力支撐著。
若是再繼續下,他怕是十息之內就會當場落敗。這種情況,贏則生,敗則死。
空度的語氣波瀾不驚:“小謝施主,回頭是岸——”
佛音浩蕩,落下一片金光,柔且溫暖。
苦苦支持著的謝小晚被籠罩其中,不禁恍惚了一瞬。
隻要放棄就好了。
隻要乖乖聽話,空度西漠,就不必忍受這一些痛苦了。
謝小晚的手指慢慢地鬆開,就在他要放棄的時候,突然感覺到了一陣涼意。
那是一陣涼風。
寒意凜冽,讓人好似置身於寒冬臘月。
這裡是在東荒西漠的交界處,天氣酷熱,不應該有這麼樣的天氣。可偏偏就刮來了這麼一陣風,寒風所至之處,地麵上都結起了一陣雪白的寒霜。
突生變故,在場的兩人都停下了動作。
等待了片刻,謝小晚感覺到眉心傳來了一陣涼意,他伸手碰了一下,竟然看見手心多了片雪花。
再仰頭一看,天空中洋洋灑灑的都是雪點。
下雪了。
在一片雪色覆蓋下,眼前的一切都變得冷清了起來。荒蕪的大地、身後的巨大身影影,還有佛光……所有的一切都被霜雪籠罩,凝固成了冰雕。
是誰來了?
謝小晚的心中冒出這麼一個疑惑。
空度也察覺到了什麼,轉身看向了遠處。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地平線上緩緩走出了一道身影。
來人身穿一襲天青色的長衫,不疾不徐地走來,看起來會讓人以為他是一位秀氣文雅的書生。
可隻要看到他的手,就不會這麼認為了,因為那垂在身側的手白皙修長,指節分明,那是——握劍的手。
空度認出了來人,低垂下了頭,說:“雲竹君。”
沈霽筠在不遠處站定。
他的周身沒有一絲靈氣,連聲名遠揚的無情劍都沒有拿,完全就是一個文弱的書生。
就算如此,空度也不敢小覷麵前之人。他也已經猜出雲竹君為何而來,低低念了一聲佛詰,解釋道:“雲竹君,貧僧此次奉命離開西漠,為的是鎮壓風月樓主三百年……”
沈霽筠都沒給空度一個眼神,甚至連他說的話都沒有聽完,就開口說道:“過來。”
——過來。
這話是對謝小晚說的,語氣中還帶著一股冷漠的、高高在上的命令感。
謝小晚卻絲毫不在意,連猶豫一下都沒有,就朝著沈霽筠走了過。
短短的一段路程,謝小晚走得全神貫注,他的注意力都在身後,生怕空度突然出手阻攔。
不過意外的是,一直到走到沈霽筠的麵前,空度都沒有出來阻攔。
也是。
沈霽筠的戰力世間無雙,無人能走出他的驚鴻一劍。就算是自負的空度,也要在他的麵前暫避鋒芒。
這麼想著,謝小晚加快了腳步,躲到了沈霽筠的身後。
落雪還未停歇。
洋洋灑灑的雪花,好似將荒原分割成了兩個世界。
一側寒冷,一側炎熱。
謝小晚此時身處在寒冷的這一側,看向了另一側的空度。
空度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手掌心一道金光吞吐不定,像是在考慮要不要動手。
空度並沒有把握贏下沈霽筠,更何況現在不僅要贏,還從沈霽筠的手中搶人。
這般下來,更是難如登天。
空度還在猶豫不決,難以下定主意。
沈霽筠淡淡地掃了一眼,見狀問道:“要打嗎?”
語氣平淡,沒有一點起伏。
好想不是要與人生死決戰,而是逛個街、買個東西,輕而易舉就能做成。
這般的不可一世,這般的輕蔑。
當然,他也有如此的實力。
這就是……雲竹君。
空度已經生出了退意,他悄然散了手中的佛光,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貧僧又怎敢與雲竹君對敵,請——”
沈霽筠凝視了空度片刻,道:“大師客氣,若是有機會,我倒是想西漠一趟。”
話說得輕鬆客氣,但空度品出了其中的威脅之意,額頭上立刻淌下兩行汗來。
他艱難地說:“若有機會,貧僧一定、一定掃榻相迎。”
沈霽筠頷首,結束了這番對話。他伸手摟住了謝小晚的肩膀,轉身走向了荒原深處。
這樣的動作太過於親密了。
謝小晚能夠聞到一股清冽的霜雪氣息,還有……一股濃鬱的血腥味。
哪裡來的血腥味?
謝小晚的目光一轉,竟看見沈霽筠的唇角處流淌下了一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