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皇上怎麼想的,寧願頂著群臣的壓力,也要留著仇人的侄女在身邊。”蕭長寧意興闌珊地盯著案幾上的山珍海味,興趣索然道,“如此,本宮倒有些可憐梁幼容了,明明是恣意翱翔的閒雲野鶴,偏生做了這深宮中不得自由的金絲雀。”
一旁的沈玹按著膝蓋,單手執著琉璃杯,緩緩道:“一盤棋下久了,反而對棋子動了情。殺之不忍,棄之可惜,便隻能這麼不尷不尬地留在自己身邊。”
彆人的故事,外人乾預不了。蕭長寧歎了聲,轉移話題道,“一會兒,我們出去看煙火?”
本以為沈玹對這些風花雪月的東西不感興趣,誰知他倒是應得痛快,說:“好。”
因是先帝三年新喪未滿,宮中並無歌舞絲竹之聲,唯有亥時會有持續一刻鐘的煙火大會。霎時間,皇宮四周升騰起一片紅黃綠紫,如梨花,似繁星,熱熱鬨鬨地照亮了半邊夜空,美得恍若仙境。
那煙火仿佛落在了蕭長寧的眼裡,一會兒明,一會兒暗。她悄悄拉住了沈玹的衣袖,扭頭道:“沈玹,新春快樂。”
沈玹嘴角微微上揚,垂眸看她,微薄的嘴唇輕輕張合,吐出了幾個字。
恰逢一連串煙火綻放,滿世界都是震耳欲聾的砰砰聲,蕭長寧並未聽清楚他說的是什麼,不由提高了音調道:“你說什麼——”
沈玹卻不願說第二遍了,隻將她按在無人可見的紅漆廊柱下,抬起玄黑的披風遮麵,借著披風的遮掩,在煙火繁花中輕輕吻了吻她的唇。
這個吻一觸即分,因不遠處就有侍從來來往往,倒生出幾分偷-情般的緊張來。蕭長寧真是拿他沒辦法,捂著發熱的唇道:“彆鬨了,回去再……”
這話聽起來像求歡似的,蕭長寧麵色一紅,怏怏住了嘴。
沈玹卻是點點頭,一本正經地調笑她:“好,回去再繼續。”
正巧煙火也到了尾聲,蕭長寧無法直視沈玹炙熱的視線,隻好扭頭就走,誰知才走了兩步,就發現回廊儘頭的花圃裡衝出了一人。
定睛一看,正是穿著織金鳳袍的梁幼容。
梁幼容麵色不好,隻顧著一個勁往前疾走,倒沒注意隱藏在拐角陰影裡的蕭長寧和沈玹。蕭長寧不知道她是怎麼了,正想要上前打個招呼,又聽見花圃小道裡傳來了幾聲窸窣的細響,她隻好停住了腳步,和沈玹躲在回廊的拐角。
那邊,穿著朱紅繡金龍袍的蕭桓一路小跑著奔了過來,拉住梁幼容的手喚道:“皇後,你怎麼了?”
蕭桓語氣裡的擔憂不像是作假,梁幼容卻像是受刺激似的,一點一點掙開蕭桓的手,力氣大到手腕都泛了紅。她平靜而淒惶地問:“陛下特地將臣妾帶來宴會,是為了羞辱臣妾嗎?”
蕭桓一愣。
約莫是怕傷到梁幼容,他終是鬆了手,弱聲道:“朕沒有,朕隻是想和你……”
“你有。”梁幼容道,“我是罪臣之後,我不該出現在這裡。陛下當著我的麵處置萬安長公主,不就是為了折辱我的自尊嗎?”
蕭桓嘴唇動了動,麵上呈現出些許茫然之色,而後,這點茫然漸漸暈散,化為眼中的悲傷。
“容姐姐是這麼想我的?”
“皇上,看在臣妾曾經幫過你的份上,你給我個痛快吧。廢後,貶謫,還是死亡,都隨你,隻要不呆在這裡……”
“不可能。”蕭桓含著眼淚,無措地踱了兩步,哽聲道,“不可能。你是朕的皇後,你說過要保護朕的!”
“我保護不了你了,皇上。”梁幼容臉上有淚痕,在月光下折射出濕冷的光,說,“放過我吧。”
“你不能走!”蕭桓紅著眼,像是個失了糖果的小孩,隻重複道,“你不能走,容姐姐。對我而言,你永遠是不一樣的,你和他們不一樣知道麼?我、我心裡有……”
砰、砰——
最後一批煙火綻放,掩蓋了蕭桓顫抖的聲線。夜空如墨,紫黃交接的煙火中,這對少年夫妻隔著一丈遠的距離對視,明明近在咫尺,卻恍若天涯。
聽人牆角終究不是光明正大,蕭長寧歎了聲,拉住沈玹的手往回走,感慨道:“忽然覺得,本宮能和你在一起,是一件十分幸運的事。”
沈玹沒說話,隻是更緊地回握住她。
吱——砰!
刺目的紅光乍現,將半邊天都映成了晚霞般的血色。
蕭長寧被突如其來的紅光刺痛了眼,忙彆過頭去,眯著眼睛道:“這是什麼煙火?紅得像血似的。”
“不是煙火,是東廠的信號。”沈玹目光一凜,冷聲道,“霍騭來救她了。”
“他真的來了?那你……”
“甕中捉鱉而已,臣先送殿下去奉天殿。”沈玹拉著蕭長寧疾步繞過回廊,穿過來往的宮人,將她交給殿外佇立的林歡。
沈玹摸了摸她的臉頰,低聲道:“殿下在殿中稍候片刻,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離開林歡。”
蕭長寧點點頭,千言萬語憋在喉中,嘴中隻化為一句:“你要多加小心,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