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刺殺沈青,對於對方來說,意義隻有一個,就是挑釁,這說明對方此舉的目的,不過是讓我們懷疑乞顏博,並且逼我們放棄合作。”
“第三,這說明,我們的談判依然有效,並且可以進行下去。”
沈雲皺了皺眉頭,沉默了下來。
他的腦海中瞬間產生了一個疑問:“若對方刺殺的對象是沈青,為何最後受傷的是衡王殿下?”
林清蟬似乎看出了沈雲的疑惑,上前一步在沈雲麵前抱歉道:“義父,是青兒無能,害殿下受傷…”
沈雲看了一眼林清蟬,眉頭擰的更緊了些,然而此時並不是教訓人的時候。
對於沈雲的反應,蕭世恒其實並不意外,作為常年守在邊境與北蠻對峙的鎮北軍,對北蠻皇族的看法自然與自己多有不同。這次能允許林清蟬帶著自己去談判,已經算是沈雲的開明了,此時自己受傷,而且還中了毒,這在沈雲大將軍的心中,必然已經把北蠻砍了無數次。
然而自己相信乞顏博,當然有著自己的理由,而且這份理由卻無法解釋給他們聽,解釋了他們也不會信,所以隻能靠自己的身份,壓著他們相信下來。
北蠻未來的王,前世曾經與自己談判並且合作多次的乞顏博,到底是個怎樣的王者,蕭世恒心中自然是明晰的。
“本王與乞顏博做了個交易,”蕭世恒繼續道,“他回去後,會設法激將乞顏圖,三日後,乞顏圖會在兩軍之前叫陣。到時候,本王會出陣應戰,那是取他性命的最好機會。”
“三日後?!”沈雲和林清蟬同時失聲叫了出來。
“殿下,若是應戰,也理應由末將出戰!”沈雲急道,“末將為鎮北軍的大將軍,殿下不過遊玩至此,在軍中並無任職,哪裡有讓殿下出陣應戰的道理?!”
蕭世恒卻嗬嗬一笑,道:“若隻是你,你覺得乞顏圖會親自出來叫陣嗎?”
“他要的是本王,從本王入北境那一刻開始,他就在盯著本王的行蹤。他雖然不知道是我親自去了青陽道密會乞顏博,但是他一直知道我在望北城。”
“這些日子以來,望北城出了這麼多事,對於乞顏圖而言,拿下望北城最好,拿不到就弄亂它,也不錯。但是若能抓住本王,或者殺死本王,這無異於滅了大楚的國威,大漲他們北蠻的士氣。然後便可趁勢居功,一腳踢開已經病重的北蠻王,在其他擁躉的擁護下占了那個王座。”
“乞顏圖若是為王,那北蠻與大楚之間的和平很快便會消失。到那個時候,不止是北境百姓生靈塗炭,大楚上下,都逃不過戰火的焚燒。”
“沈將軍,”蕭世恒目光灼灼的望著沈雲,“敢問將軍,若本王不以自己為餌,日後大楚屍橫遍野的時候,本王又該如何自處呢?!”
沈雲仍不死心,拱手急道:“殿下請三思!您的傷勢…”
蕭世恒一擺手:“無妨,我已經派人去找裴家了,他們有吊命的人參,吃他兩根下去,出陣打一架還是可以應對的。”
沈雲看著一臉平淡的蕭世恒,心中有些想不通,這麼一個年輕的皇子,哪裡來的自信,可以在兩軍陣前取敵王首級?!
要知道,在他的記憶中,蕭世恒是個從未出兵打過仗,隻是在京城中麵對朝堂的皇子而已!
與神情變幻不定的沈雲不同,柳長風一直沉默著站在一旁,他眉頭微擰,嘴唇緊緊的抿著,目光落在蕭世恒身上,卻含著複雜的意味。
蕭世恒眼神微微一側,便與柳長風對上。他頓了下,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繼續對沈雲道:“沈將軍放心,在此之前,若本王對戰時覺得吃力,便會及時撤回來。有將軍和柳參將等人在,想來本王也不會有所閃失,對嗎?”
沈雲擰著眉頭看著蕭世恒,作為鎮北軍的大將軍,他有權否決這位擅自出京的皇子在軍務上所做的一切決定。
但是他猶豫了。
從始至終,蕭世恒給他的感覺都很不同。他身上有著不似年輕人那般的沉穩與曆練,若說他這次是胡鬨,但是有幾個皇子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胡鬨?
跟何況,他自從入了北境,便屢次麵對襲擊與暗殺,在這種情況下,若心智不堅之人,恐怕早就嚇得退卻了,而他,卻步步向前,甚至一直還嫌自己靠的不夠前。
有皇子如此,到底是大楚的幸,還是不幸呢?
沈雲想到此處,不由抬眼望向依然斜靠在那裡的蕭世恒。他明明看上去並不強壯,卻有著常人無法比擬的堅實內在,這份堅定,又到底是從何而來呢?
難道說,是童年的那次經曆,讓他有了多於同齡人的成熟與果敢?
沈雲想到當年的事情,腦海中不由再次浮現出自己家姐的音容。他忍不住瞥了一眼林清蟬,有些走神的想到,這孩子,長得越來越像她的母親了。
沈雲終於在心中打定主意,朝著蕭世恒拱手一揖道:“沈雲作為鎮北大將軍,統領整個鎮北軍。大敵當前,自然沒有道理讓遊玩至此的皇子殿下出征應戰。”
“然而,沈雲必須感謝殿□□恤我北境百姓,麵對北蠻乞顏圖這樣的王族,殿下既然選擇壯我大楚皇威,振我百姓信心,親自應戰,那我沈雲,以及鎮北軍上下,勢必成為殿下最堅實的後盾,確保殿下即使出陣,也不會有絲毫差池!”
蕭世恒聽著沈雲的話語,明白這已經是他能做的最大讓步。自己雖為親王,但是在軍中並無官銜,沈雲能在此時選擇相信自己,其實已經擺明了他的立場。
信任是相互的,自己將性命托付於他,他接下了。
“如此,多謝沈將軍。”蕭世恒點了點頭,其他的,已經無需多說。
眾人在蕭世恒的帳中又商議了一些具體的事宜,自始至終,林清蟬都默默的帶在最靠近帳門的位置,一言不發。
如是可能,她甚至都不想進到這個帳中來。
但是看著自己的舅舅和師父與蕭世恒商量戰術的時候,林清蟬突然又想起《躍龍》中的一幕。
彼時的蕭世恒奉命替自己的父皇出征,也是為了平複北蠻之亂,隻不過時間上要比現在的時間晚上幾年。那一戰,沈雲重傷,北蠻新王乞顏圖戰死,弟弟乞顏博繼位,重新秉承了老王的治國之道,與大楚再次簽下了和平協議。
那時原主已經嫁給他做了王妃,卻從新婚之夜開始,便在家獨守空房了一年,也就是在這一年中,她的身體越來越差,最後被大夫確診為寒症侵入臟腑,宮寒體虛,日後無法懷孕。
後來林清蟬想了想,覺得雖然後半本書自己還沒看到,但是原主這一段的經曆,應該也是被人下了□□的結果。
現在,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提前了,隻不過這次蕭世恒並不是代替皇帝出征,乞顏圖也還沒有當上北蠻王,沈雲也不是那個自己沒見過幾麵的舅舅,而是撫養了自己十年的至親。
還有柳長風,書中對於自己的這個師父著墨不多,卻明裡暗裡的在他身上勾勒出一條暗線。
還有自己這個“林清蟬”,也並沒有嫁給衡王殿下。
林清蟬站在眾人身後,仿佛一個旁觀者一樣看著他們,突然有種久違的虛幻感。
這一切都那麼的不真實,卻又真真切切的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不得不承認,這個故事的時間線,已經完完全全的不一樣了。
眾人的商討直到傍晚才結束。林清蟬直到離開,也沒說過一句話。
蕭世恒目送著他們離開,直到林清蟬的背影消失在了賬外,才收回目光。
阿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帳中,他手中拿著一個木盒,對蕭世恒恭敬道:“殿下,這是裴老先生給您的第三顆藥丸。您…”
“拿過來吧。”蕭世恒有些疲憊的閉上眼,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身側。
阿影猶豫了下,走過去將木盒輕輕的放在了蕭世恒的身旁。
“殿下,您當真要這樣做嗎?”
蕭世恒緩緩張開眼,含著些許笑意看著自己的這位隨從:“阿影,你說,我生於皇家,到底該如何做,才對得起這個身份?”
阿影一愣。
蕭世恒仿佛並沒有指望他來回答,而是自顧自的說道:“生於帝王家,自然有百般無奈,但是對我而言,我可以有私心,有私怨,但是麵對江山社稷的時候,我又怎麼能往後退縮?”
“用最少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利益,這種商甲都懂的道理,我怎麼能不去試試呢?”
蕭世恒微笑著看著阿影:“所以你說,這種時候,我吃這個藥,是不是很值得?”
“……”阿影看著自己的主人,原本就不善言談的他,更是說不出半句反駁的話來。
兩日後,又是一個無月的初一。
林清蟬躺在自己的帳中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
按照乞顏博傳來的消息,明日北蠻會在崖前列陣,乞顏圖會出陣挑釁,要求大楚三皇子親自應戰。
乞顏博用了什麼方法說服或者激得乞顏圖出陣,並沒有在傳來的消息中表述。
但是林清蟬卻基本猜到了。
蕭世恒的病,北蠻那邊是知道的。
他們知道他來北境,知道他來搶黑魔草,自然就知道他是為什麼來。
蕭世恒身邊那個給北蠻傳消息的人,勢必了解他的一切情況和動態,也正是因為這樣,乞顏圖才有著必勝的把握,願意在兩軍對戰的時候出陣立威。
他賭的就是蕭世恒的病。
林清蟬坐起身,終於下定決心偷偷去看看他的情況。她穿好衣服披上披風,悄無聲息的轉到蕭世恒的帳前。
此時子時已過,帳中卻還亮著燈,林清蟬俯身側耳細細的聽了聽帳中的動靜,裡麵隻有翻閱紙張一般的沙沙細響,間或傳來幾聲蕭世恒低咳的聲音。
“彆動。”一把劍搭上了自己的脖頸,林清蟬身體一僵,隨即無奈的歎了口氣。
第二次了,又被阿影抓住了。
林清蟬慢慢轉過身,果然看到了阿影萬年不變的冰冷模樣。她嘿嘿乾笑了兩聲,慢慢抬手輕輕嘗試著推開搭在脖子旁邊的長劍,開口道:“我受柳姑娘所托,不太放心殿下的傷勢,所以…過來看看。”
帳中的蕭世恒已經聽到了動靜,此時也走了出來。他看到林清蟬的時候眸光微微一亮,隨即對著阿影揮了揮手,阿影這才放下手中長劍,朝著蕭世恒一抱拳,便轉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林清蟬對著阿影的背景發出驚歎,一轉頭,便對上蕭世恒略帶笑意的眼神。
“柳姑娘晚飯之後已經來複診過,”蕭世恒含笑道,“莫非,她托沈公子子時之後再來看看?”
林清蟬下意識後退了一步,訕訕道:“啊,是啊,你知道,男女有彆嗎,人家一個姑娘,又不好半夜再來看看你的傷勢…畢竟明天你還要出門打架,要是…”
“那你為何不大大方方的進來看?為何要如此鬼鬼祟祟的伏在賬外偷聽?”蕭世恒毫不留情的打斷她的話語,繼續問道。
“我…”林清蟬一時語塞。
蕭世恒挑了挑眉頭,他以為,她會再次說出那句:“男男授受不親”的話來。
然而她沒有,隻是抿了抿唇,開口道:“我記得,殿下您每個月的初一都會發病,對嗎?上一次,還是我們在青陽山密道的時候…”
蕭世恒眯了眯眼,注視著林清蟬。他猜到她會來,但是他沒想到她會如此直接的說出來。
“你猜到了?”蕭世恒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
林清蟬望著眼前的男人,胸中突然有些氣悶。她看著他逐漸深沉下來的眸色,不由氣笑了:“殿下既然以自己為餌,甚至不惜將自己的弱點暴露給對方,我這個外人又能說什麼呢?”
林清蟬說完,轉身便走,走了兩步卻又停住,轉身看著蕭世恒,一字一頓道:“明日在戰場之上,請殿下記得,若殿下有所閃失,鎮北軍中,陪葬的必然不止我義父一人。”
說完,她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蕭世恒望著她的背影,身體這才鬆弛了下來。他掩口壓低聲音咳了幾聲,有幾滴潮濕落入掌中,放下手時,果然入眼幾點殷紅。
明日一戰,怎麼會輸呢?蕭世恒自嘲的笑了笑。
她還是這麼不信任他麼?就像前世一樣。
卻又不一樣。
第二日一早,北蠻軍隊果然在崖前列陣,戰旗飄舞,戰鼓如雷。
陣中,一名身材魁梧的黑甲將軍衝出陣來,青陽崖下勒馬停住。
“北蠻大皇子在此,請大楚衡王出陣應戰!”
此言一出,大楚軍帳之中靜默了片刻,似乎在商量著對策,緊接著才響起戰鼓,就好像倉促應對一般。
乞顏圖心中得意,看來自己這次賭對了。
他安插在自己那個花花腸子頗多的弟弟身旁的暗樁終於起了點作用,乞顏博居然想到利用那蕭世恒的病情,並且想要親自出陣挑釁,逼得這個皇子出來應戰!
開什麼玩笑,這種好事怎麼能輪到那個雜種弟弟?乞顏圖想的十分理所當然。於是,他派人在乞顏博身邊動了手腳,使得他今日無法出陣,然後自己披掛上陣,並且在父王的病榻前擲下豪言,自己勢必取來大楚皇子的性命!
戰鼓聲聲中,蕭世恒身披銀色鎧甲緩緩出陣,他的馬兒行進的不疾不徐,卻絲毫沒有退避的意思。
“乞顏圖,”蕭世恒停在對方麵前不遠處,大聲道,“本王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