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楊柳依依。
昨夜京郊剛下過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小院前種著的牡丹花堪堪盛放,帶著搖搖欲墜的晶瑩雨珠,與遠處層層疊翠的山林相襯,正是一副春意瀲灩之景。
被套上韁繩的白色駿馬時不時發出陣陣不安的嘶鳴聲,在原地等待許久,才聽到小院內傳來了幾道腳步聲。
“太學午時停堂,現在出發正好還能趕得上時辰。”
謝姝月抬手理了理身旁俊秀青年的衣襟,眼見著時間將至,如黛的眉目間更是籠上了一層淡淡的輕愁,輕聲叮囑道∶“陸郎,我便送你到這兒了,切記多加保重。”
“矜矜。”陸鳴予輕歎,眼底劃過一絲不舍,伸手輕撫過謝姝月的鬢發,溫柔道∶“若是遇上什麼事,一定要傳書於我。”
手邊的青絲好似上好的綢緞,僅用一根樸素的玉簪隨意挽起,沒有多餘的金銀綴飾,但配上少女素淨淡雅的衣著,卻更多了幾分天然的清麗。
陸鳴予心生愛憐,忍不住又說道∶“聽聞上京城內珠寶坊工藝精巧,改日我托人帶些時新樣式來,矜矜到時候瞧瞧有沒有和你心意的。”
“你知道的,我不喜那些金銀首飾。”謝姝月垂下眸子,鴉羽般的長睫輕輕顫動,複而又小聲補充道∶“你若當真念著我,便得空時多寄上幾封書信給我。”
陸鳴予應了下來,心下更是軟了三分,但也知道事從緊急,已經沒有時間繼續耽擱了,隻得依依不舍的翻身上馬,回首又囑咐了幾句,這才安心走上了蜿蜒的山道,一路向京內趕去。
眼瞧著一人一馬已經走遠,謝姝月又站在原地看了半響,確保陸鳴予不會再中途折回,頓時鬆了口氣,轉身火急火燎地跑回了小院。
侍女迎冬早就在內室等候多時,見門開便連忙迎了上去,關切道,“小姐怎麼現在才回來?”
“說了會兒話,耽擱了些時間。”
謝姝月解下身上的素錦披風放到一旁,這才長舒了口氣,白皙的頸間還帶著熱出來的薄汗,她隻得伸手不住地扇著風,抱怨道,“如今這天氣,怎麼還不到響午就這般熱了。”
“小姐今日穿的太厚了些。”迎冬拿過團扇輕輕為她扇動著,神色有些無奈。
今年開春回暖比以往還要早些,隻著春衫堪堪正好,謝姝月今日正巧穿了一條蘇繡織錦的華美羅裙,煙羅紫的顏色極為挑人,但穿在她身上倒更添嫵麗,可惜方才在院外被厚實的素錦披風裹得嚴嚴實實。
“今晨起的匆忙,來不及換了,隻得外罩一件披風。”
“要我說,小姐之前便該與陸公子說實話才好。”迎冬將晾好的茶推到謝姝月麵前,頗為擔憂道,“也總不能以後都是這般行事。”
謝姝月抿了口茶水,聞言也是懊惱不已。
陸鳴予本是林州人士,因著數月前赴京求學時遇上山匪,重傷昏迷在小院前,正巧被她救下。起初謝姝月怕貿然暴露身份會引來事端,這才自稱是醫館之女謝矜。誰知道兩人這相處了不過十數日,一來二往地就這麼看對了眼。
猶記得當初月色正濃,陸鳴予坐在她的身旁,溫潤平和地說道,他最不喜那些世家高門的小姐,一生隻願擇一人白頭終老,不知謝矜是否願意接受他。
同樣出身侯府的世家小姐謝姝月聞言更是心虛不已。
但或許是當時的氛圍太好,又或許是陸鳴予的情話過於撩人,謝姝月選擇隱瞞下這個當初看來無足輕重的事實,卻殊不知給自己之後的生活埋下了更多的麻煩。
若是商戶之女倒也罷了,偏偏謝姝月當初信口胡謅了一個醫館之女的身份,說好聽點叫淡泊名利,說不好聽點就是沒錢。
本來她平日裡素愛華服美裳,吃穿用度一貫挑著精細的來,結果現在倒好,為了切合自己的身份,金釵鈿合換成了樸素玉簪,錦繡衣衫也全部收入箱中,平白還節省了賬上不少的花銷開支。
這也幸好有情飲水飽,謝姝月這才能裝出個十成十的像來,至少到現在也都還沒露餡。
“改日我再尋個時間與他講清楚吧。”
謝姝月長歎一口氣,起身坐在梳妝台前。拆下頭上玉簪,打量著鏡中依舊姝麗的容顏,心下略略寬慰,這才想起了正事,出聲問道∶“今晨不是還說侯府來人了,知道來的是誰嗎?”
“是杜管家親自來的,小姐不用擔心,綠芍已經去應付了。”
迎冬拿過桌上的牛角梳,手下熟練地替謝姝月挽了個精巧的流雲髻,想到杜管家的一貫做派,臉上不由得閃過一絲厭惡,沒好氣地說道∶“不知道這次又是來找什麼幺蛾子的,反正他一來便準沒好事。”
“他來自然是受他主子指使,不給我們找找麻煩他還怎麼回去邀功。”謝姝月從匣子中挑了一對珍珠耳墜戴上,瑩潤的光澤襯得人如美玉,梨渦在頰側若隱若現,輕笑道∶“既然他那麼儘職儘責,想必多等上一會也無妨。”
“那是自然,就該讓他乾等著,好好治治他勢利眼的毛病!。”
迎冬聞言也跟著笑了起來,語氣中頗有些幸災樂禍,“剛剛出門的時候綠芍還跟我說要挫挫他的氣焰,想必眼下這杜管家也不好過了。”
宣平侯府上的管家名叫杜萬,平日裡便慣會捧高踩低,最喜歡仗著自己手裡那點權利便頤指氣使,這幾年順風順水的生活更讓他多了幾分猖狂的底氣,可偏偏今日就在京郊的破落莊子裡碰了一鼻子的灰。
“綠芍,都這個時辰了,大小姐還沒醒嗎?”
杜萬掃了一眼外頭高高掛起的日頭,有些急躁地踱著步子,忍不住再次出聲問道。
照著宣平侯的吩咐,他今天一大早便從京中趕了過來,沒想到從日出等到了日中,莫說是謝姝月的人影了,莊子上下隻有一個態度冷淡的綠衣侍女出來迎接。
他本就自恃身份不低,多年來極少受過這般冷遇,語氣裡也帶上了些許不滿與質疑。
“難道你家小姐平日也是睡到日上三竿的時候?”
“杜管家剛剛已經問過三遍了。” 綠芍可懶得管他高興與否,站在原地表情都沒有絲毫慌亂。
慢吞吞地瞥了一眼外麵的天色,她又不緊不慢地重複道∶“現在正是春困的時候,小姐多睡些時辰也是有的,還請您再等等吧。”
杜萬臉色更加難看,心中鬱火難發,眼瞧著人一時半會是過不來了,便乾脆甩袖坐在身後的椅子上,衝綠芍喝道,“沒眼色的東西,來了這麼長時間,你都不知道上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