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你在我過生日的時候送過我一場煙花秀,我不知道是你送的,學院裡正是硝煙彌漫,夜空卻被那麼多的煙花照亮。”諾諾像是一隻小貓一樣用自己的臉蹭了蹭路明非的手臂,路明非看不清她的臉,也不知道她的表情,諾諾說,“當時你看到我哭了,其實我哭不是因為煙花太美了,而是因為那種‘永遠在你背後的幕布裡看著你’的感覺。因為有了那個人你可以什麼都不害怕,那種沉默寡言的強大,讓人不由得安心。”
這時候諾諾突然聽到自己身邊的男孩在發出如此沉重的歎息,這聲歎息響起在寂靜的海風裡,像是海底的鯨群在躍出水麵發出悠遠的歌聲。
她抬頭去看路明非。
路明非也在這時候低頭去看諾諾。
兩個人的眼神交彙,可諾諾突然就哭出來了。
在很長遠很長遠的過去裡,她一直覺得自己的生活裡應該是有那麼一個人藏在幕後的,常常能感覺他在自己身邊,隻是永遠找不到他。
隻有一次她感覺那個人就要出現在她身邊了,就是在三峽的水下,她能感覺到那種圍繞著她的、強大莫名的力量,完全把她籠罩。她擅長側寫卻描繪不出那個人的麵目,那個人的氣場霸道而凶狠,在她受傷的時候飆射出淩厲的怒氣,像是對她有那麼深沉的愛。直到被奧丁的長矛貫穿,她終於見到了自己夢裡總是隻能見到背影的那個人。
那個人是路明非。
那個人是路明非!
上天給了她再來一次的機會,這一次她真的那麼堅定地在選擇師弟,她的抉擇比冰海殘卷裡記載曾樹立在世界北方的青銅柱還要不可辯駁。
可此刻正交彙的眼神裡,屬於路明非的那一道那麼堅硬,那麼冰冷,沒有絲毫的愛。
他真的變了。
“師弟。”諾諾把自己蜷縮起來,她用下巴抵住膝蓋,眺望遠方平靜的海麵,她過了很久才說,“我不會放棄的,這不是我們的宿命。”
她凝視路明非沒有表情的側顏,男孩的睫毛長而彎,這樣看過去居然有點女孩子氣。
以前從沒仔細看過,這時候才發現,原來師弟真好看。
“你給了夏彌機會,大可以也給我這個機會。”諾諾說,她小心翼翼地靠近路明非,把自己的頭靠在男孩的肩膀上。
路明非全身僵硬了一瞬,他沒有避開。
他在想,命運總在開玩笑。
這時候有輕蔑的笑聲響起,是男孩的笑聲,尖銳而涼薄,充滿了嘲諷。
路明非發現自己所處的空間改變了,周圍的一切都變得虛幻然後重新化作現實,老舊的榆木地板,左手不遠處豎插著一艘巨大的古船,被海水腐蝕了多年的舊船板上擱著不同年份各式各樣的酒,右手邊是巨大的玻璃窗,窗外是林蔭路,林蔭路外是小河,雨嘩嘩地打在玻璃上。抬頭是挑高八米的穹頂,近一百年前的舊木梁上懸掛著一盞巨大的枝型吊燈,而此刻吊燈是熄滅的,巨大的空間裡亮著的隻有路明非麵前桌上的燭台。
真是熟悉的地方。
路明非的腦袋有些痛了。
他向自己的腰間摸去,想握住刀劍,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隻有當刀劍在他自己手中,他才會感覺到一絲安穩。可他抓了一個空。
“Aspasia餐館,還記得嗎?”路鳴澤推著餐車從黑暗中走出,小魔鬼穿著很考究的手工定製西裝,大概是倫敦或者巴黎街頭某個近百歲的老裁縫和他的徒弟們花了好幾十個日夜才做出來的昂貴奢侈品,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打著領結,上衣兜裡塞著蕾絲邊的手帕。
餐車裡是幾支路明非不認識的金色甜酒和一個不大但很精致的奶酪蛋糕,奶酪蛋糕的雕花上寫著幾個字。
路明非眯了眯眼,他這才看清楚那是什麼字,但看清楚的時候臉色變得很有些難看。
“陳雯雯,我其實喜歡”,那幾個字就在這裡斷掉了。
“命運就在眼前了哥哥,你要做出何等的抉擇?”路鳴澤戲謔地笑。
可路明非知道路鳴澤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情,他做的任何一件事情都在指向某個既定的未來。
“不要打啞謎。”路明非很重地敲了一一下路鳴澤的腦袋。他這一下被小魔鬼躲過了。
“還記得我說過的嗎?”路鳴澤微笑,他拍了拍手,路明非的對麵,燈光下緩緩出現雙目無神的陳雯雯。
“你比她強了,你掌握了能夠支配她的權力,所以你能夠大發慈悲地去想要不要原諒她曾對你做過的事。”路鳴澤又拍了拍手,陳雯雯隱去了。
他拿出一張紙,“你掌握權力,那麼曾經高不可攀的女孩會變成塵埃裡的泥偶,高高在上的死敵也會對你跪地求饒。現在到了我說過的那一天了,就像你曾經麵對陳雯雯,現在你要考慮是不是俯身把諾諾撿起來,因為對於現在的你來說,她隻是塵埃裡的一個泥偶。她再也不會捉弄你,不會一臉驕傲,甚至她哭著求你,你都不會動心。那種權與力……對如今的你而言唾手可得,哥哥,品嘗到了嗎,這是何等甘醇的美酒啊。”
這時候,那張紙飄落。
“哎呀不好意思,我的紙掉了,能幫我撿起來一下嗎哥哥?”路鳴澤的臉上帶著那麼可愛的笑容,可眼底深處藏著歇斯底裡的瘋狂。
路明非白了他一眼,然後撿起那張紙。
但路鳴澤沒有接過去,他隻是幽幽地說,“去像是撿起這張紙那樣撿起陳墨瞳吧哥哥,就當可憐她。”
路明非愣住了,他感覺有那麼極端的嚴寒滲入他的血管,他大概是遺忘了什麼,又或者……
錯過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