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鄀皇宮。
馬車剛停穩,江懷楚不等太監過來做腳踏,兀自跳下,朝雅正殿方向疾走,衣帶生風。
總管太監在身後心驚膽戰地追:“王爺您慢點!彆摔著了,小心腳下!”
沿途宮人眼見緩帶輕裘、清雅容華的來人,立即停步,百般恭敬請安。
有漂亮小宮女大著膽子偷偷抬眼,細瞧端王,怔愣幾秒,迅速低下頭,麵色緋紅。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端王,年紀輕輕已戰功赫赫、聲名遠揚不說,連模樣也不差,雖不及聖上豐神俊朗,一身如玉氣度卻叫人挪不開眼。
驚鴻一瞥,眨眼竟幾乎忘了長相,隻心頭綿密浮上驚豔感,讓人恍惚生出端王貌若潘安的錯覺。
真是怪事。
端王和總管太監走遠了,幾個宮女才抬起頭。
“還瞧!”
“王爺才不會為這治我呢。”
“你可收斂點兒,聖上說了,端王未加冠,誰敢動歪心思教他染上淫邪,一律杖斃!”
“知道啦知道啦。”
“王爺今兒怎麼進宮了?”
“聽雅正殿那邊過來的說,聖上下了朝好像不知道為什麼事雷霆大怒,王爺進宮應該是為這。”
“那沒事,王爺一哄,聖上就好了。”
這邊雅正殿門口,江懷楚打發了滿地罰跪的宮人和總管太監後,獨自一人立在緊閉的內殿門前,輕解腰間香囊上的紮繩,伸指進去,蘸了點香囊裡的白色粉末,在手上塗抹開。
粉末細膩,塗開後無色無味。
江懷楚暗歎了口氣。
皇兄,對不住。
“一路上還沒夠你想好怎麼扯謊,還要到我這兒醞釀?”
門內男子聲音冷冽如冰,努力克製的情緒在其中翻滾,光聽著就叫人頭皮發麻。
江懷楚立即推門進去。
內殿桌案前坐著的男子一身龍袍,模樣清正俊朗,明明才二十四五的年紀,神態舉止卻極莊肅威嚴,一個眼神就叫人心下發虛。
而他這會兒正板著臉,一言不發地盯著江懷楚,眼神漆黑到可怕。
“……皇兄。”
“彆喊我。”
江懷楚回身掩上門,按了按,確定關嚴後,才朝案邊挪步,最後乖乖立在他身邊,垂下腦袋:“……皇兄。”
江懷逸被這聲“皇兄”一下子點著了:“你還知道我是你皇兄?要不是那死老頭說漏了嘴,你準備瞞我到什麼時候?瞞到懷上了還是乾脆瞞到肚子大了非生不可?江懷楚,我怎麼沒發現你膽子這麼大?你反了天了!”
江懷逸聽彌羅山莊那老頭一五一十交代時,差點氣厥過去。
他唯一的弟弟,為了南鄀的未來,居然答應彌羅山莊無恥荒唐的要求,要潛入敵國勾-引皇帝蕭昀,懷上他的孩子。
彌羅山莊怎麼想得出來的?怎麼有臉提的?江懷楚是怎麼能答應的?
江懷逸簡直匪夷所思。
“……我錯了。”江懷楚神情乖順,去拉江懷逸的手,被一把甩開。
“你給我站好。”
江懷楚縮了下手,隻好像小時候那樣並攏雙腿,立得板正,一動不動地挨訓。
江懷逸指著他鼻尖的手微微發抖:“江懷楚!我養你那麼多年是為了便宜蕭昀的嗎?”
“你才十八歲!還是個男子!人家姑娘像你這麼大都不一定嫁人了,你跟我說你要讓他……你還給他生孩子?”
“你給那個流氓生孩子?”
這句話仿佛是他怒氣源頭,他質問著,聲音大得嚇人。
江懷楚沒敢吭聲。
江懷逸看著身前乾乾淨淨漂漂亮亮一張白紙的弟弟,一副恨鐵不成鋼又羞於啟齒的表情:“你知不知道怎麼生孩子?你以為拉個手就懷上了,抱一下孩子都會跑了是不是?”
“……”江懷楚下意識並緊腿,頭低得更深。
他知道的,他做了一番功課。
“是不是我以前沒教你,要不要我現在告訴你是怎麼回事?啊?”
江懷楚頭抬也不敢抬,搖搖頭。
“那死老頭七老八十神誌不清出這麼個餿主意,你也七老八十神誌不清了麼?你還能被傳染了不是?”
“如果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就準備大著肚子回來啊?”
“你想二十歲牽著那個畜-生的種讓我給你加冠麼?”
江懷逸被自己腦內勾勒的畫麵氣得七竅生煙:“江懷楚,你怎麼這麼能耐啊你!你想氣死我是不是?”
“……”江懷楚神色沉靜鎮定,紋絲不動,耳根卻微微泛紅,去拉他的手,溫下嗓音,“皇兄,你罵我歸罵我,身體要緊,彆……彆生氣。”
江懷逸剛要甩,見他神色服帖,全程沒頂一句嘴,頓了頓,勉強壓了壓火氣。
天人交戰了兩秒,終是由他拉著,冷聲道:“這事免談。我警告你,你敢背著我離開南鄀一步,我立馬叫人打斷你的腿,聽見沒有?”
江懷楚的手不易察覺地頓了一下,乖巧點頭:“我知道錯了,真的知道了。”
江懷逸深吸一口氣,見他認錯態度良好,後知後覺自己先前說的話實在難聽,有失皇家顏麵。
畢竟是自己疼了這麼多年的弟弟,打不能打,罵狠了又怕傷他的心。
他也是一片好心,還因身體的事受過那麼多苦,自己現在提這,無異於戳他傷疤。
他也知道錯了。
江懷逸徹底心軟了,沉默一會兒,板聲道:“南鄀不需要你犧牲,我更不需要,彆說是現在,就是真亡國的時候,也不需要,我江懷逸不稀罕這皇帝的位置,也不怕死,更不會賣弟求榮,你給我死了這個心,我怎麼教你的,士可殺不可辱,聽見沒有?”
“好好當你的小王爺,彆十幾歲就扛這扛那老成成這樣,隻要彆走彎路,想做什麼放手去做,天大的事有我在,還用不著你擔心,你皇兄這點本事還是有的。”
江懷楚盯著他看了許久,在江懷逸又要罵之前,才緩緩點點頭:“知道。”
江懷逸暗鬆了口氣,冷著臉道:“你有沒有話要說?彆說我沒給你狡辯的機會。”
“……沒有。”
“知道錯了?”
“知道。”
江懷逸見他回答得不假思索,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這種天方夜譚的要求,懷楚就是年紀小,才被那渾老頭攛掇地一時糊塗答應了,他向來聰明,簡單提點幾句勢必就……
江懷逸厥了過去。
江懷楚一直密切留意著,在他昏過去的刹那穩當地扶住他。
“皇兄?”江懷楚低喚幾聲。
江懷逸沒有任何反應。
迷藥是他自己調的,藥效他清楚,三個時辰內江懷逸醒不過來。
江懷楚拉開江懷逸一條胳膊,半扶半抱費力把人輕放到床榻上,仔細替他脫下靴子,蓋上錦被,掖好被角。
他立在床前看了許久,才頭也不回地離開。
……
“你回來了?”
霍將軍一聽聖上召江懷楚進宮了,立即縱馬趕到他府上等著,本來在偏廳心神不寧地喝茶,聽下人通報說端王回來了,火急火燎迎出來。
江懷楚淡然自若,瞥他一眼,一言不發,霍驍會意,跟在他身後進了內室。
江懷楚回身關嚴門。
不等他開口,霍驍已搶先出聲:“聖上知道了?”
江懷楚點了下頭。
“……那你怎麼出得來的?”
江懷楚:“我把他藥暈了。”
霍驍表情凝固了幾秒:“……那你準備怎麼辦?”
江懷楚在銅盆裡淨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仔細清洗迷藥,邊弄邊說:“我現在就啟程回邊關。”
“這麼急?”霍驍當然知道他指的回邊關就是去敵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