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些時候格外不坦率的王者,又一次發現了可以持續一生的興趣,並急於給那個“興趣”蓋上屬於自己的印記。
烏魯克一時間熱鬨非凡,名貴的寶石,華貴的綢緞,數不清的珍奇異寶從遠方運來,在寧孫的指揮下,婚禮的籌備工作歡天喜地地展開。
沙姆哈特冷眼注視著這一切,對著那隻變回原形的貓兔子喃喃自語:
“她會拒絕的,對吧?”
“誰知道呢。”小獸態度曖昧地回道,“真理大人可不擅長拒絕人類。”
“……是嗎。”
沙姆哈特無法阻止她的神明。
光是那一次的祈求,就一次花光了神妓的所有勇氣。賭上所有的結果,就是她的神明落荒而逃。
是厭憎她了嗎?
是厭憎她了吧。
即便會再次回來,她的神明也不會回應她的祈求了。
被嫉妒撕裂成兩半的沙姆哈特在心裡默默祈禱著:
“晚點回來吧,我的神。”
——於是,神明真的沒有回來。
這是懲罰。
對貪婪、易妒的神妓,降下的神罰。
她逐漸沉入無邊無底的絕望中,直到有一天,那小獸告訴她:
“向我許願吧,這樣的話,無論是我還是你,都能再見到真理大人。”
沙姆哈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婚禮沉寂了下去,烏魯克人沒敢再提王妃的人選。
時間流逝,這次吉爾伽美什沒有因為失去垂頭喪氣,他表現得十分平靜。
處理政務、懲罰罪人、發動戰爭,事無巨細而井井有條,就像真真正正的賢王一樣,王帶領烏魯克走向鼎盛。
就連性格也寬容平和了不少。
到統治後期,流著鼻涕的小孩子甚至敢往王的背上撲,被了解往事的長輩扒下來的時候,衰老的王隻是哈哈大笑:
“力氣真大,將來要成為烏魯克的勇士啊。”
烏魯克人歌頌著溫柔的王,每個人都感受到了王的善意,除了沙姆哈特。
——許下願望後、不再衰老的沙姆哈特。
流著神血的王都已鬢染白霜的時候,用靈魂交易了願望的魔法少女依然青春貌美,一如當年的恩奇都。
人類是無法不變老的。
在烏魯克人的概念裡,能夠如此的隻有神。
流言四起,人們都說:沙姆哈特是小殿下留給烏魯克的禮物。
沙姆哈特實現了曾經的願望——地位、尊嚴、金錢,偶爾,被奉為女神的沙姆哈特也會出現在王者的宴席上,那熟悉的目光沉澱了最深沉的惡意,隻是不經意地掃過她,就令沙姆哈特恐懼不已。
直到吉爾伽美什臨死前,沙姆哈特才鼓起勇氣,偷偷去看了眼他。
“……為什麼要那麼恨我呢,吉爾伽美什?”
沙姆哈特用報複的口吻,小心翼翼地問道,
“難道說,是在嫉妒我嗎?”
王此時已經不能起身,不然的話,沙姆哈特相信他一定會爬起來錘爆自己的腦袋。
因為不能動,他隻能抬了抬眼皮,依舊浸滿毒素的眼神掃過沙姆哈特美麗的臉龐,王提了提嘴角。
那個時候,明知道眼前之人生機將逝,沙姆哈特仍然禁不住害怕起來。
她後悔前去報複了,但吉爾伽美什容不得她後悔。
奄奄一息的雄獅咧開血盆大口,似乎是憐憫般,吐出了最後的話語。
既是判決,也是詛咒。
“你就繼續活下去吧……”
“……偽物。”
那個詞彙,在無數個日夜,不斷出現在沙姆哈特的噩夢裡。
她戰鬥著、戰鬥著。
即便沙姆哈特熟悉的人類一個接一個地消失,也要為了守護這座城市,守護那個人回來的地方,不斷戰鬥著。
為了證明她並非毫無情感的偽物,為了否定心中不斷滋長的懷疑。
清澈的靈魂寶石不可逆地汙染著,直到最後一絲光亮被吞噬,沙姆哈特才最終明白,偽物的真正含義。
-
怪物掙紮的力度變小,它沒有力氣了。
它的胸口破了個大洞,內容物被真理取出——白色小獸取代了怪物的心臟,安靜地休眠於它的身體內部。
真理沒有看它一眼,轉而抱住了怪物。
她抱得很緊,即便被它胡亂揮動的觸手傷到,也沒有動彈。
直到怪物最後的形骸消散,小姑娘才抬起頭,虛虛地向空中看了一眼。
瑩綠的光點閃爍著,飛舞著,但那與恩奇都的靈魂碎片不同,已然是不可用的材料。
名為沙姆哈特的存在,早已在變為魔女的同時消逝,隻剩下那一點點為人時的思念,被丘比禁錮在其肉身內——作為達成願望的祭品,維持著“祈禱魔女”的形態,祈禱著真理歸來。
雖然知道已經不能使用了,但真理還是忍不住,碰了碰很活潑的光點。
啪。
指尖碰到光點的瞬間,明亮的瑩綠色接二連三地炸開,神妓的顏色漂亮得驚人。可惜就像煙花,轉瞬即逝。
沙姆哈特最後的痕跡也消失了。
——不,不是最後的。
良心妖怪麵色古怪地注視著指尖眼熟的水滴,確認似地舔了口。
甜的。
她眼淚的味道,也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