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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不停,狂歡也不止。
轟鳴的雷,磅礴的雨,發瘋了的翠兒,還有Omega協會眾人離開時候濺起的水花。無數的情緒疊加著,互相擰巴,交織著,這些情緒太過濃烈,也太過刺人,好像電影到了夢幻且不可言說的**,而那小醜已經在長長的階梯之上跳舞了一般。
瘋狂,肆意,如此交響樂該響起來了,宏大的歌頌,金色的殿堂,恢弘的音樂配上最肆意的情緒,若是後續一切都是這般順利,那這便是人世間的頌歌,若是後續的情景急轉直下,那這一刻也不過是強烈的諷刺,和最恢弘處的尾巴,皆是黑色幽默。
安怡欣熟悉音樂,就像孩子熟悉母親的懷抱一般,故而她在看到這樣的畫麵的時候,近乎極端和直覺性地,擅自地認為接下來她會在自己的耳朵裡聽到一段恢弘的交響樂。
但出乎人意料的是,她的耳畔出現的卻不是金色的殿堂裡的聲音,而是一種光聽曲調,就知道永遠登不上那素雅漂亮殿堂的歌。
此情此景轉換成的歌聲,是那樣的沙啞的,是帶著煙酒的嗓子,正用力地嘶吼或者軟趴趴地歌唱著,這種歌曲無序和不講道理到了。在某一瞬間,安怡欣覺得此刻在她耳朵裡響起的這種歌,是不是在跑調,是不是隻是彆人胡亂地唱的曲調——反正可以說是構不成歌曲了的。
或者說,她素來不理解這種歌的。
而且說真話,安怡欣在回國前都沒聽過這種歌曲,甚至,她在離開苗族的這片土地前,都未曾聽過這類的歌。
這其實怪不得她。
安怡欣的父母親是最早憑借下海經商發達的那波人,再加之她母親幼年時顛沛流離,受過太多的苦,所以對她這個獨生女當真是無限製地溺愛。
她是在父母用金玉所構成的高塔之上所養著的公主,能入她眼的東西都被篩選過好幾輪了,在這些篩選中,父母,金錢,社會都把一切的粗劣,肮臟的,和世俗要求不符合的事物都剝離開來了。像是精明和銳利的商人把肮臟的蚌殼砸碎,舍去,隻取出其間閃閃發著光的珍珠,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自己寶貝的女兒麵前。
安怡欣是住在高聳的塔尖的公主,隻可惜她沒有過長的頭發可以成為梯子,讓王子攀爬。
便隻能感觸到塔尖的風,看見塔尖的美景,體會著這高雅的審美——這裡的意思就是,也許之前的安怡欣是聽過這種音樂的,但也不過是轉瞬即逝,隻好立刻就被已經篩選過的,高雅音樂所替代了。
雪泥鴻爪,何其瑰麗,可高閣塔尖,卻不曾有雪。
又如何能留下鴻爪和回憶呢?
這一切直到那沒有長頭發的公主,一把火燒了山林間自己的屋子,在璀璨的煙火裡,咀嚼著自己抑製不住的滿腔殺意和憤怒的瞬間,那棟由父輩建起的高閣,這才轟然倒塌。
安怡欣抱著一直在哭翟瀾,眼睛卻看著周邊的火光,胸膛裡隻剩下無邊的怒火,和不能說出口的殺意。
那一刻,她轟然到了人間。
人間有雪,人間有疾苦,有愛恨離彆,有……有所珍重。
安怡欣也是在那瞬間猛地把翟瀾抱緊了。
世界便也安靜了,人間迷惘眾多,卻也有人能給你片刻清醒。
之後的事,安怡欣懶得去想,也不願贅述,反正是一堆爛七八糟的事堵在了一塊,最後她咬緊著後槽牙,用儘所有的力氣,背著翟瀾一點點地走出了這片山林。
之前她們離開苗寨的時候,多數是問寨裡的一個年輕人借摩托車,騎一段路後再走,可以輕鬆一些,但是那時她們已經逃進了山中的村寨,為了保護山中村寨的Omega們,自然是不好意思問山外的人借摩托車,同時,也因為這麼個原因,她們不敢再走之前每次離開村寨的路了,生怕遇到熟人,就問她們怎麼還在這深山裡打轉。
最後她們走的是山中村寨裡的Omega們代代相傳的一條路,這些近乎逃難而來的Omega們說,順著山再過一個山,會有一條發著光的通天的聖路,可以帶所有人去到外麵,去到“人間的仙境”。
隻是去過的人都不曾再回來過,大家也不知道去尋聖路的人們究竟是到了仙境,還是已經死了,如此走的人便更少了,人啊,總是怕死的。
和一直被困在村寨裡的Omega們不同,安怡欣是知道怎麼離開的,圖長安就是順著這些Omega們所指的路走到的村寨,圖長安告訴過她。
於是安怡欣就這麼一步一個腳印地背著翟瀾走過了蜿蜒而漫長的山麓,趟過小溪,聽了好幾晚野獸的咆哮,在背包裡的吃食幾乎全部被消滅乾淨後,她這才和翟瀾相互攙扶著走到了“聖路”之上。
那是無邊無際的山巒之中,隱隱約約看見隻露出一點點顏色的鐵路軌,那是一條已經看著過於破舊了的,卻被無數人簇擁著的綠色鐵路,因穿山破石,人群洶湧而讓人忍不住駐足驚歎。
車鳴而青天散,千裡而鳥飛絕。
安怡欣看著那火車軌上打著車鳴,卻慢得驚人的火車,不由陷入了沉思,沉思了良久卻也依舊尋不得思路,她用擠出來的氣聲問翟瀾道:“這是什麼?”
那時候翟瀾剛剛買好票,臉色蒼白地抬頭看了一眼緩慢到站的綠皮火車,隨口答道:“綠皮火車。”
安怡欣不相信,她是坐過綠皮火車的,綠皮火車不會這樣,於是她反駁道:“可這車子好慢。”
她問得認真,卻不想翟瀾會因為而笑起來,翟瀾笑得溫柔,隻柔聲地說著:“慢些好。”
安怡欣不理解,她隻是接著咬緊牙關,作了悶不作聲狀——她不明白為何慢些好,也不明白為何這麼慢的玩意也能叫火車,她隻是著急得想出去,想離開,她頭暈目眩,耳畔皆是噪音。
而且……身邊的氣味實在是太嗆人了。
她和翟瀾為了尋這個火車,走了好幾日的路,渾身早就散發著難聞的味道,像乞丐,也像瘋子。卻不想和她們一起搭車的人們會都挑著擔子,或帶蔬菜瓜果,或帶醃菜醃醬,混天然的鄉土味和雜七雜八的醬味,和那人群之中的汗臭融合到了一塊,在太陽之下蒸騰出了嗆人的氣味,像是拉壞了的弦,跑調了的歌聲,被倒滿了汙水的河,讓安怡欣本能性的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