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回憶起進入這個世界前,管理局那些“老人”跟她說話時的語氣,眼神逐漸變冷:
“你是說……”
“那些人大約高估了你與C級逃犯間的可能性,也高估了戒指的意義。他想奪走戒指,就是他想提供給管理局你與他關係良好的【證據】。”
諾埃爾歎息般說道,
“你也知道,與督察院不同,管理局作為老牌機構,觀念一向守舊。他們不僅反對督察院對人類的保護,也一直不支持良心妖怪與其他種族聯姻——以你為代表的。可又無法直接監視你,所以……”
“所以先是想誘導正義以加入管理局為目標,接著還想給真理大人包辦婚姻對吧?”
真理有些厭煩地打斷了他。
“你明白該怎麼做了嗎?”
明白個屁啊!!!
很難得地,小姑娘在內心爆了粗。
戒指隻是沒什麼太多意義的方便道具,送給恩奇都是因為她開心。那幫老頭子大概是天天鑽牛角尖鑽瘋了,竟然覺得她隨便委托給弟弟做的道具是具有重要意義的信物。
他們難道覺得真理大人會隨便喜歡上濫殺人類的逃犯嗎?
那幫偷窺狂、戀愛腦、為老不尊!!!
真理很是頭痛。
正義也真是的……肯定是從他那裡泄露的消息。
一直向往加入管理局的正義,一定沒有想到被他信任的長輩們是那種垃圾。
“怎麼,諾埃爾又用什麼欺騙您了?”
安努這時候插嘴道,
“真理大人,若您還有一點身為良心妖怪的尊嚴,就不要被督察院蒙蔽了。”
“為了保護人類欺淩同族——這種扭曲的機構就不應該存在,加入我們,有您的領導,就可以恢複我們一族曾經的榮光……”
在“安努”期待的注視下,小姑娘沒有說話,默默翻了個白眼。
她看了眼恩奇都,乾脆利落地解除了亡魂與戒指間的綁定關係。
戒指不再起保護作用,來自“安努”的威壓毫無保留地施加在恩奇都身上,眼看著亡魂就要破碎。真理及時召回了戒指,朝“安努”拋去,順利分走了他的注意力:
“這麼想要的話,真理大人就把戒指給你啦!”
銀白色的戒指看起來相當普通——但對於掙紮著於底層向上爬的C級逃犯來說,卻比什麼都來得重要。
隻要有這個戒指,就能獲得那些大人的信任。
至於久世真理本人的意誌……這種嬌貴的強者永遠不會反省自身,更不會輕易改變決定。以她的傲慢程度,定然不會向那些大人低頭,更不會刻意揭穿“安努”的小小謊言。
她就永遠和她的人類相親相愛去吧……
他會代替她的位置,讓管理局認識到自己的價值。解放被毫無意義的人類保護法束縛的同族……站到那最高的位置。
美好的未來圖景恍惚間出現在眼前展開。
“安努”毫不猶豫地丟下了即將破碎的亡魂,向狗追逐骨頭一樣撲向了戒指——
在他背向恩奇都的瞬間,看似失去戰力的亡魂倏地抬頭,折斷的手臂像閃電般襲向“安努”。
“安努”頭也沒回,背對恩奇都的臉上露出嘲弄的笑容。
作為亡魂的恩奇都與最高神差距太大了,這一擊不可能會有任何作用,“安努”對此非常自信。
可惜了,久世真理為了恩奇都這個蠢貨勞心費神,最後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毫無意義地死去。
安努將神威調整到最大,無形的壓力像厚厚的防護層籠罩周身。恩奇都的攻擊抵達他背部的時候,依稀能聽到靈魂承受不住反衝力而破碎的聲音。
安努惡意地微笑起來。
可是接下來的事情出乎預料。
原本會因為弑神的惡行徹底破碎的恩奇都沒有消失,亡魂那纖細的手掌衝破了人類無法衝破的障礙,擊向了“神”有如人類般脆弱的肉體。
令“安努”惡寒的力量一刹那湧入了他的體內,他驚怒交加地回頭,看到已消失一半的亡魂隱含嘲弄的溫柔笑容。
“您還不夠強大呢。”
“所以……不會讓給你的,我的神啊。”
——如果安努還是原本的安努,恩奇都的攻擊不會起到任何效果。
可是,這隻被追捕的良心妖怪太急切了。來自原本安努的強大力量不可能一下子被消化,畸形的平衡很容易被第三股力量打破。
而到那時,渴求強大力量的怪物就會被自身反噬——這是良心妖怪們不敢輕易吞噬土著神來增強權限的原因。
【為了保護這個世界,讓良心妖怪看到隨意吞噬的惡果,不再為所欲為,你可以選擇犧牲。】
【神與人都會感激你的,恩奇都。】
在恩奇都被抓住前,泥人保護阿魯魯逃離安努控製的那段寶貴時間裡,阿魯魯告訴了他一個肮臟的秘密。
【這是創造你時使用的“模具”……也是為了控製你留下的保險絲。一旦使用,你現在的形態就會自動解除,也就是真正的消失。殘餘的靈魂力量就會灌輸到“安努”的身體裡,完全打破他的平衡。】
【你可以成為這個世界中,第一個殺死獨.裁種族的英雄。】
【你會願意嗎,恩奇都?】
母神仿佛看透了神造人心中隱藏許久的不甘,她將一切坦白,然後將鑰匙狀的模具遞交給他。
小小的鑰匙,是創造【鎖】的模具,為了防止不靠譜的女神捏人時出差錯,能在最後一刻銷毀作品的道具。
好好使用的話,就是能一次性榨乾兵器的所有價值,自殺式的最強襲擊。
【用了這個,你會徹底消失,但與此相對的,你也徹底自由了。】
【不是作為人造人,不是作為捆縛楔的鎖,不必響應神或者人的願望……】
【你可以作為守護人類、守護神、守護世界意誌的英雄,賦予自己任何一種理由、任何一種身份,以自由之身消散。】
生前被神利用,死後的亡魂也無法逃離束縛。
隻要是人類,生者與死者,都是為了給神創造快樂而誕生的奴隸。
吉爾伽美什反抗過,人王作為楔子,選擇了人類,可正是因為選擇了人類,王反而愈加陷入神的束縛下。隻因強大的王可以獨自叛逆,卻不可以背負著人民而叛逆。
那太沉重了。
習慣了向神祈願的人類,即使信念動搖,那長久以來的枷鎖也不會因一時的勇氣掙脫。
即便強大如吉爾伽美什,也有無法做到的東西。
亡者缺少感受,可注視著掙紮著潰敗的至高之神,恩奇都仿佛感受到眼淚殘留的熱度。
怎麼會忘記了呢……
把那樣驕傲的摯友,一個人留在人無法成為人的人世間,讓他獨自在神與人的立場間徘徊,不斷品嘗著無法阻止珍貴之物消散的無力感。
怎麼會忘記呢……
那時的悔恨與痛苦,正是恩奇都是人類而並非兵器的證據。
並在此時,化為弑神的力量。
安努的臉因為憤怒而變形,意識到無法掙開後,他試圖先一步殺死恩奇都。
可啟動模具的瞬間,亡魂在某種概念上已經是不存在了,剩餘的殘象隻是單純的力量而已。
力量是無法殺死的。
來自恩奇都靈魂的力量灌入了安努的身體裡,失去平衡的肉體給藏匿其中的良心妖怪帶來莫大的痛苦,卻無法逃離自己構築的牢籠。
意識的燭火逐漸黯淡,隱約可聞少女呼喊著他的名字,讓恩奇都感到了一絲歉意。
好像是他爽約了。
關於人類是否可愛的約定,他還沒有親耳聽到她認輸,就擅自以這樣的方式溜走了。
可既然作為證據的戒指已經不在,他就狡猾一次,當作不知道吧。
少女的道路會延向何處,不是他所能關注的事情。
她會因為自己而產生怎樣的變化,更不是恩奇都能夠猜測到的。
至少在最後的時候,恩奇都想自私一次。
讓那些高傲地以為永遠可以端坐於天上的存在們,感受下屬於人類的、微小的力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