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長公主有孕的消息在宮中不脛而走。
這可是件天大的奇事:長公主在嫁給一個太監後,竟然有孕了!
養心殿內, 蕭桓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對麵前挺立的沈玹道:“阿姐沒隨你入宮麼?”
沈玹視線掃過蕭桓案幾上堆積如山的奏折, 神情不變, 沉穩道:“她身懷六甲, 入宮頗有不便,在東廠歇息。”
“原來沈提督還記得阿姐身懷六甲?眼瞅著再過三四個月就要生了,你偏生在此時將她接回東廠, 又讓幾個不相乾的宮女瞧見了她的肚子,平白掀起一場如此之大的風波。”
蕭桓一直在學著韜光養晦, 但麵對群臣一封接著一封的彈劾奏折,麵對滿宮‘紅杏出牆’的風言風語, 此時也按捺不住動了怒, 擰眉道,“朕早說過了,讓阿姐安心呆在洗碧宮中,直到孩子平安降臨, 朕會想法子幫你們……”
“臣也說過了,臣不同意。”
沈玹嗤笑一聲, 冷淡道:“皇上想讓長寧躲在洗碧宮生下孩子,再想法子瞞過群臣, 說這個孩子是東廠撿來的養子?”
“那你要如何!”蕭桓提高音調道, “將你的秘密公之於眾嗎?”
沈玹抬起鋒利的眉眼, “公之於眾便公之於眾, 這是臣與長寧的孩子,無須躲躲藏藏。”
“你!”震驚之餘,蕭桓警告道,“沈提督要想清楚了。你可知一旦承認了這個孩子是你的親生骨肉,等待你的是什麼嗎?”
“自然知道。”沈玹道,“明槍暗箭亦不能使我退縮,又何懼口誅筆伐。”
蕭桓一時無言。
沈玹清冷地站在那,氣勢逼人,又道:“何況,皇上還欠臣一個約定。”
原來他早已料到了今日,並借著清除北狄奸細一案為自己做好了萬全的打算!
蕭桓意識到自己稀裡糊塗地入了沈玹的局,既為沈玹的深謀遠慮所折服,又隱隱有些被操縱的不甘,胸膛幾番起伏,賭氣似的說:“朕憑什麼答應幫你?就憑你替朕拔除了奸細嗎?”
到底是個還未成熟的少年。沈玹的眼裡是成竹在胸的淡然,輕輕勾起一邊唇角,薄唇微張,緩緩朝蕭桓低語了一句。
那句話壓得極低,可蕭桓依舊聽清楚了,強撐的君王氣勢瞬間崩塌,猛然起身道:“你說什麼!”
沈玹微微抬起下頜,嗓音沉穩道:“如何,這筆交易可還值得?”
身在東廠養胎的蕭長寧自然也聽到了外頭的風言風語,有些微微的詫異。那日她從洗碧宮出來,路上確實撞見了幾個宮婢,她以為按照東廠和沈玹的性子,即便不需她開口,也會自行想法子封住那幾位宮婢的口,誰知懷孕的事非但沒瞞住,反而傳的沸沸揚揚。
這不像是沈玹的風格……除非,他是故意讓所有人都知道的。
待到沈玹從宮中回來,蕭長寧按捺不住了,撐著腰起身,迎向他問道:“我有身孕之事,是你故意放出風聲的?”
沈玹不置可否,隻將她擁入懷裡笑道:“左右不可能瞞一輩子。”
蕭長寧身形並不如其他孕婦般臃腫,隻是肚子越發圓潤了,擁抱的時候有些不方便。她不適地扭了扭身子,未施粉黛的容顏清麗自然,小聲道:“我知道你定是有了萬全之策才這麼做,可是人言可畏,我仍不放心。”
沈玹拉著她坐下,在她唇上輕輕一吻,“我已親自向朝臣說明,你腹中孩兒,乃是我的親生骨肉。”
蕭長寧驚愕道:“你……你將自己假太監的身份坦白了?在這個時候?”
沈玹隻道:“長寧,我舍不得你受委屈,又怎會讓我們的孩兒連個正經名分都得不到?”
蕭長寧沒想到他膽子如此之大,緊張道:“桓兒沒為難你罷?朝臣怎麼說?”
沈玹並未道出太多細節,隻撿了些不輕不重的東西說道:“被禦史台彈劾欺君之罪、禍亂宮闈,爭論了一早上也結果。我聽他們吵吵嚷嚷的著實心煩,便先回來看你了。”
即便沈玹沒有細說,蕭長寧也能猜到朝堂之上是怎樣一番腥風血雨。
欺君之罪……自東廠成立以來,死在‘欺君之罪’這項罪名之下的重臣權戚還少嗎?
“你……哎!”蕭長寧看見沈玹沉穩的麵容,自知他定留有後招,可還是忍不住擔憂道,“桓兒本身就夠忌憚你的了,你就不怕他這次順水推舟打壓你麼?”
“你且放心,他不會。”
“就這麼篤定?”
沈玹故意逗弄她,但笑不語。
蕭長寧欺身環住他,用鼓起的肚子頂了頂他結實的腰腹,威嚇道:“到底怎麼回事,你說不說?”
沈提督‘臨威不懼’,反而摟住她的腰貼近自己,在她耳畔啞聲說:“長寧,許久不曾碰你了。”
嗓音中沉沉的欲念使得蕭長寧無從遁形,許久不曾歡好過的身子先酥軟了一半。她麵頰發燙,軟軟地瞪了沈玹一眼,小聲罵道:“禽獸!我還懷著孕呢!”
“我小心點,不會傷到你。”
蕭長寧仍有些遲疑,沈玹又道:“不做全套,交給我好麼?”
蕭長寧還想說什麼,張了張唇,卻被沈玹的唇舌趁虛而入,將她湧到嘴邊的話語攪了個七零八落。
接下來的幾日,朝中果然掀起軒然大波,沈玹已連著數日被傳喚到金鑾大殿上問審。
說是‘問審’其實也不太妥當,若是沈玹不願出麵,誰也沒法攻破東廠的大門將他強行帶走。每日清晨沈玹都是輕輕鬆鬆地同蕭長寧告彆,再穿著威嚴的蟒袍淡然地上殿‘受審’,絲毫沒有‘欺君之罪者’的自覺。
對此,朝中的老頑固俱是敢怒不敢言。
今日皇帝還未上朝,朝堂之上已是吵得沸沸揚揚。禦史中丞抖著花白的胡須,義憤填膺地指著沈玹道:“沈提督親手處置過那麼多罪犯,當知欺君之罪是何下場!竟還敢穿著先帝禦賜的蟒袍上朝,未免太過於目無王法!”
立即有人附議:“如此僭越,囂張至極!”
沈玹巋然不動,抬起眼來掃視群臣,冷笑道:“僭越?當初本督清理叛臣逆將,解決外憂內患之時,諸位可不是這麼評論的。何況天子未至,你們便急不可待地給本督扣罪名,越俎代庖,殊不知誰才是‘僭越’?”
一時間,被他掃視到的群臣俱是麵露懼意,情不自禁後退半步,一股涼意順著背脊攀爬而上,像是被野獸鎖定的獵物。
沈玹如同在審視一群螻蟻,“不過是一群,隻會躲在宮中跳腳的小人。”
“你!”禦史中丞氣得麵色漲紅,怒道,“你這個隻會顛倒黑白、禍亂宮闈的罪人!”
“罪人?誰說本宮的夫君是罪人?”
金鑾殿外,一名身懷六甲的貴氣女子扶著宮婢的手緩緩入殿,含著七分笑意的眼眸掃過群臣,最終定格在為首的禦史中丞身上,“禦史大人,當初你們極力推舉本宮嫁入東廠聯姻之時,可不是這麼說的呀!眼見著如今風波太平了,你們便急不可耐地過河拆橋,這般小人行徑,怎配得上諸位大儒的稱號?”
蕭長寧的出現,無疑是將矛盾推向了最高峰。
僅是一瞬間的詫異過後,沈玹最先反應過來,旁若無人地走過去牽住她的手,眼中的淩厲瞬間化為柔情,擰眉道:“你怎麼來了此處?”
“總不能什麼都讓你一個人承擔哪!”蕭長寧小聲說著,遞給他一個安撫的笑容。
兩人間親昵的舉動儘數落在朝臣眼中,更是如沸水滴入油鍋,滿堂嘩然。
禦史中丞露出不堪入目的神情,嚴肅道:“長寧長公主殿下,恕老臣直言,您這樣的身份就應該安居後宮,這朝堂不是您該來的地方。”
“本宮是皇上唯一的親姐,長姐如母,本宮如何不能來這?”蕭長寧一手撐著腰,挺著鼓起的肚子,一手反扣住沈玹的手故意晃了晃,驕傲道,“和隻會嘴上談兵的各位不同,本宮雖是女流,但也犧牲一生換來了朝堂的安定,萬幸所遇之人乃是良人,才不至於淒惶一生。”
說到此,她含情脈脈地望了沈玹一眼,笑道明朗燦爛,繼而道:“天子尚且不能指摘本宮,又怎輪得到你們說三道四?”
禦史中丞氣結。
正劍拔弩張之際,卻聽見殿外小黃門尖聲唱喏:“皇上駕到——”
方才還劍拔弩張的朝臣立即執著象牙笏退至一旁,躬身跪拜:“恭迎皇上萬歲!”
蕭長寧和沈玹也對視一眼,站在朝臣的最前端,朝蕭桓行禮。
蕭桓穿著龍袍,著冠冕,麵容雖然青澀,但眉宇間已有了一個帝王應有的威嚴。他的視線從蕭長寧身上輕輕掃過,又很快移開,直視前方。
落座後,蕭桓抬臂虛扶:“眾愛卿平身,沈提督不必跪拜,長寧長公主身懷六甲,亦無須行禮。”
短短的一句話,已是給足了沈玹和蕭長寧麵子。
沒料到皇上會偏向於沈玹,朝臣們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都有些不可置信。
禦史中丞上前一步道:“皇上,沈提督假冒太監進宮,掌管東廠,數年來權勢滔天不肯釋權,煞星衝撞紫薇,其狼子野心已是若揭!老臣懇請彈劾沈提督欺君之罪,當處以極刑!”
“臣附議。”
“臣也附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