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那衝轉出毓秀宮,照例覺得脊背滲出一陣陣的冷意,不知為何,每次見到這位豔絕天下的深宮寵妃,他都很害怕。
那雙美得不可方物的眼中似乎總透著陰寒之氣,讓她像是從天上降落的幽靈,又像是來自地獄的精怪。
這些日子他想清楚了一件事:阿爹和龍衛府的不幸,全源於這座他從小便熟悉的皇宮,天底下看似最莊嚴輝煌,實則最黑暗肮臟的地方。
他覺得他有必要重新認識它,以及,住在裡麵的每一個人。
火災後各宮各部或整修或搬遷,他借阿娘的名義送禮,基本把各處的情形弄清了大概,唯有這梅妃,看似最單純,卻最讓他摸不著頭腦。
冷如冰霜的隱士之女,和四族三公及朝臣全無關係,卻寵冠後宮十餘年,育有一雙子女也不甚關心,沒有為小皇子爭諸位的行動。
她似乎離群索居,遠離權利,對任何人甚至皇帝都極冷淡,迷霧般的女人。但,亂局卻偏偏發生在她入宮以後。
按理她也是雪豹案的受害者,雖說三司因沈玄微的被貶不敢重啟案件,但若她有一絲暗示,總會有人為了升遷冒險去查。
穆那衝心思重重地行在宮苑殿閣,柳徑玉階之間,突然想起毫無蹤跡的蘇容若,小子也是個不可琢磨的。
於是他遣人去約孫三立喝酒,都說酒後吐真言,也許能從他那處套出點信息。
清脆的笑聲傳來,宮女們在假山旁投壺鬥草。大火才熄,死者屍骨未寒,接著便是歲月靜好,一派升平景象。
真好,真他娘的好。他冷笑片刻,去到和碩宮向太後請安,陪外祖母說過半晌話,方走出宮門,沿著朱雀大街行得盞杯功夫,最後進到一家胡人酒肆。
孫三立正立在牆邊打量一幅重色暈染,衣帶翩然的西域飛天圖,見到穆那衝便抱拳行禮:“穆那公子英姿依舊,小可這廂有禮。”
穆那衝還禮落座,等胡姬上酒後,貌似閒談地開口:“點的龍膏酒,你看,黑如純漆,飲之令人神爽,孫小郎不妨多飲幾杯。”
自從與婉兒訂親,他與蘇容若往來頻繁,中間皆是通過孫三立傳遞消息,是以倆人雖未深交,麵上也說得上友好。
“以前聽說西域酒肆以勁歌熱舞娛樂賓客,是我漢家酒館缺少的特色,今日蒙公子相邀,特意早來,在廳裡看了看,倒真是有趣。”
孫三立臉不變色心不跳地說套話加假話,他以前當混世魔王時,幫大勇接待金瞳使者時,都常到胡人酒肆宴飲。
士族子弟都他娘的裝。穆那衝暗誹:同為男人,除去赫連十三那種不解風情的木頭,誰不曾悄悄跑到胡人酒肆看舞?然後在暗夜回味美豔胡女那火辣妖嬈的身段,雪白半裸的胸脯。
這小子狡猾,行事八麵玲瓏,能精準地把握蘇小六的意圖,禮節上無可挑剔,態度上不鹹不淡。
想到此節的穆那衝不由皺起眉頭:這仿佛是蘇宅對他定的基調,可,同為公府女婿,蘇氏對拓跋宕卻不錯,難不成,因為自己以前名聲不好?
蘇宅這兩年流年不順,先是老夫人生病,蘇子安顛狂,後來穀敏病故,蘇小六離家出走,好好的一家人,竟有衰敗離散之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