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朕根基未穩,正是需要皇後的時候。”蕭桓期許地望著梁幼容,伸手攥住她冰冷的指尖,說,“而今局勢未定,容姐姐,你會一直陪著我的,對嗎?”
他的眼睛太清澈,清澈到仿佛沒有一絲雜質,可又是那麼的深邃,深邃到猜不透他內心中的真實想法。
梁幼容頭一次如此茫然,進退維穀,舉步維艱。她想拒絕,卻又不忍拒絕,十年前的初見,十年後的姻緣,哪怕熱血涼透,這羈絆豈是說斷就能斷的?
屋內陷入了一陣詭譎的沉默,梁幼容將臉扭到一旁,避開蕭桓的視線,眼瞼疲憊地垂下,蓋住了眼底的濕意與掙紮。
蕭桓還想再勸她兩句,思緒卻被內侍的嗓音打斷。
“陛下,玉蔻姑娘來了,在偏殿候著。”內侍於屏風外躬身通報。
“知道了。”眼下有更正經的事要處理,蕭桓便隻能安撫地握了握梁幼容的指尖,低聲道,“皇後沐浴更衣後,要記得吃些藥膳,好生歇息,過會兒朕再來看你。”
說罷,他隔著被褥輕輕抱了抱梁幼容,說:“等我,容姐姐。”
白日隱入雲層,起風了,琉璃瓦上的殘雪吧嗒一聲墜下,落在階前,轉瞬被踏成泥水。
偏殿中,見到蕭桓的身影出現在門外,玉蔻安靜地垂首跪拜,低聲道:“奴婢玉蔻,叩見皇上。”
蕭桓收斂起眼中的溫情,視線落在這個其貌不揚的大宮女身上,一邊進屋一邊道:“姑娘平亂有功,不必多禮,快起身就坐吧。”
玉蔻順從地起身,卻並未落座,隻垂首站在一側,恭謹而冷清地等待蕭桓發落。
很快有宮婢呈了茶點上來,蕭桓親自捧了一杯茶水遞給玉蔻,溫和地笑問道:“姑娘是河內人?”
玉蔻雙手接過茶盞,答道:“回陛下,是。”
蕭桓繼續道:“姑娘立了大功,本該重賞,朕尋思著封姑娘為鄉君,允你回河內置辦宅邸奉養雙親,如何?”
這個恩賞對於區區宮婢來說,實在是太重了些。玉蔻飛快抬眼看了蕭桓一眼,又很快垂下眼去,平靜道:“奴婢雙親皆已故去,貧寒之人,不敢受此大禮。”
“抱歉,朕不知姑娘雙親仙逝。”蕭桓眨眨眼,似是平常閒聊般追問道,“那夜太後宮變,姑娘挺身而出製服太後時,曾提到過一個心上人……姑娘不必介懷,朕並無惡意,隻是有一事不明,想請教姑娘。”
蕭桓頓了頓,好奇道:“那夜你說自己的心上人是死於太後之手,故而才舍命刀挾太後,以此為含恨九泉的心上之人雪恨。朕感動於姑娘與那不知名男子的情意,便讓人查訪了一番姑娘的心上人是誰,結果卻讓朕十分不解:姑娘的心上人,叫沈七……”
聽到這,玉蔻捧著茶盞的手微微一抖,茶水在杯中蕩開層層漣漪。
蕭桓似乎並未注意到她這個小小的失態,仍是滿目疑惑,一派天真道:“可據朕所知,沈七乃是東廠提督沈玹之舊名,而沈提督不是還活得好好的麼?請問姑娘,何來死於太後之手一說呀?”
東廠內。
蕭長寧的滿腹疑惑一點也不必自家弟弟少。她盯著沈玹,像是不認識他似的,恍惚道:“本宮一直以為,沈七是你的舊名……”
她停頓了一會兒,顯然想起了什麼,喃喃自語:“我想起來了。越瑤說過,七年前司禮監的沈七侍奉父皇出宮秋狩,回來後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難道,從秋狩回來之後,你便與沈七對調了身份?”
說到這,蕭長寧頭疼地甩了甩腦袋,思緒打結,懵懂道:“可如果你不是沈七,那真正的沈七又去了哪兒?”
那絕對算不上是美好的回憶。
沈玹長眉微微擰起,眸光冷了下來,片刻方道:“他死了。”
“死了?”蕭長寧一愣,神情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了。她伸手撫過沈玹臉頰的輪廓,指腹停在他淩厲的眉眼上,輕聲道,“所以,你取代了他,替他入了宮?”
實在是太過於匪夷所思了!
蕭長寧道:“可是,你是如何做到的?在你替代他之前,他已經在宮中做了三年多的太監,有許多人認識他、見過他,光論相貌……你是如何瞞過所有人的?”
沈玹輕歎一聲,湊到她耳邊道:“長寧,沈七與沈玹同姓,還不明白麼?”
一語驚醒夢中人,蕭長寧瞳仁一縮:“你們……”
篤篤篤——
急促的敲門聲響起,在靜謐的午後顯得尤其突兀。
蕭長寧一驚,尋聲望去,聽見方無鏡陰柔的嗓音在門外響起,十分凝重:“大人,宮中來信,玉蔻被皇上的人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