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腑之言”這四個字被安怡欣說得有些太沉重了,沉重到翟瀾望著蹲在前方地上的翠兒有些說不出話,便隻能接著低頭看了下去。
微博的後半段倒沒什麼好說了,主要就是說了說自己的悲慘遭遇,然後指責了下村寨裡恐怖的氛圍,還譴責了下既得利益的獲得者們,解釋了下自己是怎麼被剝的腺體,還有是怎麼逃出來的,等等之類的問題。
說的一切都稀鬆平常,甚至和之前為劉老發聲的那幾個太太有著一樣的情緒,感謝著劉老大幫助,也感謝著有勇氣逃出來的自己,唯有最後出現了極大的反轉。
甚至是極大的偏差,在微博的末尾,這位代表突然恢複了寫最開頭那段的靈氣,寫得字字誅心,詞詞見血。
【我逃出來後,曾無數次想去和警察說村寨裡的事,但是每一次到警察局的門口我都退縮了。
我不敢。
我不敢拿我現在美好的生活去賭,我好怕被報複,被毆打,我害怕我現在好不容易擁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見,所以每次隻敢在深夜裡做夢,夢見我大聲地說出了我的家鄉,那個恐怖的地方的恐怖事情,我拯救了大家。
然後每次醒來,隻有更深的疲憊和難過,這種感覺幾乎要淹沒了我。
於是我更賣力地幫助著身邊的所有人,我想證明我的存在是有價值的,我可以讓彆人活得更好,所以我可以不用去報警,可以不被報複。
卻不曾想到,在這樣的心態之下,前幾年我反倒因為自己的表現成了代表。
人/大代表,多麼光榮的稱呼,多麼榮譽的職稱。
而年輕的孩子們送來這個職稱的同時,我聽到他們說,說我這麼多年一直堅持地為村民服務實在是太難得了。
他們用的是稱讚的語氣,說的是值得誇獎的事情,但那一刻我才突然反應過來,這麼多年了,我竟然還是沒敢踏進那個警察局半步,任由著家鄉的小孩子們,依舊生存在那般惡劣的環境之中……
竟然真的這麼多年了。
我成為代表的第二天早上,我就告訴自己我要去首/都,我要把一切都說出來,我要在會議上提及這個事情,要真的對得起代表的這個稱呼。
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如大家所見,我依舊沒說。
我怕被人知道我是一個omega,我又怕被人知道我不是一個omega。
我什麼都怕,便隻能安慰自己,也許家鄉那邊早就變好了呢?
這麼久都沒有見到之前的老朋友們跑出來了,那肯定家長是變好了吧,既然這樣,那為什麼要去掀開大家的傷疤,讓所有人都過得不好呢?
可這麼想著的我,卻從來都不曾回去看一眼,完全不敢自己去核對一下,家裡的那塊一畝三分地是不是真的變好了。
前段日子劉老被抓了,我坐在屋子裡對著那條新聞發了很久的呆。
我第一反應是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笑,第二反應是問我自己“你看,這就是你一直以為的變好嗎?”,第□□倒是恐怖,莫大的恐懼。
我孤零零的被困在了屋子裡,恐懼得幾乎不能動彈,害怕的幾乎發抖,直到我的手不小心碰到了書桌上剛剛正在看的書。
現在的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大字不識幾個的小姑娘了,我伸手就能夠到書,我能用很文雅的詞彙和句子了,在碰到書的那一瞬間,我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
不是被恐怖包圍的小時候,而是因為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所以無所畏懼的去找劉老,蠻不講理地衝到外麵世界的小時候,那一刻我下定決心,我一定要把所有的一切都說出來。
現在我說出來了。
同時,真的很抱歉,我現在才說出來。】
翟瀾看完後,沉默了。
良久的沉默,環繞在翠兒,圖長安,安怡欣和翟瀾之間。
最後翟瀾晃了恍神,對著地上半蹲著的翠兒開玩笑般地說道:“她對你說抱歉哎。”
翠兒笑不出來,卻張口,用那被剝腺體時毀掉的嗓音回答道:“她沒有錯。”
“不用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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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氛圍又安靜了,那種壓抑且悲傷的氛圍又一次出現,最終竟是圖長安先張嘴打破的平衡。
他轉頭問安怡欣:“你知道我為什麼生氣嗎?”
安怡欣眨巴眨巴眼睛不回答,翟瀾卻明白為什麼。
因為圖長安覺得安怡欣太兵行險著了,她今天敢去找人/大代表發言,之後就敢把天捅破了,而且她這麼高調地行事,這麼小的圈子裡,誰不能不知道這是她安怡欣的手筆啊?
沒看到今天安怡欣都被爆料自己差點被強/奸成功了,薛偉的電話都沒立刻打過來嗎?
大家都是人精,大夥心裡都門清。
“這事看起來是順利解決了,但是萬一你安怡欣以後出了什麼事,這都是以後把你拉下萬丈深淵的武器,能讓你萬劫不複的!”
圖長安說著說著,語氣不由自主的嚴肅且凶了起來。
說到翠兒和翟瀾都乖乖地低下了頭,安怡欣自然也不例外,隻是她低著頭,也要反駁。
“不是我去找的她們,是她們主動來尋的我。”安怡欣固執地反駁著。
圖長安完全不理會她的狡辯,直言道:“你就說,你是乾了什麼讓她們肯發聲吧。”
安怡欣撇開了臉,望著地上,這才接著說了話:“我給了一份保障。”
她緩緩地抬起了頭,盯著圖長安道眼睛說道:“我那時候一直在想,為什麼弱勢群體遇到了糟糕的事情卻不敢發聲?我想了許久,終於想通了,因為害怕,且沒有保障。”
“你在職場被性/騷擾了,但是你需要這份工作,所以你不敢反抗,你在學校論文被頂替了卻不敢發聲,因為你想畢業……因為反抗了你會失去太多,甚至說所有的一切,哪怕是那個時候你所認為的‘一切’,所以人們不敢反抗,不敢發聲,隻能閉嘴。”
“因為權利被既得利益者所掌控。”
安怡欣笑了起來:“所以我給我爸打了個電話,我們溝通了很久之後,我得到了一份保證書,同時我把這份保證書也說給了那兩個代表聽。”
“我說:如果你們任何人因為發聲而被辭退,或者受委屈了,我這邊永遠有一份是你們目前薪資一倍以上的合同,為你們保留著。”
安怡欣這話出來,圖長安不說話了,反倒是剛看完微博內容的翟瀾有些激動,她似乎是被人猛地從一個感動的小故事裡拽了出來,隻能看見滿目的金錢交易,看得她頭暈眼花。
安怡欣卻不曾放鬆語氣,她接著固執地說道:“這才是對的,不是瀾一直告訴我不要成為聖人嗎?我們不應該讓發聲者,反抗者流落街頭,不應該讓她們有可能為了大家的利益而悲慘半生。”
翟瀾張了張口,歎了口氣,胸口有些悶,卻也承認的點了點頭,說道:“是的,你是對的。”
卻不料安怡欣會突然搖了搖頭,聲音沒有一絲放緩地接著說道:
“可那位人大代表拒絕了我,她對我說道‘謝謝,不用了,我說該說了。’”
這一刻安怡欣的聲音突然放柔了:“所以那些話,當真是她的……肺腑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