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及至第二日,晨光亮起時,施嫿睡得朦朦朧朧間,隻覺得臉上癢癢的,她忍不住蹭了蹭,睜開雙目,正對上一雙黑亮的眸子,那眸子的主人笑了笑,謝翎語氣欣快道:“阿九,起來啦。”
施嫿撐著手坐起來,窗外又是一日晴好,將屋子照得亮堂堂的,她簡直恨透了這明媚的陽光,但是無法,他們還要趕路,遂隻得爬起來,兩人草草收拾一番,見無甚遺漏,便將那戶人家的擺設恢複原樣,出了門,將那被砸斷了半截的鎖依舊掛在上頭,這才離去。
上路之後,仍然順著那乾涸的小河溝往下遊走,不同於謝翎的輕鬆,施嫿心頭始終縈繞著一層揮之不去的愁緒,她背上的竹筒已經空了,隻剩下最後一個窩窩頭,還有一小把花生米,這還是兩人硬生生從牙縫裡頭摳出來的,水倒有小半筒,勉強還能頂一陣子。
但是顯然,兩人這一路走來,隻有出去的,沒有進來的,彈儘糧絕是遲早的事情,施嫿一邊走,一邊竭力地觀察著四周,試圖找到點什麼可以果腹的東西,讓他們接下來不必麵臨著餓死的殘酷情狀。
隻不過事與願違,從清晨走到傍晚,整整一日,他們什麼也沒有找到,施嫿隻覺得兩條腿酸軟無比,又不敢停下來,走慣了倒還好,骨頭都麻木了,但若是一旦停下來,恐怕就要立刻撲倒在地了。
謝翎半垂著頭,嘴裡木然地咀嚼著半根茅根,就這麼小拇指長的草根,他已經嚼了一個下午了,茅根從一開始的堅韌,最後變成了一團稀爛的草糊糊,肚子餓得咕咕直叫,他垂著的目光掃過腳下的小路,石子兒,枯草,落葉,連蟲子都不見一隻,大概是就連蟲子都餓死了罷。
謝翎的目光在那些石頭上流連了一會,他心裡想,若是石頭也能頂飽就好了,緊接著,視線有一瞬間的模糊,他眨了眨眼,然後使使勁,把嘴裡一直咀嚼的那團茅根咽了下去。
粗糙的茅根刮過柔嫩的喉嚨,帶來一陣粗糲的疼痛感,不太好受,但是謝翎愣是沒作聲,咽下茅草之後,他反而覺得肚子好受了不少,一連嚼了幾根,他倒不覺得餓了。
等施嫿發現的時候,謝翎已經把分給他的茅根吃乾淨了,她皺著眉,有點擔憂地詢問道:“可有哪裡不舒服?”
謝翎搖搖頭,道:“沒有。”
施嫿歎了一口氣,她取下竹筒,謝翎知道她的意思,按住她的手,固執地道:“我不餓,彆拿。”
竹筒裡還有最後一個窩窩頭,那是他們最後的存糧,是絕對不能動的,謝翎說什麼也不讓施嫿拿出來,最後無法,施嫿隻能取出幾粒花生米,兩人分著吃了,也算是吃了一頓。
施嫿觀察著謝翎,見他吃了那茅根,確實沒什麼異樣,這才放下心來,路上又挖了一些,茅根中的汁液十分充足,又甜絲絲的,餓急了倒也能頂一陣子。
隻是這樣下去實在不是辦法,施嫿心中愈發沉重,因為秋天來了,草葉都泛著黃,樹葉開始往下落,白日裡還好,有太陽照著,一旦到了夜裡,上了露之後,那一張棉布根本不足以為兩人抵擋寒意,這樣下去,他們會生病的。
而同時,這樣就意味著,再過不久,他們連茅根都找不著了,施嫿心急如焚,卻毫無辦法,她甚至隱約有些後悔自己的決定,或許當初她是錯的,他們跟著村子的隊伍,說不定還能有一線生機。
這些念頭不止一次在她腦海中閃過,但是對著謝翎,施嫿卻無法說出口,比起之前,謝翎更瘦了,臉色蠟黃,又黑又瘦,顯得腦袋大,身子小,輕輕一推就能讓他栽一個大跟鬥,他嘴唇乾裂,一雙眼睛骨碌碌轉,大得驚人,好似下一刻就能從眼眶裡頭掉出來似的。
直到最後一粒花生吃乾淨了,水也沒有了,謝翎嘴裡叼著茅根,他沒敢嚼,就這麼慢慢地吸吮著,像是在吃一顆美味的糖那樣,兩人晃悠悠地走在小路上,草葉都被烘烤得乾枯,一腳踩下去,發出窸窸窣窣的脆響,像是要燃燒起來似的。
施嫿看著謝翎一步一晃的背影,忽然間心頭難過無比,她倏然停下腳步,叫住謝翎,道:“我們把窩窩頭吃了。”
謝翎的步伐一下子就停住了,好像被窩窩頭那三個字釘在了原地似的,他下意識搖頭:“不……”
施嫿冷靜地打斷他,說:“我餓了,謝翎。”
這個餓字一說出來,肚腹內的饑餓就好像被喚醒了似的,如同一群鬼魅,拱動著爭先恐後地往外鑽,排山倒海一般侵襲著他們的意誌,謝翎的眼神有點茫然,嘴唇蠕動了一下,似乎想說點什麼,卻又沒說出來。
過了很久,他才使勁咽了咽口水,脖子上的青筋用力掙動著,像他們從前打的那條蛇一樣瀕死掙紮。
謝翎的思緒空白了一段時間,他才反應過來,乾裂的嘴唇動了動,發出了一個嘶啞的聲音:“阿……阿九餓了,那、那就吃……”
他們已經兩天一夜沒有吃過任何東西了,兩人各自叼著一根茅根,渴了便嚼一嚼,那個窩窩頭,是他們最後的希望。
施嫿放下竹筒,正欲打開的時候,目光忽然掠過前方,地上有個什麼東西,她愣了一下,動作不由自主地停頓下來。
前麵是一個三岔路口,路不大寬,雜草叢生,淩亂無比,那東西就斜斜藏在草叢中,探出了一角。
謝翎顯然也注意到了,兩人互相對視一眼,施嫿收起竹筒,拔腿便朝那裡奔過去,她許久沒有吃東西了,驟然跑起來,腳步虛浮,差點摔了一個跟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