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生活都要落個乾淨,切水果要用水果刀,切肉要用切肉刀,熟肉一把,生肉一把,剁骨頭,切片,剁餡各一把,光刀具就滿滿當當的掛了一牆。
吃飯講究乾淨,生活更彆說了,屋子裡上上下下,就是這腳下的一塊磚都得擦得乾乾淨淨,擺的整整齊齊。
每每看空伯犯病收拾屋子,何老四總要翻個白眼,嘟囔一句粗,然後踩著一腳泥水大咧咧的進了院子。
而這個時候,空伯總是會摔門而出,一套軍拳練在何老四臉上。
“你兒子厲害了!”空伯掬水洗臉,聲音悶在毛巾裡:“是官刀砍出來的傷,弄不好還要出大事,你是他義父,有可能會被牽連,萬一露了臉被人認出身份來,你就給老子滾蛋,彆牽連老子跟著你一起倒黴。”
何老四呼哧呼哧的扒拉著粥,頭也不抬的說:“真出事我就跟他斷絕關係,反正是撿來的,不上黃冊。”
空伯哼了一聲,明顯沒信他,剛端起碗,何老四抬屁股跑了,說是要去看他兒子醒了沒,空伯自是不信他有這份慈愛之心,當然也不明白這老小子的用意。
白粥進嘴的一瞬間,空伯什麼都明白了。
半生不熟也就罷了,一嘴的焦味,瓷勺一攪,幾隻黑殼米蟲飄了起來。
空伯當場噴了。
“何老四!”
邈千重這一躺便是好幾天。
焼退了又起,起了又退,燒的他意識混濁,直說胡話,就是偶爾睜眼,看到的也都是一團虛散,飯吃不進,藥喂了吐。
何老四個傻不愣登的沒放在心上,把劣酒灑在邈千重身上,拿了毛巾要給他擦身,說是能退燒。
擦了一半,邈千重突然就抽搐起來。
何老四咂著口中辛烈的酒水,扭頭問空伯:“這孩子是要醒了嗎?”
刮鍋底灰的空伯黑著臉跑了出去,從破廟裡把那赤腳大夫給拽了回來,大半夜的,大夫睡的一臉惺忪,打著哈欠就問是要算命還是治病。
折騰了一晚上,邈千重的燒終於退了,空伯鬆了口氣,從何老四枕頭底下摸了十文錢付賬,大夫捧著錢出門時心跳還未平複,對著天邊的魚肚白鄭重的跪磕了一把。
“謝祖宗顯靈,保我瞎貓碰上死耗子!”
邈千重真正清醒過來已是兩天後。
“邈大姑娘終於醒了!”
空伯放下了白粥鹹菜,嫌棄的咂嘴走了,獨剩邈千重一人在床上迷茫,他扶著昏沉的頭,丹鳳眼燒的泛紅,就連眼角的朱砂痣也透著不正常的顏色。
他記得自己又惹了那人生氣,剛出府沒多久空中就電閃雷鳴,雨勢陡然瓢潑了起來,他本想去義父的家裡避雨,結果半路摔了一跤,腦子好像也摔壞了,迷迷糊糊的在哪兒趴著睡了一覺。
這一覺睡得有些漫長,忽冷忽熱的,總覺得很難熬。
烏篷船從窗外飄過,船上或是放著水靈的蔬菜,或是坐著行色匆匆的旅人,來往船影不少,但卻一點也不嘈雜,偶爾會有阿婆的閒聊聲從對岸傳來,說的也都是江南的方言,綿糯輕巧,很襯這煙雨水景。
邈千重心口突然重拍一下,掀了被就要下床。
“做什麼去?”何老四剛打酒回來,回程就喝了個半飽,臉上浮著紅暈,一張嘴熏了半屋子的酒氣。
“回寨。”邈千重一動便扯得傷口發疼,他小心翼翼的挪動著身子,齜牙咧嘴的給自己穿鞋:“快十五了,我得清點家資,下聘禮去!”
何老四打了個酒嗝“隔三差五的下聘,你那意中人還沒答應你呢?要我說就算了,你那破山寨不大,人倒是不少,上上下下就指望你一個過活,頭天打了劫,後天就去下聘,害的那些人成天吃糠咽菜,萬一最後人家還是不答應,你人財兩空,寨子裡的人還不活剝了你!”
“這次準行!”邈千重披著外袍就跑,紅豔的朱砂痣在陽光下閃動的歡快“等著喝茶吧您!”
人都跑遠了,還不忘回喊一句:“彆忘了備改口錢!”
何老四靠著牆挖耳朵,隻覺這話聽得都起繭子了。
邈千重跟何老四的父子情來的有些荒唐,但誰也沒想到喊爹喊了三四年,硬是給喊出了感情來。
何老四和空伯不是親哥倆,倆人都是解甲歸鄉的老兵,返鄉的半路上突然就看中了江南的水鄉風情,合資在鎮上買了個雜貨店,賺小錢的同時打發著閒散的時間。
倆人在進貨的路上碰到了打劫的山賊,領頭的就是倒黴的邈千重,何老四當時喝蒙了,大著舌頭說要一人單挑邈千重他們十幾個年輕兒郎。
邈千重他們當場就笑了,他甚至還大言不慚的拍著胸口說,輸了就給何老四當兒子。
若換了空伯,邈千重斷不敢這麼說話,因為那老漢一眼看過去就不是善茬,但何老四卻是個實打實的兵混子,這瞎子都能看的出來。
邈千重自認功夫也不差,對付個酒鬼兵混,那是手到擒來。
結果半盞茶不到,他就掛樹上了。
從那以後他多了個酒鬼爹,還有個摳門又講究的三大爺。
三大爺拎著大鐵勺從廚房出來,一臉凝重的問何老四“萬一成了,我不會也要拿錢吧?”
何老四哼出了聲,大著舌頭說“他要是成了,老子給他當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