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環》這篇結構大開大闔,人物命運大起大落,製造的矛盾衝突緊張又尖銳,又自然的在其中完成了人物性格的塑造和故事的演進,的可讀性非常強,絕對不是你所說的什麼英模材料水平。”
“我們有些同誌,還是太眼高手低了,自己明明沒寫多少文字,卻整天看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心浮氣躁,不腳踏實地,如何創作出貼近於無產階級的好作品。”
“.”
管謨業努努嘴,沒再激烈的去爭辯,也沒再說話。
但任誰都看得出來,這小子並沒服氣,並沒認同其他人的觀點,身上還憋著一股不服輸的勁兒,憋著一股很大的勁兒。
討論會結束以後,管謨業回到部隊,腦海中第一個想法就是要寫一個東西出來,一個能比《高山下的花環》更好的東西出來。
他這個人創作速度很快,與世隔絕,大概花了兩個月的時間,寫出了一部中篇,名為《透明的紅蘿卜》。
這個故事是他十二歲的時候發生過的故事。
那會他還在家鄉山東的高密縣生活,生活條件很差,所以也要幫著爸媽掙錢。
他在水利工地旁勞作之餘,因饑餓難耐,偷拔了生產隊一根紅蘿卜,被押送到工地後,專門為其召開了一次pd會,回家以後更是遭到父親的毒打。
管謨業將這篇文章創作完以後,讀了幾遍,自覺非常得意。
在的末尾,主人公黑孩麵對隊長對他的盤問,他先是“迷惘的眼睛裡滿是淚水”,然後“清澈如水”,又“滿是驚恐”,最後“兩行淚水從黑孩眼裡流出來”。
這份感受,既是管謨業兒時的記憶,又帶入了上次討論會其他人攻擊他時自己的委屈。
所以主人公的形象,老實木訥,受儘欺負。
此外,的文字又帶著幾分前衛的魔幻色彩。
江弦是公認對西方的現代主義寫作領悟最深的國內作家之一。
管謨業正是要以這樣的方式,來證明,自己的敘事方法同樣不輸於江弦,對西方現代主義的領悟不比江弦更淺薄。
創作完成以後,管謨業並沒有第一時間投遞給任何雜誌。
他創作完成之後,喜歡先拿給朋友、同仁們看一看,再往雜誌社投稿。
恰逢他回家探親的假期批了下來,管謨業便帶著這一篇以他的家鄉高密為背景的《透明的胡蘿卜》,回到他的這片故土。
這也就有了他和張世家的相遇。
管謨業先接過張世家手上的《人民文學》,掃了一眼,“又有什麼好作品?”
“《紅高粱》。”
張世家興奮說,“哎呀,好作品啊,寫的非常精彩,我剛和郵電局訂了300冊,準備發到各個公社的文化站啊。”
“是麼?我先看看。”
管謨業閉關這麼久,一門心思的投入自己的創作之中,並沒關注文學界又有什麼新的好作品問世。
聽到張世家如此推薦,他翻看《人民文學》,掃了一眼,看到兩個明晃晃的署名:江弦。
“又是江弦的作品?”
“是啊,這回他寫的還是咱們高密嘞。”張世家激動說。
“寫的高密?”
管謨業感到一陣不可思議。
他回到家,簡單收拾好以後,悶著頭將《紅高粱》這篇整個讀了一遍。
讀完以後,一種無法言語的複雜情緒出現在管謨業的心間。
那些充滿鄉土氣息的對話,鮮活而赤裸,充滿獷邁的力量。
管謨業寫《透明的胡蘿卜》,背景是自己最熟悉的家鄉,寫起這裡的故事,他得心應手。
但看過《紅高粱》以後,他悲哀的發現,自己寫最熟悉的家鄉,居然會寫的不如江弦。
這無疑是最諷刺的。
他一門心思想證明,自己並不比江弦差,所以寫了《透明的胡蘿卜》這篇。
可管謨業也不明白為什麼,江弦居然也在自己的當中選擇他的家鄉為背景。
於是一個再也不能找借口遮掩的對比出現了。
同樣是寫高密這片土地,同樣是帶著魔幻色彩的寫作。
管謨業能明顯的感覺到。
自己所寫的《透明的胡蘿卜》就像是一個青澀的小學生習作。
而江弦所寫的這篇《紅高粱》,完全是出自一個老練的大師手筆。
這讓管謨業回想起自己多年前第一次讀到《棋王》以後的震撼。
那時候,他對那些文字感到深深的震撼,想象著江弦這名作家,一定是一個長袍馬褂的妖道。
實際上,江弦隻是和他一般的年紀。
等管謨業已經習作幾年,開始覺得自己在文學方麵有才華、有天賦,甚至覺得自己能比肩那位同齡作家的時候。
一場赤裸裸的對比就這麼擺在了他的麵前。
事實也擺在管謨業的麵前。
他還沒辦法和江弦比肩,橫在江弦和他之間的是一條鴻溝。
至少在三年之內,管謨業絕對無法抵達他那樣的層次和境界。
“怎麼樣,那你看了嗎?”發小張世家又過來串門,順便和管謨業聊起《紅高粱》。
“看了。”
管謨業臉上閃過一絲苦澀,道:“確實是好,寫的真好。”
事到如今,討論會上的那份張狂和不服氣已經收起來了。
甚至在張世家問起他那天要給他看什麼的時候,管謨業語焉不詳,沒有敢把他那篇《透明的胡蘿卜》拿出來,甚至提都沒有提。
管謨業是感受到了《花環》問世以後所有部隊作家的心情:
在自己最熟悉的領域,寫不過一個不屬於這個領域的人。
這絕對足以令每個自稱作家的寫作者們汗顏了。
(討論會上管謨業對《高山下的花環》的不屑評價是真事兒。
管謨業自己在節目裡講過這事兒。
而且他說這話的時候,《花環》原作者李存葆就在旁邊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