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想說什麼, 臣心裡明白。”
似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 沈玹長眉蹙起, 又很快鬆開, 眸中醞釀著許多她看不透的複雜情愫。他說,“但臣覺得有些真相不該瞞著殿下,殿下可以聽臣說完後再做決定。”
不知為何,蕭長寧心中漫出一絲不好的預感,低聲問道:“什麼真相?”
沈玹與她挨得極近, 幾乎鼻尖對著鼻尖, 呼吸交纏。即便距離如此之近, 他的臉依舊是毫無瑕疵的冷峻與張揚, 低聲道:“當初殿下奉命聯姻下嫁東廠, 本就是為了平衡東廠與太後之間劍拔弩張的局勢,如今太後被幽禁, 錦衣衛群龍無首,殿下的使命已然完成, 無須繼續呆在東廠……”
“沈玹。”蕭長寧的聲音有些顫抖,明知真相可能會十分殘酷,但仍固執地詢問一個答案,“你是……在拒絕本宮嗎?”
望著她眼裡閃爍的水光, 沈玹眸中的冰雪有了一瞬的消融, 安撫似的撫了撫她的臉頰, 放緩語氣道:“不是。”
蕭長寧簡直糊塗了, 一顆心懸在空中, 緊張得怦怦直跳,“那你為何說,本宮沒必要再呆在東廠?”
“殿下的使命已完成,如果繼續留在東廠與眾人眼中的閹人為伍,勢必要承受更多的非議和指責。”
“本宮不怕啊。既然今日本宮敢向你坦誠心意,便已做好了與你一同承受一切的準備。”
聞言,沈玹的嘴角有了一絲淺淡的笑容。那笑意一閃而過,卻已是十分難得,蕭長寧看得怔了怔,心想:沈玹笑起來的樣子其實是十分好看的,一點兒也不似平常那般冰冷可怕。
正想著,聽見沈玹用略微嚴肅的嗓音沉沉道:“殿下以誠心待我,有些事,臣便不能再瞞著殿下,望殿下知曉真相後再決定去留。”
蕭長寧下意識問道:“究竟是何真相?”
沈玹沉吟了片刻,方抬起深邃的眼來,問道:“殿下可知,臣最初為何偏偏要選擇殿下聯姻?”
蕭長寧自然不會傻到認為是沈玹對她一見傾心雲雲。她認真地思索了片刻,說:“一開始,本宮以為你是記恨六年前的事,可後來,我又覺得事情也許並非那麼簡單。你是個顧全的大局的人,當不會為了報複一個人而娶她為妻,所以定是有其他的原因……譬如說,我在宮中全無依靠,是個很好拿捏的棋子?又譬如說,本宮是皇上親姐,將我送來此處,更方便太後操控皇上?”
見她至今還蒙在鼓裡,沈玹的眼神暗了暗,心中有了一絲綿密的心疼:她到現在為止都不曾想到,親手將她送來東廠為質的不是太後,而是她從小到大心心念念維護著的至親血脈……
當今皇上,蕭桓。
“臣指名娶殿下,一是為了刁難太後,二是為了完成他人之約。”沈玹不著痕跡地停頓片刻,方問,“真相並不美好,殿下要聽下去麼?”
蕭長寧攥緊了十指。其實從方才沈玹的神色和隻言片語中,她已猜到了些許,一腔情動的熱血如同屋簷上的冰雪一般,慢慢地涼了下來。
可她仍是點了點頭,艱難地吞咽一番,“你說吧,我聽著呢。”
沈玹冷硬的唇線緊抿著,片刻才緩緩道:“皇上早知道太後有意在宗室女中選一人來東廠聯姻,借以將細作安插進東廠。今年秋九月,皇上秘密找我,他說他與我有著共同的敵人,所以更應聯手掃清垂簾乾政的太後一黨。”
蕭長寧渾身一僵,一腔熱血仿佛從腳底凍到了心臟。
那時,沈玹問蕭桓:“臣如何信你是誠心想要聯手?”
蕭桓是如何說的?
他甚至沒有一絲遲疑,無比冷靜地說:“沈卿助朕除去太後,朕願將唯一的親姐嫁給你,當做結盟的籌碼。”
得知內幕,蕭長寧睫毛顫抖,淚漬掛在睫毛上,終是沒忍住滾了下來。
她失神地望著沈玹,嘴唇張了張,不知該作何反應。
現在說什麼都是多餘的,現實給了她沉痛的一擊:舍棄她的,竟真的是她最親的人。
沈玹伸手撫去她的淚漬,指腹的薄繭擦過她幼嫩的肌膚,帶起一陣令人心安的粗糲之感。他的麵色依舊冷峻,似乎泰山崩於前而不色變,但眼裡明顯多了幾分心疼,問道:“真相就是如此。臣和皇上騙了殿下,殿下可還願堅持自己的心意,留在臣的身邊?”
當迷霧撥開,露出血淋淋的真相,蕭長寧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的模樣看起來不至於太過狼狽。
蕭長寧忽的抬手揉了揉濕潤的眼睫。從沈玹的角度,隻能看見她繃緊的下巴微微顫抖,露出一個自嘲般的笑來:“本宮曾經有懷疑過桓兒,但不敢深思。我怕自己一旦明白了真相,便連最後一點溫暖的念想都沒有了……沈玹,你為何一定要在今日說出真相呢?就不能多瞞我兩日,多哄我兩日嗎?”
“我不能騙你。”沈玹沉聲道,言辭坦蕩。
“本宮現在覺著自己好傻。那被我珍視的唯一至親,卻將我視作螻蟻草芥。”蕭長寧單手撐著額頭,紅著眼道,“你就不怕我知道了一切後,從此離你遠去?”
沈玹道:“如果殿下決意要走,我拚儘一切也會將你重新追回——沒有欺瞞與交易,憑真心,憑本事將你追回。”
這句話太過曖昧。蕭長寧一時忘了傷痛,猛然抬頭看他。
“那日亭中賞雪,殿下問我為何要再次吻你。”沈玹伸手,用拇指摩挲著她紅潤的唇瓣,緩緩說:“這是我要向你坦誠的第二件事。這個問題我想了許久,今日便給殿下答複:長寧,我從未對任何女人或盟友起過欲念,唯有你,我想徹底地占有。”
蕭長寧唇瓣微張,望著沈玹認真的模樣,耳畔全是他暗啞的低語,如夢似幻。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她實在太過震驚了,以至於不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腦中全是嗡嗡的轟鳴,半晌才喃喃道:“沈玹,你……是何意思?”
“在臣心中,殿下早已不再是一個簡單的聯姻對象,亦非盟友,而是臣想攜手一生的妻子。”沈玹凝望著蕭長寧因震驚而微縮的瞳仁,忍不住攥住她微微蜷曲的指尖,將她拉入自己懷中,低聲道,“若是殿下還不明白,臣可以說得再直白些。臣喜歡殿下,對殿下有著不可告人的欲念,並從始至終,隻會對你一人有欲念。”
蕭長寧仍是愣愣的,微張著嘴,睫毛上還掛著淚,濕紅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沈玹。
“方才殿下說了,感情之事是先開口者輸,如若感情真有輸贏,這一次,我情願認輸。”沈玹傾身,將她摟入自己懷中,俯首吻去她眼角的淚痕,低聲暗啞道:“吾妻長寧,乃此生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