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回來時丫鬟小子正從屋內魚貫而出,浴桶被抬了出去,淩亂了一地的物件也擺回了原位,熏香馥鬱清冷,淡薄煙霧從刻有經文的鏤空銅蓋中飄出。
室內乾淨如舊,沒有一絲不該有的痕跡。
蘇子明聽了紅豆的回稟,將經文合了放置書架上,續兒又取了卷軸壓在了佛經上。
江南潮濕,沒有東西壓著,經文很快就會受潮打卷。
丫鬟從床下撿起一件濕衣服,怯生生的問要如何處理,蘇子明說扔了,他脫衣放置衣架,紅豆欲上前服侍,卻被他伸手阻止。
“融了。”
紅豆立刻明白過來,將那分量忒足的佛頭從脆皮桌上拿起,他忽的想起了什麼,說“邈公子受傷了。”
起初他以為自己看花了眼,直到那山賊身上傳來了腥氣,他才確定,暈開在邈千重後背的不是雨水,是血。
蘇子明將佛珠放置枕旁,交代了紅豆明天生意上的事,紅豆應了幾句,看他脫鞋躺入衾中,直到氣息勻長,他才退出屋去。
空伯從不賴床,無論春夏秋冬都起的比雞早,起床先用冷水洗把臉,在院子裡打上一整套拳,練得渾身大汗後再去洗個澡,神清氣爽的去劈柴做飯,米粥鹹菜擺上桌後再一腳踹開那破了洞的木門,將那常年睡不醒的酒蒙子拽下床。
每每這時空伯都要氣不過罵上一頓,都是半入土的人,憑什麼他又要掙錢又要做飯,親爹似的照顧這個沒皮沒臉的老小子。
罵歸罵氣歸氣,第二天,他照舊早起練拳做飯,照舊對著酒蒙子一通臭罵。
一夜落雨,洗的後院顏色透新,空氣也清爽舒暢,空伯懶腰伸的骨頭哢哢響,正欲痛快的打上一套拳,餘光忽的看到了牆頭上多了個破麻袋。
那麻袋灰不溜丟,臟兮兮的,泥水順著牆頭直淌,把愛乾淨的空伯看的青筋突突直跳。
長竹竿剛碰過去,麻袋竟然傳出了呻吟聲。
空伯眨了眨眼,圍著麻袋轉了幾圈,這才看清那蓬頭垢麵,滿臉泥濘的人是誰。
“何老四!”
空伯一腳踹開門,罵罵咧咧的將人從被窩裡薅了起來:“你兒子掛牆上了!”
何老四迷迷瞪瞪睜開眼,對著空伯憨憨一笑又閉眼睡了,空伯將人晃醒,沒等說話,何老四對著人張嘴打了個滂臭的酒嗝。
接下來半個時辰,空伯對著何老四練了一整套軍拳。
大夫收拾藥箱往外走,看到了牆角癱成一團的東西,眼前一亮,順勢就將藥箱打開“空老板,這位傷的不輕,要醫治否?”
空伯輕飄飄一句沒錢,已經打開的藥箱砰的一下利落的合上了,大夫拿著他那正麵懸壺濟世,背麵算卦三文的招牌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什麼玩意張口就要十文錢。”空伯剝皮似的扯下邈千重的濕衣服,罵罵咧咧的將人翻了個麵:“當年老子斷了腿也沒花這麼多錢!姓何的!”
何老四剛抬頭,濕衣服就劈頭蓋臉的砸了過來。
“沒死就過來搭把手!”
邈千重後背是刀傷,傷口從右肩胛一直延到左側腰,他趴在牆頭被暴雨淋了一夜,傷口發白潰膿,腫的有些嚇人。
“麻繩,剔骨刀,烈酒,鍋底灰,紗布。”空伯麵無表情的看著邈千重蒼白狼狽的臉,嫌棄的嘖出了聲來。
挨了一刀就半死不活成這樣,真出息!
想當年他斷了腿也照樣上馬,百裡之外一箭射殺了敵軍大將,拖著條沒知覺的腿大殺四方,把那群犯境的敵寇統統趕出了邊關。
空伯忍不住抿起了笑,越想越覺得自己當年是真威武。
何老四一瘸一拐的往外走,突然就被空伯叫住了,空伯抱著胳膊頭也不回的說:“雖是撿來的便宜兒子,但好歹也叫了幾年的爹,一會粥裡多放些紅棗,給你兒子補補血!”
何老四彆的沒聽到,隻聽清了一句話。
這老匹夫讓他把飯做了!
空伯將人手腳綁的結實,擼起了袖子,露出了肌肉虹紮的手臂,剔骨刀一拿,烈酒一噴,大有劊子手要行刑的意思。
何老四轉身就走,老老實實拿圍裙做他的飯去。
等空伯剜除腐肉,處理好傷口,何老四已將飯端上了桌,還破天荒的出了趟門,買了塊肥肉相間的漂亮五花。
“三哥辛苦了。”
何老四一臉殷勤的接過空伯手裡的東西,拿了那血淋淋的剔骨刀就要去切五花肉。
何老四不講究,甚至覺得很正常。
切好了再洗唄!反正都是肉。
空伯看的青筋暴跳,抬腳就踹:“換刀去!”
何老四窩窩囊囊的賠著笑,一背過身就換了嘴臉,咬牙切齒的罵了句神經病。
空伯這人怪的很,年輕時和尿玩屎,摳鼻涕吐口水,老了老了突然講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