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昀被引進來時, 就見江懷逸坐在一邊,抬頭看著他。
蕭昀掃了眼,殿內再無旁人。
兩國皇帝, 就這麼靜靜看著對方,一個背後是幅員遼闊的大寧, 一個背後是千年底蘊的南鄀。
一個新貴, 一個舊寵,一個未來所向披靡, 一個過去穩紮穩打。
他們本該老死不相往來, 互相提防,卻因為一個人, 不得不同在一個屋簷下。
蕭昀知曉何時可以放肆,何時必須正經, 並未說話,隻看著他。
江懷逸上下打量著他,神色未見冷淡,卻也沒有熱絡, 隻平靜淡漠得很,所有的情緒似乎都被壓在了水下。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站起,道:“跟我來。”
蕭昀愣了愣,立即跟上。
身前江懷逸走過幾個書架,停了下來,擰動一麵牆壁上凹槽裡放著的霧色花瓶, 眼前遮擋牆壁的書架就慢慢轉開了。
書架後不是牆壁, 是一個入口。
江懷逸沒回頭, 隻往裡走, 拿起一邊的燭台,點亮了屋子裡的燭燈。
蕭昀看去,這兒算不上密室,倒像個收藏庫,精細的東西很多,擺在一排又一排的架子上,一件一件,清清楚楚,紋絲不亂。
蕭昀問:“這是哪兒?”
江懷逸沒說話,臉色卻微微有異,蕭昀眼神好,原本隻是隨意一瞧,卻愣了愣,心道他這神情怎麼跟個初為人母的害羞姑娘似的。
江懷逸沉默半晌:“這裡的所有東西,都是懷楚的。”
“楚楚的?!”蕭昀本來意興闌珊的神情眨眼被興致勃勃取代。
“對。”
蕭昀東張西望:“我可以看看嗎?!”
江懷逸俊臉微沉,蕭昀察言觀色,就要改口,江懷逸勉為其難道:“隨意。”
蕭昀全當不懂他名為同意、實為拒絕的假客套,興高采烈地就撲到架子上去了。
江懷逸看著他一件件摸過,臉色越發黑沉。
蕭昀拿起一個撥浪鼓,眼裡滿是驚奇:“這個也是楚楚的?!”
他搖了兩下,“咚咚”兩聲響,顯然還能玩兒。
撥浪鼓被保管的極好,跟新的似的。
“……是。”
“那他得多大啊?”蕭昀又搖了兩下。
江懷逸看著他跟孩子似的玩來玩去:“……七八個月。”
蕭昀霎時來勁兒了,有點愛不釋手,好容易才依依不舍地放下,轉眼又抓過一雙紅白色的絨毛小手套:“這個呢?”
江懷逸沒搭理他。
蕭昀全當沒看懂他神色間的不耐煩,大聲道:“這個呢這個呢?!”
江懷逸眉心跳了又跳:“……一歲半。”
蕭昀把自己手指往小手套裡塞,隻能塞進去兩根,他豎起小手套,拿它和自己的另一隻大手比了一比,看著隻有他掌心一半大的小手套,瞬間心都軟了:“他那個時候手那麼小啊!他那時候肯定好可愛好可愛。”
“那是自然。”江懷逸不假思索說了這四個字,臉色一僵,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這個呢這個呢!這個是幾歲?”
“彆走啊彆走啊!!”
“這個呢,這個好可愛。”
“媳……楚楚第一次寫字兒就這麼好看了嗎?!”
“怎麼這麼多穿壞的小鞋子,楚楚原來小時候很愛動嗎?”
……
沒人理蕭昀,他還能自說自話,江懷逸臉色越發黑,心道真是聒噪,也不知道江懷楚怎麼受得了的。
他走得越發快。
沒人管蕭昀,蕭昀一路玩兒過來,等江懷逸反應過來回頭看他時,他手臂裡已經抱了一堆小江懷楚的玩意兒,他的胎發、他雪白柔軟的小衣服、他第一支寫壞開叉的狼毫……
架子上沒被他選中的東西,也被他摸的歪歪斜斜亂七八糟。
江懷逸額上青筋暴跳,想起是自己讓他隨意的,吸了好幾口氣,才按捺住火氣:“玩夠了嗎?”
“楚楚難怪現在這麼可愛,他小時候就——”蕭昀看向江懷逸,臉上的驚奇和興奮驟然消失,他麵色不改地將抱著的東西一一放回架上,仍忍不住道,“怎麼會這麼全,連胎發都有——”
他話音未落,覺察到什麼,看向了身前已然坐下的江懷逸,眼神一點點不可思議起來。
這不會是江懷逸一件件收起來的吧?
那個詭異的臉紅。
江懷逸被他如此注視,心道沒規沒矩,眼卻一點點垂了下來,彆過了臉。
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沒見過世麵。
一陣略顯詭異的沉默,過了許久,蕭昀由衷道:“我知道你為什麼這麼生氣了,對不起對不起,我真不知道,我以為你就是普通兄長,我不知道他從小到大都是你養大的。”
他還暗自嫌江懷逸多管閒事,是他搞錯了,江懷逸比起兄長更像父親,一個父親都未必能做到這地步,難怪他對江懷楚的管束那麼嚴苛,比起兄長的愛護,江懷逸這更像是父親由上而下不容置喙的庇佑。
這是禮教森嚴的南鄀,家族觀念極重,江懷逸若是在尋常大族裡,就是族長一般的存在,有責任教導晚輩,將他引上正路。
更何況自己還真不是什麼正經人。
江懷逸有些意外他身為一國皇帝,居然毫無壓力地就道歉了,一點都不在意顏麵,隻是想,就真誠地說了,沒有任何停頓。
平心而論,自己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