邈千重光著膀子轉動著木軸,水桶咯吱咯吱的提了上來,他拎著清冷冷的井水,嘩啦一下潑在了牆頭上。
扒拉算盤的何老四頭也不回的罵道“兔崽子你成心的!給我拿刷子一點點刷乾淨,要是衝壞了院子裡的菜,看老三不打斷你的腿!”
回應他的又是水潑牆頭的聲音,聽起來比剛才還要不耐煩。
何老四一扔算盤,氣囔囔的對客人道:“不算了不算了!看著給得了!”
他受邈千重的牽連,被一早揍醒已經夠不爽的了,又被人安排看店,最煩的是剛坐下就來了生意,早起進賬這事換了彆人是一定會歡喜的,但在何老四看來卻一件糟心的麻煩事。
因為他不會算賬。
算多了會惹麻煩,算少了空伯會擼袖子揍他。
好在客人淳樸,自己把賬算清了,將錢一枚不少的擺在了櫃台上。
何老四晃著酒囊,躺椅子上剛翹起腿,櫃台上又落下一道身影,何老四煩得翻了個身,拿蒲扇蓋臉上遮光,沒好氣的囔道:“需要什麼自己拿,掌櫃的不在,打了欠條晚上再來結賬!”
紅豆目光冷漠,看過鋪內一堆雜亂,淡淡道:“邈公子在哪兒?我們主子有事找他。”
何老四起的早沒能解乏,一閉眼就半入周公院,聽了這話也不吭聲,伸手虛點了內院。
紅豆來時邈千重正拎著空桶對牆角發呆,臉色看起來有些絕望,聽了紅豆的來意後,絕望頓時又成了希望,行李也不收拾,穿了上衣就要往外走。
紅豆目光瞟了過去,隻見牆角下不過是一汪普普通通的水池而已,裡麵泥水渾濁,偶有水草在其中飄過,看著像是剛挖不久。
紅豆對邈千重的看法有了些許改變,雖說這山賊粗魯無禮又囂張跋扈,但還挺有孝心的,知道給義父挖水塘打理庭院。
邈千重出來時何老四已經四仰八叉的打起鼾來,道彆是不能了,他從櫃台下的錢盒裡抓了把碎銀子,又特意留了出走的字條。
空伯扛著半扇豬從拐角轉出,隔了老遠就看邈千重一臉賤笑,屁顛屁顛的蹦上了馬車,著勁裝的年輕護院坐上了前庭,拽過韁繩將馬車拐了彎,順著大路揚長而去。
空伯眉間微緊,扛著半扇豬肉快步往家走去。
雜貨鋪門大敞著,裡麵酒氣熏天,鼾聲大作,何老四在躺椅上睡得淩亂,蒲扇蓋在臉上擋光,扇柄隨著鼻息的呼出起起落落,隱隱露出流口水的嘴角。
空伯“.......”
桌上留了字條,其實不能算是真正的字條,因為邈千重認識的字不多,會寫的更不多,上麵畫了一隻手捧著元寶,還有一對鴛鴦和去北方三個字。
空伯也不是第一次收到這種荒唐的留言,自然猜的明明白白。
邈千重在說,你們的錢我借走了,我跟心上人去北方了。
空伯麵無表情的扔了紙條,扛著半扇豬去了內院,虧他還為這臭小子著想,為他的寨子買了肉,他自己倒是逍遙,扔下一寨老小私奔去.........
豬肉從肩頭滑落,落地時震得水塘蕩起了漣漪。
塘裡的水已經靜了下來,清透的塘中空蕩蕩,隻有沉澱的泥沙和碎石,空伯辛苦種植的鮮嫩蔬菜裹著泥漿成堆的淌進了牆角,慘白的根須杵在泥漿外,像山洪暴發後衝出的屍骸。
空伯目光平靜的看過麵目全非的院子,將袖子捋到胳膊肘,他輕手輕腳的把雜貨鋪的大門窗戶統統鎖死,半點也沒吵醒那酣睡的人。
片刻後,慘叫聲衝出了門板,在長街上淒厲的回蕩,來往路過的行人嚇的一哆嗦,紛紛聚在門口指指點點,周圍擺攤的小販倒是習以為常,熟練的拿出瓜子點心在人群中穿梭,叫賣聲跟慘叫一唱一和,響的熱鬨。
離開小鎮的馬車上突然響起了噴嚏聲,佛珠在指尖微微一頓,打坐的蘇子明緩緩睜了眸,詢問似的看向邈千重。
“沒事。”邈千重頭頂著窗布趴在窗戶上,看青瓦石牆在眼前快速掠過,眨眼便遠在了身後“有人想我哩!”
他轉眸看向蘇子明,衝他眨眼:“會是你嗎阿明?”
蘇子明一臉平靜的看著人,闔眼時眉間一片淡然,像極了看破紅塵,即將飛升的佛子。
邈千重扭頭看向窗外,無趣的在心裡嘟囔:佛祖害人,誤我良緣!
馬車緊趕慢趕終於在三日後到了北方,但他們來的似乎還是有些遲了,風音閣內大變樣,目之所及如被狂風天雷重創,花園繡樓一片狼藉,就連高掛的匾額都塌了一半。
蘇子明下馬車時一眼沒認出來,還以為紅豆引錯了路,直到九尾的徒弟親自相迎,他這才確認此地確實是風音閣。
內閣比外閣還要殘破狼狽,蘇子明他們上階時,幾個人抬著屍體正往下走,那慘死扭曲的模樣看的邈千重後背一涼,當即軟了腳。
他是個山賊不錯,打劫勒索這事也確實沒少乾,但卻從沒殺過人,也沒見過哪具屍體會慘死成這個模樣。
蘇子明腳下一頓,似乎有些猶豫,九尾的徒弟已經上了階台,見人突然駐足不前,又忙折回來問他怎麼了。
蘇子明轉眸看向邈千重,眸中的正色看的他隻覺不好。
“帶公子去散心。”
紅豆應下,但邈千重卻不樂意,梗著脖子道:“你去哪兒我去哪兒,彆想甩了我!”
蘇子明氣息微沉,他站在階上居高臨下的睨看邈千重,眸色深得讓他有些看不懂,雖然看不懂,但他能感覺的出來。
蘇子明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