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耀興再忍不住,笑出了聲,自震怒之中,質問:“你也配嗎,陳行舟!你他媽的拿什麼和我談?!”
那一瞬間,桌椅摩擦的聲音,再度響起了。
在最後麵,抽煙的獨眼女人率先站起身來,拋掉了煙頭,走向了靈堂。迎著雷耀興近乎吃人的目光,站在了陳行舟的身後。赫然是雷武業生前麾下排行十一的契女。
緊接著,是第二個人,仿佛被強迫著一般,滿臉無可奈何的站起來,走到了陳行舟的身後。
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
自死寂之中,那些根本沒被雷耀興放在眼中的殘兵敗將們,幾天之前還在搖著尾巴向著他俯首稱臣懇請高抬貴手的垃圾,一個又一個的起身……甚至就連雷武業生前的幾個得力臂助,乃至其他社團裡的數個頭馬紅棍,此刻也毫不猶豫的站了起來,甩開身旁的人的拉扯,站到了雷耀興的對麵。
原本人滿為患的靈堂裡,如今的椅子居然已經空出了十之五六!
可依舊坐在原本位置上的人,除了雷耀興直屬的社團和幾個無法分割的盟友之外,已經所剩無幾!
此時此刻,連日以來雷耀興費儘心力彌合而成的版圖,竟然在轉瞬間,分崩離析。
哢。
季覺聽見了清脆的聲音。
在童山旁邊,童聽已經從口袋裡摸出了瓜子兒來,滿懷愉快的吐出了瓜子皮,看的他一陣眼睛疼。
你們以太之道走到哪裡,命都不要了都忘不了口袋裡裝的那兩把乾果瓜子了是吧?
真就什麼瓜都吃。
童畫隻能在凶案現場揣摩情殺動機,每天都隻能喊季覺哥下午好,可她長輩都一屁股坐在白鹿的眼皮子底下現場觀摩荒集分裂的大戲了……這段位差距是不是有點大了?
察覺到他的眼神,童聽回頭看過來,好像愣了一下,旋即無奈一笑,然後……把自己口袋裡的瓜子兒分了一把過來。
熱情邀約。
“……”季覺的表情抽搐了一下,下意識的想要擺手,可伸出去的手卻鬼使神差的張了開來,毫不客氣的抓了一大把。
哢!
清脆的聲音從最後麵,錯落響起。
季覺眼睛亮起,這以太的瓜子……是真的香啊。
多來點!
坐在這麼多大佬中間,就好像坐進了看不見的堡壘裡,原本隻要風吹草動就會被巨人一腳碾死的螞蟻也安全起來了。
以至於,根本體會不到此刻靈堂中早已經凝結成了實質的壓力。
殺意、憎惡和憤怒,仇恨以及饑渴……
荒原之中的獸類們爪牙相見,冰冷的氣息縱橫交錯,就連屋簷上墜落的雨滴,都凍結在了半空之中,宛如凝固。
空氣中,簌簌齊舞的微塵惶恐震顫,卻不敢落下。
在這短暫到難以察覺可是卻漫長到煎熬靈魂的寂靜,隻要一聲喝令,一個眼神,甚至一個動作,便足以點燃最後的導火索,引發前所未有的荒集內亂。
可在那之前,輪椅上的陳行舟輕歎著,沙啞的咳嗽起來。
狼狽的抬起手,擦拭,嘴角和口鼻中滲出的血絲。
剛剛換的正裝之下,蔓延開了一片觸目驚心的暗紅,傷口崩裂了,可他卻毫不在意,隻是慢條斯理的說道:
“在這之前,有件事情,必須要告訴你。”
他停頓了一下,緩緩說道:”前些日子我去了一趟瀛台山,有幸,覲見魁首。”
瀛台,魁首。
當這兩個帶著萬鈞之重的詞出現在靈堂之內的時候,死寂中,甚至就連粗重的喘息聲和口水吞咽聲都消失不見。
仿佛連野獸的魂魄和凶性也被懾服了。
在遊走在大海之上的瀛台山上,被所有白鹿追隨者所憧憬和敬畏的魁首,也隻有一個……曾經整個聯邦暗麵的主導者,在百年前一手平定了荒集分裂之災,踏著前任的屍骨登臨魁首之位的白鹿天人!
自從他對萬人之上的威權失去興趣,撒手不管之後,已經有十幾年未曾傳出過這位被稱為隱者的魁首消息了,而曾經被統和的聯邦暗麵又再一次理所當然的迎來了分裂,彼此鬥爭不休。
而現在,當魁首的意誌再度顯現的瞬間,所有人便都已經本能的,屏住呼吸。
“我跟他說,雷老爺子已經年邁,日漸昏聵,逐步背離白鹿之道,一旦有朝一日撒手人寰,恐怕麾下的人馬就會立刻失控。
荒集失位愈久,鬥爭失控,恐怕就將成為成眾矢之的,曆代話事人數百年之成就,就要毀於一旦。
就好比,現在……”
自間歇的嗆咳和喘息之中,陳行舟緩緩說道:“魁首問我,想做什麼?我回答的是,收拾人心,鏟除禍患,重整失序的荒原。
倘若僥幸能成功,就做個泥塑木胎,野蠻生長或許也是一種荒野定則……他同意了,說,讓我試試。
所以,我們打了個賭。”
“——我賭我能活下來,而我‘死’後,崖城的事情脫不了我的預料和掌控。”
陳行舟笑起來了,展開雙手。
顯現出胸前那一片彈痕中所侵染而出的猩紅。
這是魁首下達的指令。
直到現在,那一道漆黑的創傷依舊無法彌合,就算有了萬靈藥的輔助,也留下了一輩子都無法抹去的痛楚。
而同時,這一份痛楚,便是與死相爭而勝者的榮勳!
如是,傲慢的俯瞰著眼前的對手,告訴他:
“這場賭局,我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