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山點了點頭,目光堅定,絲毫沒有疲倦之色。
這個動力是《花環》這篇的優秀帶給他的。
對於一個播音員來說,一篇好的就是有這樣的魔力,吸引著播音員不知疲倦的為這篇錄製,急切的想把它轉換成有聲語言,分享給更多的聽眾。
一下午的時間,關山又錄了四段出來。
《花環》一共錄製12段,一共十二個半小時。
這一天,關山就搞了八段出來。
這是什麼概念呢?路嶽生那侄子,兩三天才能錄個1段,這麼一比都不能說是龜和兔了,這速度快如東風!
第二天起來,錢家文再見到關山的時候,關山佝僂著,整個腰疼得直不起來。
“這、這是怎麼了?”錢家文問。
關山笑了笑,“過力了。”
畢竟是49歲的老同誌了,一天錄了8段,一共8個30分鐘,這是多大的量?!
而且不能自止。
關山也反思過,想著稍微克製著點自己,從從容容的錄製會不會更好一些,但一投入到播講當中,看到的內容,他心中的感情便抑製不住。
讀到雷神爺那段:“走後門走到我這來了!”,義憤填膺啊!再讀到然後哭訴:“兒啊,怎麼辦啊?”情感起伏特彆大,都是濃情的內容。
他把自己的感想和錢家文一分享,錢家文歎一口氣。
“這就是《花環》的魅力啊!”
錢家文想讓關山再休息一天,關山卻上了癮一樣,扶著腰執意要錄,興致很足。
“您身體能受得了麼?”
“小事兒。”關山擺了擺手,“我儘快錄完,你們那邊兒也能儘快拿過去,下個禮拜就播出了。”
錢家文勸不住,隻好繼續錄製工作。
關山身體的不舒服完全沒有影響他播講的狀態,反而狀態愈發投入。
錢家文坐在一旁,跟錄音員一起聽著。
關山捏著稿子,終於錄到“玉秀哭墳”這一部分。
梁三喜犧牲了,他頭一年才剛結婚,孩子剛剛滿月。
他過門不久的妻子玉秀和婆婆舍不得坐汽車,從火車站到連隊駐地一百六十多華裡,硬生生徒步走了四天走了過來。
關山捏著稿子很專注的播講。
可是等他念到玉秀抱著嬰兒哭墳這一塊兒,故事情節當中那種傷心的哭訴、那種依戀,等關山反應過來,他眼前的書稿竟然都濕了。
他摘下眼鏡,抹抹不住往外流淚的眼眶,突然說。
“壞了,不對。
快停一下。”
“怎麼了?挺好,不要停。”錢家文說。
錄音員也點頭,說:“好,好極了,關老師。”
關山重新戴上眼鏡,看向二人,隻見這兩位男同誌這會兒都在那兒哭。
停住以後,錄音員給倒回去聽了一下剛才錄製的部分。
關山感歎又噓唏,“連吃帶喝什麼都有,字音也聽不清楚了。”
“就這樣吧關老師,我覺得挺好的。”錢家文說,“感情太到位了,我和錄音員同誌剛才聽的時候,眼淚抑製不住。”
關山搖搖頭,“不行,你們剛才聽覺得感情到位,因為咱們手裡都有書,咱們也都知道故事的來龍去脈。
但是聽眾不一樣,完全是通過聽覺,通過咱們的有聲語言來理解。
沒有感情是不行的,不清晰了也是不行的,情感表達過了,思想感情就完全被裹挾了,過猶不及嘛。
我們如果表達不清楚,人家怎麼理解呢?準確是第一位的,得讓人聽明白。”
望著關山一臉嚴肅的模樣,錢家文心裡生出一陣敬意。
找關山真是找對了!
這才是真正的播音演員。
是真正通過實踐的挖掘感覺到播音真諦的演員!
於是重新錄,接下來就很順利,花一天時間錄了最後五段。
為什麼是五段呢?比原來計劃多出了30分鐘。因為按常規的語速不行,有點趕。
錢家文原計劃是周六以前完成這個作品,結果沒想到周一過來,這才周三就已經完活兒了。
他收好錄音,拉著關山一個勁兒的感謝。
“我還要拿回去給江弦同誌聽,我相信他一定會很滿意,全國的聽眾們聽了您講的以後,也一定會很滿意。”
關山仍舊是扶著腰,“您甭謝我,應該謝謝江弦同誌,創作出這麼優秀的,我能參加這部的錄製,這是我的光榮啊!”
“我代表央廣電台感謝您。”
錢家文鞠了一躬,隨後告辭,準備乘坐回往京城的火車。
他拖著行李,在進站前,找到火車站附近的一個售報點。
“有《人民文學》麼?”
“沒有。”
“《十月》呢?”
“賣光了。”
“那你這兒有什麼?”
對方抬眼看向他,“你要期刊?”
“文學期刊。”
“那你買《收獲》吧,今天剛到的《收獲》,今年的第6期,最後一期。”
“《收獲》?”
《收獲》也是雙月刊,市麵上新刊不常見,再者《收獲》編輯部審稿質量很高,當代文壇最有影響的作家也幾乎都跟《收獲》有關係。
出於這樣的信任和崇拜,錢家文隻要看到這冊期刊出了新一期就會買上一冊。
很快付了錢,他夾著一冊略有點厚的81年《收獲》第6期進到車站。
火車來的很快,他都沒來得及在候車室裡停歇,就上了火車,放好行李,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翹起腿捧著《收獲》看了起來。
從天津到京城,坐火車一路也就三四個小時。
《收獲》上刊發的長篇比較多,錢家文便掀開目錄,想要從其中挑選一篇閱讀。
其中一篇《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引起了錢家文的注意。
他是蘇州人,對“搖啊搖,搖到外婆橋”這首童謠充滿記憶:
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叫吾好寶寶,買個魚來燒,頭弗熟,尾巴焦,外孫吃仔豁虎跳,一跳跳到城隍廟,香爐臘簽儕翻到
此刻,見到有作者竟然用這個歌詞作為名,他立馬來了興趣。
再定睛一看,此文的作者正式江弦。
原本漫不經心的目光霎時間變得專注。
他放下腿,彎腰前傾,雙手捧著這冊雜誌,讀起了這篇:
“那時候不叫南京路,叫大馬路。
事情有一半就發生在大馬路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