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樓,坍塌的側翼之後外側的牆壁之上,粗重的呼吸聲響起。
小安如同無視了重力一樣,踩在背側的彆墅牆壁之上,劇烈的喘息著,抬頭看向不遠處,可汗水卻從額頭留下來,落入眼睛裡,帶來刺痛,令他看不清晰。
池塘的水麵之上,那個佇立著的人影。
乃至是,無數散落在周圍的鐵片。
儘數碎裂,歪曲。
或者,被那詭異的人影拿在手中,仔細端詳。
狼壺、龍首、倚杆、橫壺……用儘了自己所擅長的一切技法,卻無法對眼前的敵人造成任何創傷。
反而是自己已經快要筋疲力儘。
隻是刹那的失神,便毛骨悚然,他猛然扭身,一支血色的晶體箭矢便已經擦著鬢邊,釘進了牆壁之中,貫穿三重,飛向夜空之中,消失不見。
“僅僅如此麼?”
被稱為戮血的白鹿天選者輕歎,將手裡的鐵片捏成了粉碎,如此失望:“可惜了,好不容易能遇到一個白鹿獵人,沒想到是個被趕出家門的家夥……白跑一趟。”
啪!
淒厲的血光自他的指尖飛馳而出,仿佛暴雨一樣,自牆壁之上留下一道道深邃的痕跡,緊追著少年的身影,宛如跗骨之蛆。
鐵片和血晶在黑暗裡碰撞,彼此劃出無數繁複的軌跡,最後兩兩泯滅,亦或者……在小安的臉頰和手臂之上留下一道道劃痕。
“太無聊了,太無聊了。”
戮血惱怒的揮手,五指連彈,將少年擊落在地:“拿出點真本事來啊,白鹿獵人!快點,再快點,不然就死吧!”
轟!
悶響自空氣之中爆發,血光結晶飛射四方。
自正中,被擊潰了。
那一瞬間,遠方終於傳來了少年的聲音。
他說,“好的。”
僵硬中,戮血低頭,才看到,掌心出現了一個血洞。
一縷微光,自少年的手中飛出,勢如破竹的擊潰了他的獵血,餘勢不竭的貫穿了他的手掌。
那麼快。
快到他的身體甚至沒有反應過來,直到現在,才察覺到,那撕裂的痛楚和毛骨悚然的恐懼,乃至……久違的興奮和狂熱。
“這是……”
戮血貪婪的舔舐著自己的血液,品味著其中殘存的肅殺氣息,心醉神迷。
而就在不遠處,池塘的邊緣。
小安低下頭,仔細認真的摘下了腿上的輔助義肢,察覺到上麵的劃痕之後,頓時不快的皺了皺眉。
就這樣,鄭重的將它放在了乾淨的石頭。
“看上去,季覺哥那邊的狀況不算要緊。”
他回頭,看向了遠處籠罩在黑暗裡的彆墅,輕聲說:“姑且就,陪你玩玩好了。”
就這樣,向著眼前的水塘,踏出一步。
波瀾掀起,擴散。
輕柔的水波撐起了少年的身影,然後是第二步,第三步。
三步走出之後,縈繞在少年身上的柔弱和輕靈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某種自靈魂中滿溢而出的肅穆與猙獰。
“向白鹿致以敬意吧,這位先生。”
他抬起了手掌,指尖的鐵片震去灰燼,“這便是上善所授予的爪與牙。”
就在他的指間,在鐵片的邊緣之上,有一線流光一閃而逝。
絢爛而璀璨。
如此飄忽。
卻令戮血激動的,渾身發抖,幾乎狂喜亂舞。
“飛光之鋒啊。”
他瞪大眼睛,咧嘴,無聲狂笑,同水波之上的少年對視著,兩者同時挺直了身體,撫胸,微微欠身,莊重又認真。
從口中吐露而出的,乃是發自內心的虔誠祝禱。
“——以此獵獲,敬獻白鹿!”
願此獵物和獵手之間的對決,上呈白鹿之天聽。
此為神聖之狩獵。
兩者,不死不休!
“媽的,媽的,媽的!壞了!壞了!壞了!”
殘破的大堂裡,一具具屍骸之間,六臂的大群雇傭兵已經汗流浹背,滿麵血汙:“支援呢,支援都死哪兒去了?”
從開始到現在,已經十多分鐘了!
一個荒墟,三個白鹿,一個熵,一個心樞……他都已經宰了六個了,可對手卻越宰越多,活的砍了,又來死的,死的砍完之後,又特麼來活的!
可支援呢?
支援又死哪兒去了?!
怎麼忽然之間隊友都全部掉線,自己變成單機模式了?還要麵對血量翻倍的BOSS!這逼遊戲是這麼玩的嘛?!
還是說,這是什麼職場冷暴力,自己被排擠了?
不至於吧?
不就是吃得多喝得多拉的多麼?可自己乾的也多啊!
自胡思亂想之中,他眼淚都快氣得掉下來了,可六臂揮灑,劍刃和刀鋒交錯劈斬,將身後一個從地上爬出來的對手斬成了碎屍。
鏖戰、狂血、克敵機先……他的六個大群賜福裡,平均每個都已經質變過兩次,尤其是狂血,三度質變之後,已經足夠他將自我的靈質超頻輸出到死。
可現在,已經死到臨頭。
陰冷的笑聲從他麵前和身後響起,如出一轍的聲音回蕩在殘肢斷骸之間,兩個長相一模一樣的男人仿佛幻影一般,徘徊在血水之中,尋覓著他的弱點和空隙。
而就在剛才,隻是錯身而過的瞬間,老湯的背後就已經多出了一道深可見骨的裂口。
“他媽的,食屍兄弟!”
老湯大怒:“怎麼又是你們倆這倒黴催的!有完沒完!”
“哎呦喂,傑瑞老兄,好久不見,你混的不怎麼樣啊。”雙胞胎之中的兄長咧嘴:“有緣千裡一線牽啊。”
“嗯?他不是叫史密斯麼?”弟弟咧嘴嘲弄。
兄長說:“上次他好像叫王強……”
“這次呢?這次叫什麼?我聽廣播裡喊伱叫老湯,大家認識這麼久了,真名也沒見你報過一次啊。”
弟弟嗤笑:“這樣不好吧,大家都是老朋友,就算你死了,我們好歹也是要幫你立個碑的,你名字太多,我怕寫不下啊。”
“沒事兒,不用立碑。”兄長揮手,神情和煦:“到時候吃進肚子裡,我們把他的名字記在心裡就行啦。”
“特麼的,你們倆爛屁股死絕了老子都不會死啊!”
老湯怒罵,心裡的眼淚卻流的停不下來。
陳行舟,這次老子算是對得起你了!
就他媽知道,從你家賺的錢裡麵就沒有一分是能白拿的……你個死鬼自己死了就算了,何必再帶上我呢?
惡寒躥升,殺意撲麵!
兩人的身影驟然仿佛幽魂一般消失在原地,近在咫尺,兄弟兩個手中的短刀默契無比的分攻兩處,速度快的不可思議。
即便是和老湯的六隻手的連攜猛攻相比較,也絲毫不落下風。
交錯的刹那,一刀捅進心臟,一刀捅進喉嚨。
並不算重創。
而老湯的劍鋒和斷刀也楔入了那兩張垂涎欲滴的死人臉裡,血液飛迸,生死兩分……本應該如此,但現在,地板上的屍體裡,已經到處都是兩人的屍骸了!
矩陣·萬影,所蒙受的上位傳承直指白鹿,而所帶的能力便是聳人聽聞的——分身!
彈指間,又是兩張一模一樣的麵孔出現在眼前,就連笑容都沒有絲毫的變化,再然後,變成四張,六張……
在接連不斷的嘲諷和怪笑中,血泊中倒下的屍體紛紛化為灰燼,而分身卻好像無窮無儘。就像是,深海一樣,將他漸漸吞沒。
直到老湯再受不了這精神汙染,驟然震聲:“四叔祖救命!!!”
那一瞬間,有一張衰老的麵孔從他的脖頸之上浮現,蒼白的長須隨風飄動,渾濁的眼瞳睜開。
“什麼事兒?哦,乾活兒啊。”
‘四叔祖’瞥了一眼周圍的景象,毫無動容,隻是問:“錢呢?”
老湯咬牙,從口袋裡掏出一枚金幣來,隨手拋出。
金幣落下,被他後背上伸出的一隻遍布皺紋和老年斑的手掌握緊了,微微掂量,四叔祖頓時失望:“假貨啊?”
“湊合湊合差不多就得了!”老湯大怒:“都什麼時代了,現代人早特麼用紙幣了。虛擬貨幣你收不收啊?”
這老登就是麻煩,每次出來乾活兒要錢就算了,而且隻收永恒帝國時期金幣!
市麵兒上哪兒那麼多?
就算有也貴瘋了,沒辦法,他隻能造假。
搞得他現在刻那逼皇帝的頭像比寫自己的名字都熟練。
四叔祖歎了口氣,撇嘴:“一代不如一代啊,越來越不講規矩了……”
“確實,越來越不像話。”另一張麵孔從脖子的另一邊浮現,唐突插嘴。
“我看啊,這湯家,遲早要完。”
一張戲謔的笑容從側臉的傷口中浮現出來:“要不雇我吧,阿虔,聯邦幣付款就行,幫你打完這一場,隻要九百萬。”
“小七閉嘴,少逼逼!”四叔祖瞪眼,“老子的活兒你也敢搶?”
“能乾乾,不能乾滾!”
老湯,或者說,湯虔已經受不了這幫各種意義上的祖宗們了,他媽的對手都快騎到臉上了,還擱這兒講價呢?!
“收吧收吧收吧,等我死了之後,看誰還給你們錢,你們就等著有哪個傻逼小孩兒給你們燒報紙吧!”
“行吧……”
四叔祖無可奈何的,最後歎了口氣:“就當打折,這麼點錢,最多五分鐘啊。”
說著,他張開口,將那一枚贗品帝國金幣,拋入口中,吞下!
然後,令人頭皮發麻的血肉增長聲就從老湯身上浮現,而就在那一張胡子拉碴的麵孔旁邊,湯虔的脖子上,多出了一個腦袋!
白發蒼蒼,長須飄飄。
老態龍鐘。
可渾濁的眼瞳緩緩抬起時,便煥發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烈光。
如是俯瞰著眼前錯愕的兩兄弟。
他說:“老樣子,你守,我攻。”
“好。”
湯虔不假思索的點頭,六臂之中的二手毫不猶豫的拋下了斷刀和裂開的劍刃,迅速乾癟、浮現皺紋和傷疤的枯瘦手臂,向著虛空中抓出。
再度握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