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中敏真的來了。
坐著火車連夜趕來。
為詩歌而奔赴千裡。
放在後世覺得這人有病,但在這個年代實在是太平常,現在全國各地詩社林立,整個詩壇出現了某種江湖狀態,各個詩社自領山頭,自成一派,詩人們在全國各地間“串聯”。
“詩人”特彆是有點名氣的詩人那就是一張通行證,自由穿梭於各大高校甚至城市之間,就好像九十年代的民謠歌手一樣,背著一把吉他走天下。
坐了一天的火車,下了車尚中敏買了一張西京地圖,連飯都沒吃坐公交車直奔《延河》雜誌社。
此時的方明華騎著自行車準備上班。
一般寫作的時候他晚上才住到單位宿舍,主要是圖個清淨,最近沒寫啥所以晚上就回家住。
早上先在新城廣場附近一家小吃店吃碗胡辣湯,然後騎車上班。
說實在話,剛開始穿越過來對這玩意他不感興趣,不過吃了這幾年越吃越覺得香,三天不吃都想的慌,尤其是廣場邊上這家叫邢老三胡辣湯店,味鮮濃鬱。
一碗胡辣湯,一份油炸餅下肚,胃裡立刻舒服許多,方明華這才騎著自行車晃晃悠悠趕向單位。
遲到點不要緊,方明華對自己幾位手下管的不嚴,工作必須按質保量完成,彆的他都是睜隻眼閉隻眼。
話說,自己遲到還好意思說彆人?
方明華騎著自行車趕到雜誌社,老遠就看到門口有人在爭吵。
“放老子進去,老子要見你們方主編!”
咦,怎麼是豫省味的四川話?
“不行,領導交代,如果投稿請寄信過來或者把你的詩交給我,可以幫你轉交.如果沒有預約,編輯是不見作者的。”張寶福義正言辭。
看著這個自稱是從重慶趕來的大學生,張寶福心裡有點遺憾。
“哎,明華哥應該再寫一首詩放在我這就好了,就像那一次一樣,直接嚇退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詩人!”
張寶福擋著男生不讓進,看到方明華騎著自行車慢悠悠過來,趕忙叫道:“明華哥,這人不聽勸,非要去找伱。”
方明華下了車,就看到那個穿著一件皺巴巴襯衣,留著長發有些桀驁不馴的男青年。
年齡比自己還小,估計也就是二十歲左右的樣子。
男青年也看著他。
他就是延河雜誌社的副主編?
好年輕,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幾歲。
尚中敏心裡暗自吃驚。
“同學,你是哪個大學的,叫什麼名字?”方明華推著自行車問道。
“我叫尚中敏,重大的。”
嗬?
這家夥竟然從重慶跑來了?
“你找我乾什麼?你寫的那首我看了,對不起,不符合條件無法刊登。”方明華說話直截了當。
尚中敏頓時臉漲紅,說道:“方主編,我今天不是來投稿的,而是和你理論,什麼叫真正的詩歌!”
哦?
“走,去我辦公室。”方明華推著自行車向辦公室走去。
尚中敏跟在後麵,上樓一進辦公室就迫不及待說道:“方主編,我認為你得對口語化詩歌有偏見!口語化詩歌並不等於口水歌”
“等等.”方明華打斷他的話笑道:“坐火車來的?早上吃飯沒?”
“沒,不過我肚子不餓。”尚中敏趕忙說道。
剛才有些激動的情緒也開始平靜下來。
嗯,這個方主編挺和氣的,看來人不錯。
雖然不讚同他對詩歌的看法。
方明華聽了他的話,點點頭,又說道:“尚中敏,我知道你千裡迢迢來一趟不容易,肯定有一肚子關於詩歌的話要說,要不換個更大的地方我們討論討論?”
“什麼地方?”
“去西大,找間教室,請些學生來聽,如何?”
“好!我同意!”尚中敏竟然沒有一絲猶豫,立刻答應。
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方明華心裡暗讚一聲,也沒多說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他是打給西大中文係主任劉建軍。
“劉主任你好,我是延河雜誌社小方,有點事情想請你幫個忙,我想和一個來自重大的學生進行有一次詩歌討論會,講講現代詩歌,想放在你們西大.”
“好的,謝謝。什麼時候開始講?越快越好,就明天下午吧?這家夥估計是逃課過來的。”
“好的,好的,到時候見。”
方明華放下話筒,笑著對尚中敏說道:“好了,明天下午兩點半,西大教三樓一樓的階梯教室。
“那好,方主編,不打擾你工作我走了。”尚中敏站起來。
“喂,你晚上有住的地方沒?”方明華關心問道。
“方主編,這點不用擔心,我現在就去西大,找個宿舍混一晚上還是沒問題的。”尚中敏語氣中有點傲然。
想當初在重慶,重慶郵電學院、四川外國語學院、西南農學院就是到成都,川大、電訊工程學院,高校裡麵隨便串,隻要是詩人,能拿得出幾首像樣的詩,就不愁沒地方住沒地方吃喝。
這次他要如法炮製。
“那好,慢走,明天見。”方明華招呼了句。
送走尚中敏後,方明華就到隔壁辦公室說了明天要到西大和尚中敏進行詩歌討論的事。
趙暮春聽了立刻說道:“方主編,你這招好啊,變相擴大這次咱們專號的影響乾脆我想辦法聯係幾個記者來?”
腦袋轉速挺快的嘛。
方明華表示同意。
張顏倩聽了卻問道:“這個尚中敏膽子這麼大呀?一個學生竟然和你你公開辯論?也不怕丟醜。”
“顏倩,你可彆小看這個尚中敏,還是有幾把刷子的。”方明華悠悠回答道。
“我看了他投稿那首詩,很一般嘛。”
方明華沒有回答。
尚中敏不僅寫詩,更注重詩歌理論方麵的探討,曾經寫過《對現存詩歌審美觀念的毀滅性突破》《反對現代派》《為口語詩辯護》等重要詩論
口才絕對是一流的。
對了,後來到九十年代後下海經商,成為一個富豪。
方明華感到,這次尚中敏是有備而來,不知道會用他寫的哪篇論文?
晚上,方明華吃完晚飯就去後宰門找宋棠棠。
這段時間自己不寫作,隻要宋棠棠不去上夜大,兩人基本上都膩在一起,看看電影、逛逛馬路什麼的。
今天兩人就是壓馬路。
現在是五月份,初夏季節,到了晚上微風吹過很舒服。
兩人手拉手就在新城廣場上散著步。
這個年代廣場上沒有大媽大爺跳的廣場舞,卻有交誼舞、迪斯科,自從去年那場運動雷聲大雨點小結束後,各種舞會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
當然商業化舞廳還沒出現——國家不允許。
方明華邊走邊聊,就把尚中敏今天找他要辯論的事情告訴了宋棠棠。
姑娘認真聽著。
這段時間每次兩人出來散步,方明華都把編輯部一些事情告訴姑娘,所以宋棠棠對事情的來龍去脈知道的很清楚。
她聽完今天方明華的話,想了想說道:“明華,我感覺你對和詩歌的態度不一樣。”
“嗯?”方明華側過頭看著他。
“對於,你相對樂觀,而對於詩歌的前途比較悲觀,而是你仿佛像改變,改變大家對詩歌的認知。”
“甚至,我有一種感覺,你似乎想給詩歌的未來找一條更加適合的道路,否則你不會這麼主動大張旗鼓和一個大學生搞什麼公開辯論。”
“知我者棠棠也。”在女朋友麵前,方明華不必要隱瞞。
“不過我也沒你想的那麼偉大,我隻不過想說說我對詩歌發展一些粗淺的看法,也希望有人聽進去。”
真的。
彆在什麼口語化詩歌了。
要不然的話,若乾年後,人家還有莫言、餘樺在網上對著年輕人侃侃而談,深得00後的喜愛。
哪個詩人敢?
因為隻有梨花體烏青體羊羔體淺淺體讓人佩服的五體投地。
第二天中午吃完飯,方明華和詩歌組的成員全體出動,隻留劉為民守辦公室,連董墨也興致勃勃跟著要來。
雜誌社沒有車,四人擠公交車趕到西大,進了校門就看到路邊的報刊欄圍了一大群人。
“方主編,估計是你這次和尚中敏的辯論會。”張豔倩笑道。
方明華估計也是,他們走到報刊欄果然看到一則通告是以西大文學社的名義發的,下午兩點半在三教樓階梯教室,舉行一場詩歌理論辯論會會,辯論雙方為《延河》雜誌社副主編方明華和重慶大學學生尚中敏,歡迎文學愛好者參加雲雲。”
不過眾人看的不是這個,而是旁邊旁邊貼的另一張紅底黑字寫的通告——不,應該叫戰鬥繳文。
“《彆了,舒婷北島》!”
標題奪人眼球,內容更加火爆:
“我覺得應當和你們再見了,舒婷北島。
你們曾經朦朧,我們也跟著朦朧。
但不久我們就突然發現,我們朦朧什麼呢?
你們不相信一切,你們又並不是不相信一切。
你們為迷路的蒲公英朦朧。
你們為遠和近朦朧。
你們發出的聲音是奇特而勇敢的,也許在沙龍裡有你們的市場,或者在不諳世麵的學生中能夠再朦朧下去,
一進入現實生活,我們便發現你們太美麗、太純潔、太浪漫了,
是我們忍痛割愛,彆了,舒婷北島,我們要從朦朧走向現實
作者:重慶大學尚中敏。
臥槽!厲害!
方明華看了暗暗吃驚。
這家夥竟然用這種方式給自己造聲勢。
方明華幾人沒有直接去教室而是先到中文係主任劉建軍的辦公室。
劉建軍熱情接待他們。
“小方,你這個對手不可小覷啊。”劉建軍說道:“貼在校門口那張你看了沒?”
“看了,挺奪人眼球的。”
“嗬嗬,這個重大的學生還真有兩下子,昨天他到西大,你知道他乾了什麼?”
“乾了什麼?”
“找到我們學校的文學社社長,經過一番說辭,晚上就在一間階梯教室進行一趟詩歌理論講座,贏得掌聲一片,我是後來聽學生說才趕過去,站在外麵聽了會,且不說他講的觀點如何,但邏輯、口才都非常不錯是你的對手。”
“劉主任,那你就不管管嗎?”張豔倩嘟囔了句。
“管什麼?那個尚中敏有沒有講反動的話,為什麼要管?允許不同觀點的人說話,這才是大學之最基本的包容精神!”
張豔倩聽了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
這當然隻是一個小插曲,幾人閒聊了會,就一起出了教學樓,教三樓的階梯教室裡麵坐的滿滿的,方明華就看到正在和一群學生聊天的尚中敏。
看到方明華他們過來,尚中敏也趕緊過來,和方明華打了個招呼,又很恭敬向劉建軍問好。
“你們兩個,誰先上去講?”劉建軍一臉和藹,竟然做起裁判的角色。
“尚中敏,西大算我的主場,你先講。”方明華一臉微笑。
尚中敏也不客氣,說道:“好,方主編,如果你來重慶,我一定讓你先講。”
兩點半左右,文學社社長以主持人的身份講了開場白,說秉著學術自由,坦誠交流的原則進行交流。
“可以相互爭論,但不能人身攻擊共計,更不可以扣大帽子上綱上線下麵請重慶大學尚中敏同學上台演講!”
教室裡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
方明華趁機向後看了一下觀眾,竟然發現自己熟悉的人。
宋棠棠來了,妹妹方明麗竟然也來了!兩個姑娘湊在一起嘀嘀咕咕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