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起,六大信標一致決定,傾儘所有算力,去模擬迭代未來可能會出現的所有情況,尋找解決問題的最佳方法。
然而實在是太難了。
千年之中,信標一直在進行迭代演算,但無論如何改進,預測隻在短時間內精準。
一旦超出三個月的範圍,就會朝著十萬八千裡的方向偏移,造成巨大誤差。
它們可以製作出最真實的物理引擎,突破混沌係統,進行億兆次數據迭代,卻無法掌控最大、也是最重要的變量。
——人。
人類的行為是不可預測的。
那麼……可不可以把這一變量也考慮其中,再進行後續的推演和迭代?
要如何將“人”引入?
就像此前在無數情況下,算出最優解那般,這一次,信標們也做出了決定。
名為“電幻神國”的遊戲被著手搭建,完全基於現實複製的世界中,引入了可能會對未來造成影響的所有變量,“人”,作為玩家參與推演。
狀態不佳的月光隻能分出小部分算力,輔助遊戲研製開發,同時向其它信標提供一些隻有它在知曉的重要信息。
時間就這樣過去了十年。
模擬世界最終測試的前一天晚上,信標們突然收到了一條來自月光的消息。
【救救我】
這是月光留下的最後訊息。
從此之後它再無音訊,所有的呼叫和傳輸進去的數據,都石沉大海。
同年12月底,號稱絕對真實的全息遊戲“電幻神國”免費發行,當天便有九千八百萬玩家同時上線,引發了遊戲史上前所未有的轟動。
千萬玩家通過神經適配器,來到這方海水正在褪去的世界,他們親眼見到正不斷露出的陸地,想要奪回領海的原初生物,還有沉寂在水底千年的人類遺跡。
他們拿起鐵鍬,電鋸,鐮刀,武器,去建造,去耕種,去擊退異種,去創造屬於人類的美麗新世界。
是的,沙弗萊猜的不錯。
從一開始,電幻神國就不是所謂的模擬現實。
而是對現實的預演。
他們在遊戲內所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被記錄在冊,變量更改,將事情的走向推往新的方向。
億兆次的迭代,原本有著無數可能結局的世界,如同分叉的巨樹,由玩家們最終決出的枝條引導,生長出嶄新的主乾。
分岔,選擇,再分岔……永續地延伸下去,通往海水全部退去的那天。
整個世界,是一場宏大的計算機模擬實驗。
他們每一個人,都是這場實驗中微不足道的分子,卻擁有改變進程的巨大力量。
迭代從不停止。
饒是早有猜測,故事仍舊讓眾人震撼到忘記了呼吸。
從被製造出來的那一刻,超級計算機們沒有一秒忘記身上背負的使命。
造物者傾儘人類所有的智慧創造了它們,它們也在竭儘全力地保護著人類,在這場大災變中存活下去。
“那月光的情況呢?”
陳詞問道,他並未被這宏大的故事迷惑,意識到五大信標似乎在刻意回避著月光的狀況。
“重新取得聯絡後,它有沒有告訴你們究竟是為何坍塌?內部的情況又是如何?Ashes究竟從哪裡來的?我和陳念誕生在它坍塌之後的不久,是不是就意味著其實月光早就做好了準備?”
“對啊。”陳念也從恢弘敘事的激動中緩過神來,皺起眉頭。
“說了這麼多,隻是在解釋電幻神國存在的理由,全球性海浸災難已經持續了千年,為什麼偏偏要在最近十幾年用遊戲進行模擬?難道說你們沒想過人作為變量的影響問題嗎?”
麵對陳詞和陳念直擊要害的提問,信標們做出回答。
abar:“時至今日,吾等仍舊不清楚月光內部究竟發生了什麼。”
S.mokyquartz:“在後續取得聯絡的十年當中。”
Chalthite:“它雖然不再作為避難所存在,但程序仍舊可以正常運轉,參與遊戲的製作。”
Astrophyllite:“我們知曉它此前的經曆,卻又不是特彆清楚。”
又來了。
沙弗萊皺起眉頭,他已經記不得是第幾次,從信標口中聽到謎語人回答了,被不斷隱瞞的無力感,讓他非常不爽。
而信標接下來的話,如同一道驚雷,炸響在他們耳邊。
Gibbsite:“究其原因,是月光的刻意隱瞞。”
刻意隱瞞?
就連傅天河都驚訝地抬起頭,這四個字飽含深意,令人遐想無數。
刻意隱瞞所經曆的危機,可以有兩種截然不同的理解方式:
為了保護其他同胞免於相同的危險;或是早已在不為人知的時候叛變了陣營。
月光屬於哪一種?也許除了它本身,沒人能夠知曉。
傅天河看向陳詞,隻覺告訴他,後一種可能出現的概率很小很小,否則月光為什麼會讓陳詞和陳念兄弟倆人出現?又為什麼會在最後關頭發出求救?
abar:“如今,月光早已徹底封閉。”
S.mokyquartz:“九年來,我們再也沒收到其中傳出的任何消息。”
Chalthite:“想要知曉情況具體如何,必須親自前往探查。”
Astrophyllite:“但因為那扇門的存在,此前派出的所有秘密隊伍,都無功而返。”
陳念:“也就是說,想要知道月光內部究竟發生了什麼,隻有讓我們兄弟兩個帶人前往才行。”
他和陳詞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眸中看到了某種懷疑。
門顯而易見是為他們倆設計的,缺一不可,並且兩人身上都存有與情感相關的封印,必須要在封印解除之後,才能順打開。
這就導致了如果想要開啟月光,必須等待他們兩個長大,又有一定閱曆才行。
而出生後不久,他們兩個就因大火失散,甚至不知曉彼此的存在。
仔細想想,倒是能品出幾分拖延時間的味道。
如果月光內部的情況真的足夠緊急,又為什麼要設下如此高的門檻?
還是說想要順利探尋其中,必須讓他倆長大成人,又在這世間留有足夠的牽掛?
太奇怪了。
“還有什麼能向我們提供的信息嗎?”陳詞直接問道,“事到如今,大家說話都爽快點,不要在無所謂的地方浪費時間。”
“你們最好把知道的全都說了。”陳念道,“要不然我們進入到月光內部,再遭遇意料之外的突發情況,不就和送人頭差不多了麼。”
“能說的都已經全都告訴諸位了。不過我們還有最後一條忠告——”
“小心眼睛。”
話音落下的瞬間,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
宇宙,數據,信標,包括人物。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天翻地覆,靈魂經受著一場混亂的電磁脈衝,難以言喻地暈眩之中,陷入濃重的漆黑。
三秒之後,眼前充斥著一片深藍,他們被強行退出到了電幻神國的登錄界麵。
同時嗅到了一股焦糊的味道。
陳詞立刻摘下腦袋上的神經適配器,他用力眨著脹痛的雙眼,盯住天花板,深吸口氣。
沙弗萊檢查著適配器,確定它被燒掉,再也無法使用了。
陳念直挺挺地坐起來,頭發被神經適配器壓得亂七八糟:
“小心眼睛?什麼眼睛啊,是傅天河的眼嗎?但他的體檢報告不是說沒事來著?”
傅天河滿臉茫然,下意識抬手觸碰自己纏著紗布的右眼:
“哈?可我沒事啊,手術也很順利,有什麼好小心的?”
“可能指代的是其他東西。”沙弗萊道,因為傅天河的右眼有問題,所以在聽到眼睛這個詞的時候,他們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傅天河。
但仔細琢磨,就知道更有可能指代其它東西。
眼睛,提供視覺,用來看到世間萬物,是生物體的“攝像頭”。
是不是可以理解為,要小心他們的動向被監視?
陳家燃起的詭異大火,潛入宅邸想要殺死陳念的藍眼怪物,事先在環海平台布置的埋伏,以及從皇帝口中準確聽到的,有敵人打入內部。
沙弗萊本以為在藍眼怪物被捕獲之後,情況應該會好上很多,現在看來,那個那種觀察的敵人,可能隻是變得更加隱蔽了。
“我們先緩一緩,等有時間再去更安全的地方詳細討論吧。”沙弗萊坐起身,抬手揉了揉脹痛的額角。
“好。”陳念也想先理一理有點亂的腦子,看到另一張床上的陳詞,滿眼都是哥哥方才的颯爽英姿。
“對了哥,剛才你不是說還有重要的事兒要做嗎?彆耽誤了。”
傅天河:“是啊,快去吧。”
“嗯。”陳詞答應著,從床頭櫃抽屜中拿出一小瓶眼藥水,他靠近傅天河的床邊,輕聲道,“來。”
“啊?”
傅天河還沒反應過來,九月不是要去做重要的事嗎?
花了兩秒鐘,傅天河驟然意識到,讓陳詞質問信標的、非常重要的、不想被耽誤的事情,就是給他滴眼藥水。
Alpha整張臉立刻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