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體麵(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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尷尬

無邊的,蔓延著的尷尬。

這麼一番驚天動地的對話後,使得安怡欣和翟瀾兩人都手腳僵硬地站在原地,甚至連看對方一眼都不知該如何抬眼,如何打量。

安怡欣低著頭看著自己為了拍戲而穿的苗族鞋子,看著那些繁複的,高飽和的花紋,帶著曆史和蠻夷鬼魅審美的樣式,看得她頭暈目眩,心中卻更是忍不住升騰起了沉悶和陣痛,心急火燎的想張口去問清楚,去問清楚翟瀾,問她剛剛說的那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樂音喜歡的是自己?”

人在腦子發白或者憤怒的情況之下,若是說話,便總會帶著一股怒氣,一種撕裂開來的蠻狠,好像居高臨下,好像桀驁不馴,但實則最傷人,因為沒有人能預估那時候的自己會話敢話說出什麼驚天動地的話來。

也正因如此,安怡欣素來是不願用這樣的態度去見翟瀾的,她們深知她和翟瀾關係的脆弱和不穩定,若是真的因自己怒火中燒中的一句話,直接分崩離析了,那當真隻能說是得不償失,這般,她和以往無數次一樣狠狠的咬住了自己的下唇,讓陣痛和發著鐵鏽味的鮮血充斥進自己的口腔,血脈,甚至是頭腦,隻為了讓自己的冷靜下來。

可冷靜哪裡是這麼容易就可以到來的?

她唇齒間的陣痛還有那讓人反胃的鮮血味道,隻能讓她隱隱約約陣痛的腦子,猛地發疼,像是老鐵匠,拿著木錘一下一下地敲擊著她的腦袋,不敲出腦漿誓不罷休。

在這般的疼痛裡,安怡欣隻能更用力地咬緊自己的牙關,睜大眼睛,努力讓自己全身心地陷入回憶,她總覺得自己錯過了哪些線索,卻根本抓不住任何的痕跡,隻能感覺到疼痛,腦袋疼,渾身疼,張口卻閉上,最好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不。其實是也說得出來,隻是她開口的那句話,從開始的一個音開始,便全都用的是英文。

“What……”

在中國呆得太久的安怡欣在聽到自己本能間吐出的第一個英語單詞後,直接愣住了,飛快地合上了自己的嘴巴,猛地停止了後麵所有的話語。

也是那一瞬間,她在這炎炎夏日裡,渾身冒出了冷汗。

冰冷粘膩的汗死死的貼在她的身軀和衣服之上,一時間竟是腦袋都不痛了,隻有冰冷和刺痛帶來的……恐懼。

她的眼神不由自主的抬高,緩緩的望向了翟瀾,她看著明顯陷入沉思的翟瀾,目光忍不住由翟瀾那邊飛到了翠兒身上,飛到了那在一旁,因為尷尬和不知所措,索性蹲在地上,不起來的翠兒身上。

安怡欣死死的盯著翠兒,腦子裡回蕩的是,她自己剛剛想用英文問問題的聲音,那聲音在她腦海裡一遍又一遍地回蕩,像困住了猴子的緊箍咒,又像是猴子給師父畫的那個圈,直接畫地為牢了。

安怡欣不閉眼地盯著翠兒,她盯得太久了,盯到眼睛發澀,發疼了,都還是忍不住死死的望著翠兒,直到被盯得渾身難受的翠兒,實在是忍不住地抬頭望了向了她,對她勉強擠出了一個尷尬的微笑。

翠兒的抬頭是飛快地。甚至在安怡欣的視野裡,她幾乎可以說是,直接和翠兒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撞上了的。

四目相對,相對無言。

把做賊心虛的安怡欣嚇到立刻把眼睛一瞥,飛快地落到一旁不曾看她的翟瀾之上。

也是在那一瞬間,安怡欣在感覺自己身上的冷汗被猛的蒸發掉了,把最後一點點的熱度都蒸發乾了,渾身上下隻剩下了冷,極度的冰冷。

冷得她身體發抖,冷的她不知所措。

卻也冷得讓她那混沌的腦袋清醒了幾分。

讓她一下子發現了她和翟瀾之間真正的,一直不曾磨滅的問題。

那個問題叫——“體麵”。

成年人所要的,所要求的體麵。

她們兩個都太驕傲了,也太鋒利,剛愎自用,又進退維穀。

安怡欣感覺自己的心臟在一點點的發軟,目光似棉花糖,黏在了還低著頭的翟瀾身上。

我們兩個啊,不想讓關係變得一團糟,不想讓情深落成了一地的破碎,至少……不想讓他人知道,不想讓滿地的狼藉被所有人知曉,不想撕裂了自己的傷口,讓那血淋淋的刀痕,讓世人指指點點,高聲議論。

所以不論此刻多麼暗潮洶湧,就因為翠兒在,所有翟瀾不說話,而她自己也是在想說的第一瞬間,選擇了翠兒肯定且完全聽不懂的英語。

就好像這樣做了,她們兩個人都還是冷靜穩定,神仙眷侶般的體麵人。

體麵。

“體麵。”

但是這體麵啊,這個一直被她們兩個小心維護著的,甚至為此可以克製隱忍不發,卻又毫不留情傷害她們的體麵啊。

在此刻信息素衝撞著的本能裡,在她們噴薄而出的情緒,和那一直暗潮洶湧,說不清,亦道不明,卻不願剪斷的情感間,顯得實在有些太可笑。

又太殘忍了。

想到這裡的時候,安怡欣看著那一直低著頭的翟瀾,似大夢初醒一般,緩緩抬起了頭,似乎有些迷茫的,無措地望向了她。

安怡欣見那眼神太迷茫,也太柔軟,像迷途中的羔羊,又似迷路了的孩童,讓人無端想起許多愛恨和往事。

四個多月前,雖已至暮春,但北京的沙塵暴還不曾完全離開,使得首都的空氣中都好似漫著一層沙子,刮得人臉頰生疼,隻得戴上口罩勉強抵禦。

那時候剛剛和之前女團折騰完解約糾紛的安怡欣正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這種可以一個人自己在偏僻的街道中逛街的時光,在之前的一年半中,幾乎是隻能在她夢裡出現的情況——在成團的兩年裡,她的前半年叫無所事事,隨意溜達,有活不去,去了也不一定有活,後麵的時光,卻隻能用“貓”來形容。

瘋狂地忙碌,無休止地工作,還有沸騰到衝破雲霄的歡呼。

好像所有人都愛著她。

但此刻在乾燥到幾乎安靜的北京街頭,安怡欣乖乖地蹲在地上,努力地問著普通話都說不清楚的老奶奶棉布鞋價格的時候,她才一點點升騰出了“活著”的感覺。

人,總是要活著,才能學會如何愛人,或者如何被愛。

買鞋的老奶奶缺了幾顆牙齒,說話含含糊糊的,再加上說的不知是哪個地方的土話,糯軟,卻難懂,到安怡欣的耳朵裡後,完全成了天書。

安怡欣望著老奶奶焦急且哆哆嗦嗦地模樣,索性也不管價格了,直接掏出了身上所有的現金放了過去,然後挑了兩個喜歡的顏色,就隨意地拎著那兩雙土裡土氣的棉鞋,便接著晃晃悠悠地往前走了。

她一隻手拿著一雙棉鞋,然後踩著馬路的邊邊,假裝自己在走鋼絲,走得極為認真,故而走得很慢,不知不覺耳邊的聲響從人們快速走路的腳步聲,小商小販的吆喝聲,全部變成了連續不斷的車輛行駛聲,嘩嘩嘩的,川流不息。

安怡欣抬頭一看,北京的天色已經幾乎全黑了,也到了大家下班回家的時間了。

也許是黑暗的天空所帶來的暗示,亦或是川流的車子都急衝衝地往家趕的氛圍,那一下子安怡欣突然覺得春寒有些料峭了,晚間的北京冷到有些過分了,她也想回家了。

匆匆趕來的小助理,把蹲在路邊的安怡欣撿到了車上,又不一言不發地把這個不知怎麼迷路的到六環的祖宗送回了她四環的屋子裡,在臨走前終究還是沒忍住張了張口,喚道:

“安姐……”

已經進門換著鞋子的安怡欣聽到了小助理的叫喚,微微往後傾了傾身體,眉目溫柔地望向了小助理,“嗯?”了一聲,輕聲地詢問著怎麼了。

小助理望著她這好像被磨平了,磨到好像一塊發著溫潤光澤的玉石一般的模樣,又望了望她手中拿著的兩雙棉鞋,終究是不知該怎麼說,便隻能搖了搖頭,說著:“沒事,安姐,你進去吧……注,”

“注意身體。”

安怡欣聽到了小助理的叮囑,眼睛笑成了彎彎的月牙,輕輕一點頭就轉回了身子,把拖鞋直接換好後,手往上一舉,帶著棉鞋一切晃蕩了幾下,便算是說了再見了。

她認認真真地把手中的兩雙棉鞋放在了客廳的玻璃桌旁,也就是那個最醒目的地方,然後哼著歌,便開開心心地晃蕩去了廚房想為自己做一頓晚餐。

鍋裡的水泛起了白泡,咕嚕咕嚕的,安怡欣順手將兩人份的麵丟下了鍋中,尋了兩根未曾壞的香腸也,切成片,也拿漏勺簡單地焯了下水,感覺差不多了便從鍋中拿了起來。

隻見她很是麻利地拿起了兩個碗,接著輕車熟路地把兩份香腸分開地裝進碗裡,接著麵也煮到火候了,簡單的佐料下到碗中,把火關了,蓋上蓋子再將麵複悶了一會兒,安怡欣這才打開了鍋蓋,在一片白色的熱氣,和她開心的歌聲中盛起了兩碗麵,還順手拿乾淨的筷子攪拌了一下,把下麵的香腸片都給翻了上來。

她這兩碗麵做得那叫一個樸實無華,又色澤鮮豔,得瑟的安怡欣女士,哼歌的聲都大了點,端著碗,踏著拖鞋就噌噌地往客廳走。

但是當她把其中一碗麵放在了客廳的玻璃桌上,然後隨意地坐下,端著自己手中的那一碗麵,準備吃起來的時候,她突然遲疑了。

連歌都不哼了。

安怡欣側著頭望著玻璃桌上那幾乎像憑空出現的,多了的一碗麵,良久無言,一下子連自己手中的麵都吃不下了。

她把碗放在玻璃桌上,碗底碰到桌子發出了清脆的聲響,安怡欣以往對所有的聲音都是一視同仁的——一視同仁地喜愛著,畢竟那風的聲音有風聲的曼妙,而工地裡的嘈雜聲裡也有工地的辛苦和繁忙,沒有什麼高人一等,都是那樣的真實和鮮活的,帶著不可回頭,不可重複的奇妙。

但那一瞬間,安怡欣卻無端地懼怕起了她麵碗觸碰玻璃的清脆聲響,忍不住地側過頭,想要逃避又在側過頭的瞬間,望見了地板上被她整整齊齊,認認真真地放好的那兩雙棉鞋。

一雙是很土的紅色,還有一雙是少見的墨綠色。

安怡欣盯著那雙墨綠色的棉鞋發呆,發了許久之後,覺得自己的頭有些疼,卻也完全不知道如何動彈,隻能無聲地盯著,望著,最後便成了習慣。

“嗡嗡嗡——”直到安怡欣的手機顫抖了起來,她才像找回了魂一般身體挺直,長吐了一口氣。

連忙麻利地打開了手機,是薛偉給她發的消息,說的是後麵的安排。

這時候她哪裡能看得下去這些文件和對話啊,草草地應付了幾句,就想退出微信,然後把手機關了。

但是她的手指好像完全不受她控製一般,點開了一個灰色的頭像。

一個被她備注著【心肝寶貝】名稱的對話框。

是翟瀾。

也是在這瞬間,安怡欣的腦海裡飛快閃過了那兩碗還在玻璃桌上的,已經涼透了的麵,還有地板上那兩雙又土,又醜的老棉鞋。

一雙是她喜歡的紅色。

還有一雙呢?

是翟瀾喜歡的墨綠色……

安怡欣垂眸,心臟猛的疼了起來,那種痛不似刀割,也不似針刺,就是一直在心臟之中,蔓延著,壓抑著,好像不怎麼疼,卻壓得她完全喘不過氣來。

她喘著氣,青筋暴起,許多天不曾發泄的信息素在屋子裡橫衝直撞,好似在叫囂,也在尋找著那個熟悉的,習慣的,香甜的Omega的信息素。

可根本都尋不到,這個屋子本就不是安怡欣和翟瀾常住的房子,再加上定時上班的阿姨的認真打掃,當真是絲毫翟瀾的氣息都尋不到。

安怡欣一隻手捂著心臟,一隻手顫顫巍巍地戳著她和翟瀾的聊天麵板。

這個許久不曾更新的聊天麵板隻能帶給她一個消息,一個天大的,沉重的消息

——她和翟瀾已經離婚了有小半個月了。

這個認知一點點出現在安怡欣的腦海裡,彙聚成了句字,直接把安怡欣刺痛到坐都坐不穩,隻能無力地靠在背後的沙發之上。

“已經有小半個月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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