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略曆一九三一年,春。漢津縣城郊,蘇家大宅。
”老爺回來啦!””老爺帶著夫人回來啦!”迫不及待的年輕小夥子仗著腳程,快上其他人一步跑回莊子裡,高喊著好消息。
原本寧靜的莊子傳出喧囂聲,有人鋪上長串鞭炮。就在回歸隊伍進莊的時候,炸出霹霹啪啦的爆竹聲,迎來蘇家的族長榮歸故裡。
這也是蘇渙要回來的消息,早就透過電報通知了漢津的老宅,才有此熱鬨的準備。
族長回歸是大事。其他的不說,第一件要做的當然是進祠堂向列祖列宗報告。除了蘇家老爺外,徐夫人以及老爺的長男──蘇過都得要進祠堂,並且送回當初離開時帶走的族譜。
七年前走的時候,蘇家老爺不光帶走了族內大半值錢的財貨,就連地契、族譜都一並帶走。這是祖宗牌位擲筊沒過,否則列祖列宗都要跟著走一回。
如今回歸,祭拜祖宗是第一等要事。留守家中的族老們,當然也都備妥了祭品、香燭等物。隻等族長一家進門,就立刻帶進祠堂祭拜。
蘇茵雖然是長女,女子不進祠堂卻是祖宗留下來的老規矩。唯二的例外是族長夫人,以及犯了家規的女人。蘇茵兩者都不占,倒是省下了在祠堂裡跪著的麻煩。
祭祀當然有其規矩。在這種時候那怕是族長,也得依家中族老的指示跪拜叩首。這時最可憐的莫過於蘇過這個才三歲的孩子,什麼都不懂的他隻能任由大人們擺弄。
因為是母親押著,動作必須做到一絲不苟,蘇過也不敢反抗。但他還是忍不住小聲向母親嘀咕道:”為什麼姊姊不用過來,寶哥兒也不用?不公平。”
徐夫人倒是給自己的兒子氣笑了,說:”寶哥兒不姓蘇,但你姓蘇。你姊是女孩兒,你是男孩兒。你是爹爹的長子,你不跟著你爹爹,那還要跟著誰?”
”那姊姊呢?她還比我大呀。為什麼男孩兒就要跪在這裡,女孩而不用。她肯定自己跑去玩兒了,每回都不帶我。”蘇過依舊不忿。
”你姊呀。”
話說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就算再不問世事,看到自己的兒子蠢成什麼模樣,就會知道女兒有多妖孽。徐夫人就算沒生孩子前對孩子們的事不熟,這會兒也知道自己的女兒有多麼不尋常了。
但是重男輕女的觀念在大金依舊是根深蒂固,縱使是徐夫人這樣夾在新舊時代之間的開明新女性,也不可免俗地將大半的心思放在兒子身上。說:
”你姊比你聰明,從不闖禍。什麼時候你能像你姊一樣不讓娘操心,我就放你跟你姊一樣自由。在那之前,乖乖聽話。知道了嘛。”
三歲的孩子哪裡能懂父母的托辭,也無法理解就沒有不操心孩子的父母。蘇過就隻是對著那遙遙無期的自由生活流著哈喇子,乖乖地學前麵的父親,該磕頭就跟著磕頭。
後頭母子倆的碎嘴,其實大夥兒都聽到了。但又能如何,今天的重中之重是在最後,蘇渙小心謹慎拿出的一紙命令書上。
這是一封朝廷的正式文書,蓋有官防。上書任蘇渙為漢津鋼鐵廠廠長,並諸事便宜施行。年月日,任命人朱珍。下有公印。
電報惜字,所以沒辦法事先說太多。隻提到了蘇渙榮歸,並被委以重任。如今家中留守的族老看到這封任命書,沒有不激動的。
大夥兒一輩子都在這漢津地界上生活,怎會不知道鋼鐵廠。甚至還有不少老人是看著鋼鐵廠從無到有建立起來呢。
不說兩廣總督張香帥那檔子事,就是之後民間接手,改為民營,鋼鐵廠也不是一般商人或鄉紳能碰的。
一個廠子的工人趕上小半個縣城。平日裡縣令都要擔心受怕,要是鋼鐵廠扯旗造反怎麼辦。
雖然不比加官晉爵,受命鋼鐵廠廠長對一個耕讀人家來說,也是件不小的事情。族譜中單開一頁或許過份了些,但絕對有資格錄入記載,成為蘇渙的一筆經曆。
等到祭祖完畢,一群蘇家的話事人在祠堂的偏廳聚了起來。徐夫人倒是讓蘇過向一眾長輩見禮後,就先帶著孩子離開了。
那麼大一夥人搬回來,千頭萬緒的,蘇家老爺有更大的事要管,扳回蘇家莊的瑣事自然就落在走出祠堂的夫人身上。
一眾族老與族長落了座,便有人急吼吼問道:”族長,你說這鋼鐵廠的安排,你心中可有一個章程?”
蘇渙也不是什麼官場新丁。正是因為看得太多、太透,所以才對那樣的地方避之唯恐不及。如今家裡的長輩一開口,他不用琢磨就知道大家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