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惚地想,是不是自己就要死了?或是窒息死去,或是被抓到虐待而死。他知道他們是來綁架他的,用來威脅並不多麼在乎他的父母。
突然外麵響起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和其他沉重急躁的腳步相比,堪稱輕柔。
來人似乎在呼喚他的名字,接著響起了衣櫥被輕輕打開的聲音。祝年年已經無法聚焦目光,他看不清來人的臉,隻能看見一點這個人頭頂柔軟蓬鬆發絲的輪廓。
他想,這個人是來抓他的嗎?希望他輕一點,他已經沒有力氣反抗。
可是來人舉止實在奇怪,他好像完全沒有受到阻礙地穿過衣櫥門,然後從後麵伸手抱著他。
外麵的人還在四處翻找,好像一點也沒聽到這個人發出的響動。祝年年又覺得,這應該不是人,是一個鬼,他應該是快死了,這個奇怪的鬼來找他這個新鬼,他想問,你是不是因為我快死了,來找我的?可是他說不出話。
這個鬼抱著他之後,祝年年就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皂香味,清清爽爽的,還混著一點甜甜的玫瑰味和醇厚的酒味,一下子整個世界似乎隻剩下這個懷抱。是一個愛乾淨的酒鬼,祝年年默默地想,他突然沒有那麼害怕死去了,他想他也變成鬼之後或許可以和這個鬼做朋友。
這個鬼突然說:“祝年年,我有點害怕,可以抱著你嗎?”祝年年想說你已經抱著我了,但他還是不能說話。
這隻鬼又說:“祝年年,你會沒事的,他們都抓不到你。”祝年年耳邊響起鬼輕輕的笑聲,“你睡一覺之後,都會過去了,你會平平安安長大,變成很厲害的人,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抱歉,可能會有人跟你搶。”這隻鬼又自顧自笑起來,“但是你會沒事的,所以我才能遇到你了,你相信我嗎?”
祝年年想,我相信你,因為你是鬼,還過來找我,肯定是認識我的。他感受到鬼細軟的發絲拂過他的脖頸,有點癢癢的。
鬼似乎不在意他回不回答,自顧自地說:“我感覺酒勁有點上來了,那個酒喝起來甜甜的,度數好像還挺高。”祝年年心說,誰都知道度數越高的酒做得越好喝,不然怎麼騙不懂酒的人喝下去呢?你這隻笨蛋鬼,什麼都不懂還敢亂喝。
鬼好像有點頭暈,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抱怨道:“都怪你,硬要我嘗,不喝你還不高興。”其實不是這樣,但是現在祝年年哪裡知道,他有點內疚,默默向這隻鬼道歉:原來是我叫你喝的,我不知道是這樣,真對不起。
鬼又說:“我在這裡,你不會有事的,我會保護你。快點好起來,好嗎?”他輕輕撫摸著祝年年的頭發,又拍著他的背。
祝年年本來不服氣地想,他挺好的,什麼事也沒有。然後他身體又開始劇烈地發起抖來,他都害怕這樣劇烈的抖動會把這個小小的衣櫥震塌,可是後麵這個鬼包容了他所有的顫抖,他的懷抱堅定而溫暖,祝年年漸漸抖得沒有這麼厲害了,血液又開始流動,他慢慢又可以呼吸了,眼睛也逐漸可以看清周圍的環境。
他想抬頭看看鬼的樣子,他想對他說,我好了,你回去吧。他想如果未來真的可以遇見他,那麼他會堅持度過這個晚上,一直堅持到見到他的那一天。
可是還沒等他看清鬼的樣子,鬼的身影就開始消散了,祝年年又開始發抖,這次是因為著急。他想說我還沒看清你的樣子,怎麼認得出你呢?你走之前,可以先告訴我你的名字嗎?他這樣想著,終於也這樣問出口了。鬼聽到他的聲音似乎很驚訝,他說:“我是許綏之,我在這兒呢,沒事的。”祝年年於是平靜下來,你是許綏之,我知道了。他默默地想。
許綏之還在黑暗裡抱著祝年年,他隱隱約約聽到外麵救護車的聲音,剛鬆了一口氣,就聽見懷裡傳來嘶啞的聲音:“……我不該讓你喝剛才那杯酒的,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酒量不好。”
許綏之終於放心下來,笑著說:“我跟你開玩笑呢,明明是我自己要喝的。”
這時候電終於來了,一下子照的整個房間亮堂堂的。許綏之從來沒有覺得燈可以有這麼亮過,他慢慢鬆開手,捧起祝年年的臉看他的情況。祝年年的臉濕漉漉的,額前的頭發都搭下來幾縷,眼睛鼻尖紅得跟兔子成精一樣,很不好意思似的垂下眼,就是不看許綏之。
許綏之裝作沒看見,拍拍身子拉著祝年年站起來,輕輕鬆鬆地問:“剛才聽到瓶子杯子碎掉的聲音,你有沒有受傷,我們去醫院檢查下?”
“我沒事,沒碰到。”祝年年還是低著頭。
“那我們收拾收拾回去吧,估計人都走了。”現在整個包間隻有他們兩個人,許綏之撿起躺在桌子旁的手機。
祝年年悶悶地應了聲,跟在他後麵,突然小小聲地說:“許綏之,謝謝你。”許綏之沒應聲,擼了把祝年年的頭發。
祝年年於是安靜地跟著他,其實他剛才還想問,我們是什麼時候遇到的,你有沒有和我做朋友?
有的。他輕輕回應躲在衣櫥裡已經睡著的自己。而且,他默默補充說,他什麼都可以不要,但是沒有人能搶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