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化公自然也明白上意:“是該好好地聚得一聚了,吃肉喝酒,賽馬打架。我亞特兒郎如虎似豹,萬不能如漢家男子,聽到馬叫便嚇得屁滾尿流。”
“時間地方都好,陛下是想把十三殿下招回來了?”驍武公乾枯的臉堆出一道道皺紋:“他寫信來,便是理解陛下苦心。”
皇帝餘怒未消:“逆子,會獵尚可,其他,冷他一陣再說。”
驍武公眼中閃出幾許羨豔:“陛下和老兄弟都雄壯如虎,我走不動了,阿衝這模樣,我們,便在洛京遙祝陛下。”話沒說完,又佝僂著身子,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終於人去樓空,滿室寂靜,唯風在曠闊的庭院隨意穿梭。
驍武公凝望著庭院鬱鬱草木,昔日草原縱馬揮刀的少年已老,同生共死的弟兄們,死的死,散的散,病的病,變的變。
阿野戰死沙場已十年有餘。想到他曾寄厚望的愛子,老者心中陣陣隱痛:往事不能重來,死去的已遠,活著的,隻得一日日地挨下去。
腳步聲漸行漸近,穆那衝來到花廳,見阿公孤單靜座,疼惜地摟抱著他的肩頭,笑問:“阿舅走了?”
提起案幾鐵壺試試溫度,阿公入中原三十年,仍然保留草原習慣,喝奶茶不喜湯飲,叫來仆人換過:“太醫說,你要多喝熱飲。”
驍武公嗬嗬地笑:“漢人講究勞什子保養,細嚼慢咽,終不如我莽原大漠的豪邁灑脫。”
屬於赫連淵的時代將很快過去,新一代的狼崽子們,正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在這場殊死搏殺中,誰會脫穎而出呢?
“阿衝大了,要叫陛下,不得叫阿舅,這點你不如阿昭。”想起下落不明的西門昭,驍武公眼中閃過兔死狐悲的黯然。
“嗯,我們與陛下先是君臣,後才是親戚。”穆那衝點頭:“道理我明白,隻自小習慣了,難以改口。”
驍武公端起奶茶,幾許憂慮:“他問你到珠華的事,我給圓過去了。你想找出真凶,以告阿玨在天之靈,我懂,但沈氏,漢人有句話,叫瞞騙者候,死諫者誅,陛下並非先帝,你要提防。”
穆那衝撫著斷臂下空蕩蕩的袖子:“阿公放心,除了你,阿娘和婉兒,我不信任何人。再說,他赫連氏爭來搶去,與我何乾?”。
“怎會無關?若先太子早早繼位,你阿爹便不會,唉,這位陛下,若非我病體支離,還將你養得不知天高地厚,說不定,便與阿煊父子同樣下場。”
驍武公喘得片刻,撫上孫兒頭發,語重心長:“赫連氏的這場龍爭虎鬥,你要離得遠遠的,好好地看,看清楚了,再行動。”
拿起懷化公帶來的禮單,喃喃自語:“他,到底是肅王的外祖,老兄弟,難道,你我亦要生分了麼?”
一隻蜜蜂飛近,扇起金色透明的翅膀,瞧著嫡孫斷臂,老者眼神悲涼:“阿衝你猜,它會不會蟄你?”
穆那衝袍袖拂過,將那蜜蜂在案幾狠狠地碾碎,然後,純潔無邪地笑:“阿公放心,它蜇不到孫兒。”
碧天如洗,葉繁花瘦,驍武公緊緊身上的衣袍,自言自語:這風,怎如此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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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注:懷化公的話參照了南朝梁國,建康令王複的故事,彼時士族久居承平之世,不知有喪亂之禍,生活奢華,聽見馬嘶,竟嚇得直喊:“正是虎,何故名為馬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