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怕是撐不久了,公府諸事全由陛下做主,阿衝這孩子,也拜托陛下看在阿野的份上,無論如何頑皮,寬恕他幾分。”
珠簾高卷,軒窗半開,寬大的梨花木案上幾碟瓜果點心,雙頰深陷,頭發雪白的亞特老者,正看著對座的皇帝請求道。
陽光溫暖明亮,他卻穿著絲麻的夾襖,露在袖外的雙手骨節支離,青筋突兀,如蒼老的鶴爪。
“老國公何言此話?你身體尚可,風寒而已,阿衝懂事,不象我那些崽子,個個讓人煩心。”皇帝的眼光落在案側的青銅獸上,目色傷感。
驍武公念舊,萱紙燈籠,春獵畫屏,身下的虎皮墊,都是入主中原那年的物什。仿佛昨天,他和穆那野,西門煊,還在這屋裡嬉鬨玩笑。
那時他們正當少年,力可舉鼎,誌可淩雲,跟隨一代雄主,橫掃千裡,睥睨諸國,何等的輝煌快意,燦爛有如天上太陽。
幾十年過去,世界漸漸變得無趣。他坐在天闕,曾經向往的雄偉宮殿,無上權柄,詩書禮儀,絲竹笙歌,都不能再激發他的征服欲。
唯有那個美得讓人窒息卻冷若冰霜的女子,讓他在追逐她的歡心時,還有點過去圍獵時的興奮。
此外,他捏捏懷中書信。那逆子,大巫預言的天煞孤星,竟真成為滅敵利器,不過兩年,便將他和先皇頭疼了數十年的休屠部給一鍋端掉。
聽到獻俘的消息時,他興奮得整夜未眠,仿若再次經曆千裡奔襲,萬軍搏殺,終於擒獲宿敵的熱血沸騰。
這世間弱肉強食,若非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神皇軍,能征善戰的三公怎會奉赫連氏為主?傲慢矜持的華夏世族,又怎會乖乖地臣服於他?
但,逆子敢挑戰他的權威,為西門煊和沈觀瀾的背叛辯護,他一怒之下將他關進地牢,任他被人下毒,然後逃亡。
隻有經曆過殘酷撕殺過的幼獅才能成活,他要看看,他如何絕地反擊。
與驍武公相反,懷化公精神矍鑠,笑容滿麵地接話:“依老臣看,阿衝懂事,各位殿下也都繼承陛下風采,個個英明神武。”
皇帝眼神鋒利地盯著驍武公,象一隻守在洞外的貓在看內裡的鼠:“朕聽人胡亂傳言,說阿衝竟去那勾欄瓦肆之處?”
驍武公依然有氣無力:“沈氏天珠貌美才高,衝兒曾對她有點心思,老臣瞧十三殿下已與沈氏訂親,便打消了他的念頭,誰知,唉,他自己殘疾,見她汙了,同病相憐,有時去看看她罷。”
皇帝凝視著他憔悴蒼老的臉,轉過話題:“逆子來信說要娶妻,到底沒忘朕才是他老子。”
狼崽子向來和自己硬碰硬,倒曉得千裡迢迢遞封信來,雖說語氣臭得象他那脾氣,好歹不曾失去禮數,和暗刺說的一致,女方出身小士族,他終究,少了大誌。
“恭喜陛下。”兩位國公同聲說道。皇帝搖搖頭:“逆子粗野倔強,有人拴著也好。朕今日一來探病,二來也與你們商量,七月在青州搞次會獵,讓小夥子們都撒歡跑跑,如何?”
一箭數雕。驍武公立即明白皇帝的意圖:這兩年朝庭風波疊起,人心浮動,他要亮亮兵鋒,警告那些胡思亂想的家夥。
西門康新任國公,端兒才從雲地歸來承世子位,皇帝想借此召告天下,此前的動蕩已結束。同時放靖北王出來,看看他和眾人的反應。
此外,拓跋府的嫡長孫沒有了,未來的世子究竟立誰?諸位候選公子的才能,懷化公和皇帝都想考察。
西域那邊是非不斷,雖說被那昭明一手平息,收複青穹的進程也被係列意外打斷,但必要的震攝還得跟上,以防西漠生出不該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