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你沒必要這樣的,我知道你其實不喜歡我,不過是愧疚讓你做出了誤判。”迎麵而來的海風鹹濕且冰冷,路明非的眼睛裡倒映出璀璨的群星。他看上去還是那個耷拉著腦袋沒有精神的男孩,可他的眉毛高高揚起,好像一把鋒利的寶劍。
“你知道嗎師姐,以前那一段時空裡,我上高中的時候很喜歡陳雯雯,要是陳雯雯也喜歡我,我大概也不來卡塞爾學院屠什麼龍了。不過後來有一次我在電影院裡衰得像一條敗狗,那時候是你把我從那裡撈了出來,從那開始我就喜歡上了你。”路明非的語速很慢,是在講一個沒有長大的衰小孩埋在心裡的故事。
“其實仔細想一想。我可能並不是喜歡陳雯雯,也可能並不是喜歡你,雖然這麼說有些奇怪,但那種奇怪的依賴心理很可能是產生自某種認同感。”路明非不知道自己在被諾諾親吻的時候,心裡究竟在想什麼,可每當自己麵對師姐,他總會有意無意地想起某個身上有著淡淡檀香的紅發巫女。
他明白自己在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究竟做出了什麼樣的選擇,做出這選擇時的路明非一定堅決堅定,像是背負高山前行,除非高山崩塌否則沒人能動搖他的選擇。
“我以前喜歡陳雯雯,有很大的可能是因為她是班上唯一一個願意理我的女生。而且她長的也很漂亮,像是落地窗前盛開的小百合。青春期的男孩總是喜歡漂亮的女孩,這無可厚非。”
“而我為什麼喜歡你呢,師姐。或許我隻是混淆了感激和崇拜。”路明非說這話的時候有些不敢去看身邊諾諾的眼睛。他其實是騙她的,他真的很喜歡陳雯雯和諾諾,曾經。
現在他已經不喜歡陳雯雯了。
師姐在他的心裡還是占了一些位置,但已經不像過去那樣死死地紮進根裡。
在那麼高昂的漫天星空之下,三峽的水一遍又一遍的衝刷摩尼亞赫號的船舷,諾諾用七宗罪裡的色欲沿著腳踝把作戰服割開,露出赤裸的雙腳。
真漂亮,月色落在上麵,便似乎流淌著輝光,每一根腳趾都渾然天成圓潤飽滿。
諾諾這時候抬起她的頭來,用那雙深紅色的瞳子凝視路明非的眼睛。
那是深情而漫長的凝視好像女孩要在目光的交彙中將男孩的模樣烙刻在自己的靈魂上。
“師弟,你知道嗎?”諾諾突然說,“你大一暑假回家的那一次生日,我其實給你發過生日祝福,可是你沒有收到。”
該死的回憶好像一個又一個的小泡泡從某個漆黑幽深的角落一個又一個的向上晃悠,然後在路明非的思想中狠狠炸開,用泡沫炸開時的微光照亮出某些早應該被遺忘在記憶深處的東西。
路明非想起來了。
那是……殺死龍王諾頓後的夏日。
他在那個夏天丟失了一份很重要的文件。並在這個過程中因為這份文件眼看著一個長相有些猥瑣的前輩死在自己的麵前。他是雷蒙德,編號B007。他的腳底板紋著玫瑰。他的血統隻是B級,他死在火車南站如天穹傾塌般的無數玻璃碎片切割之下。
在那個夏天他遇到了師妹夏彌,也正是在那個陽光明媚的芝加哥,所有的悲劇其實都早已經注定了結局。
“我以為愷撒發給我的消息是伱們兩個一起編輯的。”路明非說,“我在登上飛機之前,心想也許你們兩個在一起度假。愷撒發的也算你一份。”
“沒有,那時候我和蘇茜在西伯利亞東部執行任務,我編輯好了內容在最後一刻點擊發送,但那時候你已經登上了航班,消息沒有能夠發到你的手裡。”諾諾看上去有些低落。
她也是後來才知道路明非沒有收到她的生日祝福的。
可那又有什麼辦法呢,他們倆也不是什麼親密的關係。
誤會了便也誤會了吧,正好讓路明非死了那條心思。
其實這麼想的時候諾諾心裡隱隱有些發痛。
她在從三峽回去之後,時常做一個同樣的夢,夢裡是一片近乎黑的藍色,光隔著水從頭頂照下來,水的波紋投射在她的臉上。她懸浮在無儘的水波中,連自己的心跳都聽不見。水麵上似乎有人影在晃動,她想努力浮上去,但她沒有力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那些人影似乎俯身看著她,似乎麵容哀戚。她覺得自己像是躺在棺材裡,透過玻璃和親人告彆。
真是個噩夢啊,真是太討厭了。夢裡的時間是不流動的,真冷啊,她害怕地想要蜷縮起來,但是無力蜷縮。真安靜啊,好想跟人說話,可是說不出來。真絕望啊,原來死亡是這樣的。
她每次醒來都渾身冰冷,她不記得在三峽水下發生了什麼,但是她明白那個夢是關於死亡。
這個夢在她死去的時候被解析了。
狠狠降臨的黑暗中沉重的水流好像壓到她的身上,潮水的聲音從四麵八方襲來。她幾乎說不出話來,可忽然一切被撕裂!
水、光、近乎黑的藍色,一切一切,被利爪撕開。
好像是天穹開裂,裂縫處露出一張巨大的臉,臉上一對光如白晝的黃金瞳,那是一張猙獰的魔鬼的臉。可這魔鬼卻露出孩子般的悲傷和憤怒。那是路明非的臉。
“師弟,你知道嗎?我真的是一個非常缺乏安全感的人。我很害怕自己會在某一天被整個世界拋棄,那時候我選擇愷撒,並不是因為我愛他或者喜歡他,隻是因為覺得他配得上我我也剛好配得上他,我們兩個人看上去真的很配,而且我和他呆在一起並不感到討厭。”諾諾那麼用力的凝視著路明非的眼睛,深紅色的瞳孔裡好像有氤氳的霧氣朦朧著。
真是柔軟。
諾諾從沒有把自己柔軟的一麵展現給任何人,即便是曾經那段時空的愷撒,也未曾見過。
她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三峽事件之後,我花了很長的時間來尋找那個在水下被我僅見過一麵的家夥,我想我知道有個人一直就在我身邊,他默默的關注我,默默的保護我,可我不知道他是誰,我也找不到他。隻知道有他在,我就不會被世界拋棄。”
“有些時候我會在夢裡用側寫描繪出他的臉,那張臉和你一模一樣,可我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
“我不願意相信那是你。”諾諾說到這裡的時候眼睛裡已經有水霧,可她本應該是那麼堅強的女孩,堅強得應該像是帶刺的玫瑰,“那時候我時常想,如果那個人肯站出來就好了,站出來,告訴我他是誰,這樣我就會真的無法自拔地愛上他,可是他沒有站出來,你沒有告訴我他就是你。”
“師姐……”“直到愷撒向我求婚,我知道你很難過,可是我什麼都做不了,我隻有疏遠你,即使這讓我很難受。”諾諾打斷了路明非想說的話,看樣子她今天就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說清楚,她真是個不合格的賭徒,走上牌桌不管不顧就是Allin,看都不看自己手裡有幾張好牌。
這種人要麼是眼神都滲著寒意的亡命徒,要麼是一無所有的流浪者,再要麼是初入賭局的新手玩家。
路明非不知道諾諾是哪種人,像她自己說的,她是一本書,一本永遠有幾頁被粘在一起的書,沒人能翻開她這本書,連上一次的愷撒也辦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