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郎是南鄀奸細,被抓進大牢了。
這個消息百姓不知道,卻在朝臣間傳開了。
第二天一早,尹賢迎著皇帝進了金鑾殿。
皇帝眼下烏青,神色如常,像個沒事人一樣,甚至比往日更悠哉遊哉,他掃了眼立在兩側的過於緘默的朝臣,走到至高處,懶洋洋地坐到龍椅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腰間的墜玉。
劉韞咬咬牙,率先出列:“老臣有事啟奏!”
蕭昀說:“老先生不是昨日昏過去了,今日病就好了?”
劉韞不吭聲,暗瞥了眼身後,下一秒,不少朝臣齊齊出列跪下。
蕭昀一怔:“這是做什麼?”
劉韞高聲道:“陛下!謝才卿不可能是奸細!請陛下釋放謝才卿!”
蕭昀愣了愣,臉上的玩世不恭驟然消失,甩下手中墜玉,勃然大怒。
沒等他指著人開始罵,以張公謀之子張意為首的一眾朝臣先搶了話頭:“請陛下釋放謝才卿!”
“請陛下釋放謝才卿!”
一大批朝臣原地跪下,一時大半個朝堂異口同聲,聲音洪亮如雷,回聲不絕。
三分之一還站著的朝臣麵有尬色。
蕭昀攥著龍椅扶手,手臂上青筋陡然明顯:“他不是奸細?”
“對!”張意斬釘截鐵地說,“謝才卿如果都是奸細,那滿朝文武就都是奸細了!”
蕭昀氣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沒好氣笑道:“人證物證俱在,你還能說他不是奸細?”
張意說:“張馭是張寧瀚的父親,父報子仇,陷害謝才卿,再尋常不過!”
“老子……”義憤填膺的劉韞意識到不對,馬上改口,“老臣才不管什麼人證物證!老臣在官場這麼多年,什麼都看透了,人證物證能造假,耳聽不一定為實,眼見也不一定,感覺到的才是真的!總之謝才卿不可能是奸細,謝才卿為人如何,臣等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對,”張意馬上接道,“謝才卿當初維護家父,保我張家,沒有他,哪來我張家今日之名聲?微臣不相信這樣的人會是奸細,人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微臣身為人臣,恐陛下一時氣頭,錯殺忠臣,遺憾終身,為世人議論,留下抹不去的汙點,這才直言進諫,求陛下釋放謝才卿!”
一個個朝臣無視上首氣得渾身發抖的蕭昀,出列自白,為謝才卿求情。
尹賢袖子都絞皺了,長袍下的腳進一寸,又退一寸,幾個來回後,或許是自己都嫌自己見風使舵膽小如鼠了,抑或是想著法不責眾,頂多打一頓屁股,咬咬牙,生平第一次和陛下對著乾,跪下道:“奴才落魄之際,無數人落井下石,隻有狀元郎仍待奴才親厚,人說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奴才也不相信狀元郎是奸細,求陛下釋放謝才卿!”
立在蕭昀右手邊的尹賢跪下了,等於太監團體也倒向了朝臣,立在了皇帝的對立麵。
立在蕭昀左手邊的謝遮麵有尬色,仍站著,一語不發,看著眉宇間戾氣瘋狂湧動、氣到在昏厥邊緣幾次徘徊的蕭昀,一時心情萬般複雜,又心疼又極其想笑。
他知道這有多不合時宜,勉強收住了。
隻有他和蕭昀知道,謝才卿真的是奸細。
他立在上首,看著底下一個個出列為謝才卿而戰鬥的人,明明在吃人不吐骨頭的官場磨礪了這麼多年,早就看淡世事、圓滑老練,心中卻湧上些許感動和羨慕。
謝才卿無論無何都值得了,他是個悄無聲息移了山、填了海的人,潤物無聲,連不可一世的皇帝在他身上都栽了。
朝臣一個接一個地說,蕭昀忍無可忍,勃然站起,怒道:“都他媽給老子閉嘴!”
朝臣渾身一震,渾身顫如抖篩。
“你們都是蠢貨嗎?!”蕭昀氣極反笑,“好樣兒的啊,都受了他收買?!”
“回陛下,微臣沒有受謝才卿收買!”
“一個個都找死是不是?!想進去陪他?”
蕭昀臉色鐵青,幾乎從齒縫裡擠著字:“他要真是奸細呢?”
“請陛下徹查!”劉韞雄赳赳氣昂昂,一副維護大義死不足惜的表情,慨然道,“老臣敢以項上人頭擔保,謝才卿絕不是奸細!”
張意說:“微臣敢以項上人頭擔保,謝才卿絕不是奸細!謝才卿若是奸細,在陛下跟前侍奉,為何從未對陛下不利?其中必有隱情!”
“微臣敢以項上人頭擔保!”
“微臣……”
一個個朝臣冒了出來。
蕭昀道:“一群蠢貨!蠢貨!他好個屁!你們他媽的都是蠢驢嗎?!親娘生的時候腦子砸地上了是不是?!這都能上他的大當?!還替他說話?被他賣了都不——”
轉念一想,自己仿佛才是蠢驢之首、親娘生的時候腦子砸地的那個,抖著手支吾了兩秒,怫然甩袖,頭也不回地走了。
回寢宮的路上,蕭昀看著默不作聲跟在自己身後的謝遮,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一點火氣:“隻有你是明白人,站在朕這邊兒,朕給你升官,氣死那群腦殘!”
謝遮逢迎作揖,伏低做小道:“謝陛下厚愛。”
蕭昀狂躁地,風馳電掣地走了,陰沉著臉,嚇哭了好幾個迎麵走來的小宮女。
……
晚間回到府上,謝遮褪下官服,頭疼地問長翎衛:“謝才卿是不是不肯吃東西?”
他那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兒,怕是不肯服軟求饒、苟延殘喘,謝遮怕他畏罪自殺,還暗中派了不少長翎衛盯著他,本來不放心還要給他戴手銬腳鐐,想想算了,太折辱人了,隻能把住的地方能傷著他的都給挪走了。
長翎衛搖頭。
謝遮掛官服的動作一頓,納悶道:“他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