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碎人亡。
隻是一瞬間,雷耀興便仰天倒下,自徒勞的掙紮裡,血儘而死。
死寂中,沒有人說話。
隻有季覺梗著脖子,仰頭,瞪大眼睛,恨不得拿個望遠鏡出來,湊上去逐幀觀察——他媽的什麼鬼?怎麼回事兒?發生了什麼?
一個重生位階丟進熔爐裡燒都燒不死,防禦強一點的,拿反器材步槍頂在臉上打都打不穿皮膚。
此刻,居然被一塊從地上彈起來粗瓷碎片割開了喉嚨,失血而亡?
甚至就連掙紮都沒有力氣……
這是個什麼原理?是個怎麼回事兒?
他的頭發都快豎起來了。
無法理解,搞不清楚,也想不明白。
在那一瞬間隻來得及感受上瓷碗碎裂時所浮現的一縷靈質波動,靜謐流轉,又悄無聲息,稍縱即逝的自靈堂之中掠過。
便貫穿了血肉和靈魂,奪走了生命,最終,回歸於黑暗中。
沒有拔刀相見,也沒有你死我活,隻是輕描淡寫的,完成了處刑。
一切都太過於理所當然了,以至於和季覺所認知的現實徹底脫節,甚至,顛覆,帶來的便是毛骨悚然的惡寒。
籠罩所有。
“這就是白鹿獵人嗎?”他失聲呢喃。
旁邊的童山回過頭來,“看得明白麼?”
季覺斷然搖頭。
“那是白鹿獵人的絕罰處刑,比飛光之鋒還要更上幾重的絕技。”
童山輕聲說:“在白鹿追隨者中,隻有三家獲封獵人的名號,被賦予了上善的爪與牙。他們的職責是捍衛荒野,維持循環,鏟除禍端。就像是獵殺入侵物種的獵人一樣,維持生態平衡和荒野延續。
在其中,安氏的職責,就是抹除內部的隱患,他們所有的技藝都是建立在獵殺同類的基礎之上……絕罰正是因此而誕生,外人注定無法理解,也無從窺探。”
他略微的停頓了一瞬,看向季覺的眼神越發微妙起來:“之前我以為聞主管能管得住一隻離群的白鹿已經是異數了,倒是沒想到,你能更青出於藍。”
季覺的表情抽搐了起來,好幾次,欲言又止。
明明挎著批臉麵無表情,氣質那麼嚴肅,眼神那麼認真,這麼嫻熟的吃瓜流程是怎麼回事兒?
你們童家多少都帶點是吧!
季覺忽然絕望的發現……怎麼這麼多世家裡,對比起來,最正常的居然是樓家了?
壞了,不會樓家其實也有狠活兒,隻不過樓大少被甩出來做了工匠根本就沒學到正經本事吧?
自錯愕和呆滯之中,地上的血色漸漸蔓延,屍體冰冷,再無任何聲息。
就連賜福和靈質都儘數消散了,化為了虛無之霧,隨風而去。
這要不是場合不對的話,季覺高低得提著工具箱上去挽救一下,眼睜睜的就看著材料失去價值,他居然不知道該不該痛心一下。
就這樣,安凝沉默的俯瞰,直到最後的光彩從雷耀興的眸中流逝。
一片空洞中,隻剩下黯淡的黑。
她收回了視線,最後環顧了一眼四周,就仿佛道彆一般微微頷首,轉身離去了。
一直到那纖細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整個靈堂內被凍結的氛圍才終於好轉了些許,可依舊凝重。
倒不如說,緊張惶恐更勝剛剛。
麵對白鹿獵人的絕罰,隻要等死就行了,可有的時候死並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究竟要麵對什麼。
自己的生命,是否又能繼續留在自己的身體中?
就在雷耀興周圍,蔓延的血色流到了心腹們的腳邊,可在死寂之中,他們卻甚至就連動都不敢動。
惶恐的等待著自己的結局。
直到嗆咳聲中,陳行舟的聲音傳來。
“人走燈滅,恩怨兩消。看在曾經的恩惠份兒上,伱們幫他收拾一下吧,停靈結束之後,一起合葬,也算成全雷老爺子和他的父子之情。”
輪椅上的男人說:“雷耀興既然已經死了,其他的就不必再追究,交了帳之後,你們去留隨意,想要離開崖城也沒問題。
也希望你們不要自誤。”
自那高遠又漠然的俯瞰之中,所有領受恩賜者表情不一,有的麵沉如水,有的眼神憎惡,更多的,馴服低頭。
雷耀興的處置就此敲定,接下來,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等待裡,陳行舟終於回過頭來,和煦一笑,向著所有人。
“難得大家同聚一處,崖城亂了這麼久了,也該選一個話事人了。”他提議道,“我做話事人,誰同意,誰反對。”
“我同意。”
就在他身後,鑲著金牙的豹紋皮衣矮子率先舉手,毫不猶豫,目露凶光看向四方,儼然一副忠心耿耿的樣子,誰敢反對大哥就打爆他的狗頭。
“我也同意!”
“我也是!”
“還有我!!”
在場所有人都爭先恐後的表達了讚成,生怕慢一拍就死無葬身之地。而還有的人,隻是站在老林的身後,靜靜看著這一切,微笑不語。
如是,見證著這一場鬥爭的終結,荒集的再度聚合,乃至,嶄新話事人誕生。
延續了半個月的暗麵廝殺,終於結束了。
自蜿蜒的血色映照之中。
不,或許廝殺從沒有結束,隻不過是暫時的,告一段落而已。
而現在,自靈堂之前,話事人陳行舟已經抬起了手,微微一停,頓時萬籟俱寂,寂靜再度到來。
隻有沙啞的聲音回蕩在靈堂之中。
“有勞大家撐我,做這十年一任的話事人。我不是雷武業,話事人的位子不是我陳行舟一個人的玩具。
十年之後,倘若還有後起之秀想要能者居上,還有財雄勢大的朋友想要爭一爭位子,有過江的強龍想要一統江湖,我也無任歡迎,到時候大家手底下再見真章。
但在這十年裡,崖城的荒集,就是我陳行舟的荒集!荒集的生意,就是我陳行舟的生意!荒集的牌子,就是我陳行舟的牌子!”
自肅冷的餘音之中,陳行舟的臉上再無和煦,隻有更勝雷耀興的冷漠和殘忍,如是發問,“你們,聽明白了嗎?”
萬籟俱寂,再無雜響。
自遠方細碎的雨聲之中,野獸們如同狂風之中的稻草那樣,馴服的低下頭了,再不敢表露出任何的抵抗和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