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目光觸及了一下。
沈霽筠的臉色煞白,顯然是疼極了,但走路之時腳步平穩,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破綻。同時他的嘴唇翕動,無聲地吐出了一個字:“走。”
謝小晚的眼睫顫動了一下,若無其事地收回了目光,跟著沈霽筠一起走出了空度的視線。
也不知道空度有沒有跟在上來,謝小晚走出了一段距離,餘光瞥見身後沒有其餘身影,方才敢停了下來。
這一停,一直強撐著的沈霽筠踉蹌了一下,腳步不穩,差點跪倒在了地上。
謝小晚下意識地伸手扶了一下,這才發現沈霽筠的氣息微弱,與凡人無異。
方才他還以為是沈霽筠靈氣內斂,已經到達化臻入境,沒想到……居然是修為全無了嗎?
發生了什麼事?
謝小晚心中疑惑叢生。
“樓主!”寂靜的荒野之上,突然響起了妙音的聲音。
謝小晚轉移了注意力,應了一聲:“妙音。”
妙音從暗處走了出來,來到了謝小晚的麵前,關切地問:“樓主,您可有受傷?”
謝小晚輕輕搖了搖頭:“我沒事,隻是他……”
沈霽筠雙目緊閉,已經失了意識,全憑著謝小晚一力支撐,才沒有倒在地上。
妙音看了一眼沈霽筠,臉色微微有些複雜:“雲竹君他……無情道被毀,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個凡人。”
謝小晚訝異了一下:“難不成方才都是在哄騙空度?”
妙音點頭:“這是雲竹君的主意。”
她將沈霽筠的安排說了出來。
如今還沒有多少人知道沈霽筠修為被毀的事情,還能借著“雲竹君”的名頭震懾一二。
世人總是先入為主。
雲竹君名聲在外,隻要這麼一站,什麼都不用做,就是一張招牌,無人敢撼動。
妙音在暗中製造雪景,沈霽筠又站在遠處,再加上一張冷臉高高在上的態度,還真的把空度給糊弄過了。
謝小晚:“……”
他還以為沈霽筠這般的人物是不屑用手段的,沒想到人不可貌相,這人玩起心機來也是一套接一套,差點連他都被蒙騙過了。
妙音問:“樓主,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謝小晚不假思索地說:“儘快回到風月樓。”
危機還沒有解除。
謝小晚並不確定空度會不會放棄抓他回西漠,在解決了這件事之前,除了風月樓以外的地方都是危險的。
妙音:“可是飛舟已毀了……”
本來用飛舟代步,能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風月樓。可現在飛舟被毀壞,東荒南洲遙遙相隔,花費在路上的時間更是要翻上一番。
謝小晚沉吟片刻:“先附近的城鎮看看。”
妙音點了點頭。
不過,她又想到了一個問題,看向了昏迷過的沈霽筠:“這個……樓主?”
謝小晚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沈霽筠的呼吸微弱,口中發出了一聲近乎於無的呢喃之聲。
若不是謝小晚靠得近,都沒辦法聽清他在說什麼。
他在說:“小晚……”
謝小晚的動作一滯。
若是往常,他肯定會將沈霽筠扔在荒郊野嶺,任由其自生自滅。可現在,畢竟沈霽筠是為了救他而來,又成了一個廢人,這麼做就有些不太道義了。
謝小晚揉了一下鼻尖,說:“帶上吧。”他頓了頓,像是在用一個合理的理由來說服自己,“等到了附近的城鎮再把他扔下。”
這麼做,已經是謝小晚最後的良心了。
妙音沒有多想,伸手就要扶沈霽筠:“樓主,還是我來罷。”
謝小晚拒絕了:“不用,我來就行了。”
妙音遲疑了一下,問:“樓主,你該不會是心軟了吧?”
謝小晚:“……”
仔細算來,這一路上沈霽筠還真的幫了他不少次,那無情道也是因他而破的,按照常理,他應該會生出一些愧疚。
但謝小晚認真思索了一下,回答道:“有什麼好心軟的?”
除了這一次求助,每一次都是沈霽筠主動出手的,就算是這一次……也是這人自願前來的。
他又有什麼關係?
謝小晚十分坦然地說:“我隻是覺得讓你背著不太好。”
妙音身材瘦弱小巧,讓她攙扶一個昏迷了的大男人,怎麼看都……怪怪的。
妙音將信將疑:“好吧……”
謝小晚正要扶著沈霽筠往前走,卻聽見悶哼了一聲,悄然睜開了眼睛,也不知道方才的對話聽了多少。
謝小晚的臉上沒有一點異樣,直接鬆開了手:“既然醒了,那就自己走吧。”
沈霽筠“嗯”了一聲,勉強站穩。
短暫的交談結束,之後兩人之間並沒有更多的交流,隻是沉默的趕路。
為了防止靈氣外泄暴露所在的位置,一行人便隻用雙腳步行,沒有使用禦空之術。
可就算是隻是步行,修士的速度也是遠遠快於凡人。
謝小晚走出一段路,用餘光回首一瞥,看見沈霽筠被遠遠地落在了後麵。
沈霽筠走得十分艱難,天青色的衣擺被樹枝劃破了幾道口子,一向整齊的頭發也散亂了下來,看起有些狼狽。
但他一聲不吭,隻是儘力跟上前方的身影。
不知為何,謝小晚不自覺地將腳步放緩了下來。
-
東荒地域遼闊,除了東荒主城以外,還有一些零星的邊陲小鎮。
一行人走了沒多久,就見到前方升起了一陣炊煙。
朝著炊煙的方向靠近,走出一段路後,就見到了一麵傷痕累累的城牆橫在荒野之上。
這是一座小城。
謝小晚走向了城門口,在守衛警惕的目光中,繳納了入城的費用。
小城立於荒野之上,經常要麵對妖獸的襲擊,故而民風彪悍,不管男女老少皆有淺薄的修為在身,隻要拿起刀劍,就能成為一名精銳的士兵。
謝小晚走在了黃沙鋪成的小路上,突然想到了什麼,轉過身來,客氣地說:“雲竹君,如今已經到了城鎮,不如就到此為止吧。”
沈霽筠停住了腳步,看著麵前纖細的身影。
謝小晚對於自己這種用完就扔的行為沒有任何的不好意思,唇角微微揚起:“我回我的風月樓,你你的望山宗,如何?”
聽到這話,沈霽筠還沒反應,妙音先動了動嘴唇。
——雲竹君已經被望山宗的人放棄了啊。
妙音想將這件事說出,可話到嘴邊,卻又止住了。
出乎意料的是,沈霽筠並沒解釋什麼,隻是點了點頭,就率先朝著另外一條路走了。
一行人分道揚鑣。
現在就又隻剩下謝小晚妙音兩個人了。
謝小晚抬手按了按太陽穴,說道:“妙音,你城中看看,有沒有飛舟的停靠點。”
修真界的大眾代步工具就是飛舟。
飛舟日行千裡,跨越東西南北四洲。但這並不是所有人都坐得起的,故而停靠的站點並不多。
吩咐完了以後,謝小晚走了其他地方,想要看看沿街店鋪裡有沒有售賣東洲地圖。
結果他剛走進一家店鋪,就見妙音匆匆走了回來,臉色還很難看,活像是撞見鬼了。
謝小晚問:“怎麼了?”
妙音壓低了聲音,卻依舊藏不住語氣中的慌亂:“樓主……那個老禿驢一直跟在我們身後!”
謝小晚蹙眉:“他在哪裡?”
妙音說:“他沒進城,就在城牆外徘徊。”
謝小晚略微算了一下時間,心中有數了。
空度一直跟在他們的身後,隻是害怕被沈霽筠發現,這才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連城都不敢進。
估計他是賊心不死,想要等到沈霽筠離開後,再次下手。
謝小晚不免有些頭疼。
妙音:“樓主,若是我們離開這座城,可就危險了。”
謝小晚當機立斷,做出了決定:“找沈霽筠!”
就如同沈霽筠所說,現在的“雲竹君”還是一個能夠唬人的招牌,他在,空度就不敢靠近。
這樣一來,在沒有回到風月樓之前,隻有沈霽筠身旁是安全的。
謝小晚走出了店鋪,回找人。
還好沈霽筠沒有走遠,隻是孤零零地站在蕭條的街頭,在荒蕪的景色中,一襲天青色的身影格外的矚目。
謝小晚毫不猶豫地追了過。
沈霽筠聽到了朝著他而來的腳步聲,轉頭看。
隻見少年唇角帶著盈盈笑意,在奔跑的途中,他的紅衣似火光燃燒,熱烈到足以奪走所有人的目光。
沈霽筠眼中的一切都失了光彩,隻餘下那一道身影。
這一幕,就好像遙不可及的雲霞主動投入懷中,又怎麼能不讓人失神?
謝小晚歪了歪頭,輕快地說:“嗯……我想了想,要不我們還是一同上路吧,也好做個伴。你覺得呢?”
他對著沈霽筠眨了眨眼睛,眼中猶如盛了一汪秋水,滿是深情。
就好像……剛才迫不及待趕沈霽筠走的人不是他一樣。
謝小晚沒有等到回答,忍不住伸手拉了拉沈霽筠的衣角,問:“雲竹君?”
半晌,耳邊傳來了低低一聲回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