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被揪著領子有些呼吸不暢,但浮士德還是沒有移開自己直視蜜莉恩的眼睛。而在聽完對方那番充滿了火藥味的話之後,她忽然咧嘴冷笑起來:“切,你還是一點兒也沒變呢,無論是說話做事還是那麼一根筋。還有你當我是幾歲小孩子嗎?誰會和你打架啊!”說完這句話後她便從寬大的袖口下抽出一根大約兩隻手掌長度,用山羊骨作為內芯的接骨木法杖。
也不知道浮士德低聲詠念了什麼,反正這根手柄部分鑲嵌著黑曜石,杖身雕刻著古代語的法杖尖端發出了溫和白光。當光芒籠罩了蜜莉恩揪住浮士德衣領的手臂之後光便猛地炸裂開來,於是刺目白光籠罩了整個半開放的房間,甚至驅散了燭光無法溫暖的黑暗。而在強光消失之後,格羅佛驚恐地注意到蜜莉恩的手臂上多了一堆鮮活的蛇花藤。這些顏色像是花園綻放花卉般豔麗,形態如同全身長滿柔軟花瓣的蛇的植物在蜜莉恩結實的手臂上蠕動著,並逐漸收緊身體一副要將她的手臂徹底絞斷的架勢,不過蜜莉恩毫不驚慌地伸出手扯斷了這些藤蔓,然後把它們丟在地上並狠狠踩了幾腳:“這種招待禮物你還是不要給我為好,浮士德。”
“哼,這本來就不是為你準備的,畢竟你這種莽夫也不知道蛇花藤的效用吧?還有剛剛多謝你了,格羅佛,我果然沒有看錯人啊。”理了理被扯變形的衣領後,浮士德扭頭對著依舊緊張地握著拳頭的格羅佛笑了笑,之後她恢複嚴肅表情並推了推臉上的半邊眼鏡,“好了,蜜莉恩你把梅西爾抱上,我帶你們去見客人。不過我想你可能不會喜歡那些家夥的,因為那都是一群有問題的家夥。嗬,也許是瘋子也說不定。”
在表演結束之後,那些被魔術師家族委派來解決西恩蒙特家族的敗類的殺手們便用各自的方法找到了在會客室內悠閒地喝著紅茶,等待浮士德把其他客人帶來的路易斯,這個平時像是狐狸一樣狡猾比蛇蠍更要狠毒的女人今日似乎並未帶著護衛一同前來,而她似乎也沒有攜帶任何武器。因此殺手們察覺到了此刻正是動手的最好時機,於是帶著死亡氣息的落網悄然張開,就像是伺機而動的獵手露出了牙齒,但是這些人並未注意在自己身後的獵手也露出了他們的獠牙。
正當路易斯準備再端起茶杯準備啜飲一口溫熱的紅茶的時候,她注意到從天花板上忽然掉下了一團血肉模糊的器官,而這團類似於肝臟的器官剛好砸在了她的茶杯中,並使這個精致的瓷器碎裂成幾塊。溫熱的紅茶混合著血液在鋪著邊緣以金絲繡著波斯菊的潔白桌布上快速蔓延,之後更多的血漿、混雜著斷骨的肉塊以及內臟如暴雨一般從完全黑暗的天花板上傾斜而下,但是這一次血肉之雨被無形的力量完全與端坐著的路易斯分隔開來。
“您果然預料的不錯呢,路易斯大人,那些家族裡麵還是有無法接納您的人。不過惡魔可真是危險的東西啊,這麼多技藝高超的魔術師居然瞬間就全滅了。這樣的力量······”隻是徒手就為路易斯建立起屏障的是個戴著精致古雅的金鱗鏤空麵具,下擺垂到腳踝的灰金色長袍上印著雙頭金鱗羽翼巨蛇家徽,蒼白皮膚宛若幽靈的灰發男性,他在看著那些從無形屏障上帶著粘稠血漿滑落的臟器和肉塊時忍不住發出了這樣的感慨。而隨即男人似乎感覺到了家主大人身上隱傳來約的怒意,於是他便趕緊閉上嘴不在發表任何言論。
在過了很久之後,略略挑起下巴吐氣的路易斯才改變了坐姿,將手指相扣的兩隻手放在了翹起的左腿膝蓋上:“隻要是存在於這世上的東西,那就一定有束縛它的方法。胡瑟夫你可彆忘了我們現在使用的魔術道具是怎麼製作出來的。”
“哼,你們人類真的是太可怕了,不僅僅要互相殘殺吞吃同胞的血肉,還要獵殺我等,將我等變為工具使用。”隨著這個難辨男女,甚至還帶有沙啞疊音的聲音響起的時候,盤踞在天花板上的黑暗消散了,同時消失的還有在桌麵上靜靜燃燒的蠟燭和地麵上的血漿和石塊,由骨架和生鏽鐵器製成的吊燈上鑲嵌的劣質寶石散發出斑駁的光芒,驅散了房屋中的黑暗,在牆壁上擁有多個頭顱的蛇影一閃而逝,隨後一隻造型隻能以詭異和怪誕來形容的惡魔從空中重重的落在了地麵上。
這隻惡魔首先能映入人眼中的部分是四肢,由不明金屬材料鍛造而成的彎曲刀刃與被從關節處斬斷的四肢熔接在一起,呈現深重灰青色的刀刃上攀爬著像是苔蘚又像是鏽跡的灰金色斑紋。與這樣異形的四肢銜接的身體和人類孩童的軀體相差無幾,隻是皮膚呈現岩石的灰白色且在肩膀、大腿以及後頸到腰部上有生長著由漆黑漸變為暗紅的角刺,纖細脖頸上的頭顱被牛皮與輕薄金屬片縫製而成的粗陋鳥頭麵具包裹,原本應該鑲嵌水晶鏡片的地方探出了一對與刀刃材質完全相同的螺旋彎角,這對長度甚至超過了身體,角質間穿插著不規則銀灰色金屬塊的角彎曲在身體的兩側。同樣生長著黑紅色角質與銀灰色金屬塊,末端呈現扭曲的勾狀的尾部緩慢舒卷著,甚至劃過那無形的屏障使其產生波紋。無法被麵罩包容的順聖紫色的粗糙毛發從麵罩後交錯的皮帶之間探出,並垂落在惡魔的肩膀上,從發間探出的尖耳內兩對銀灰色的獸眼正在轉動觀察麵前的兩個人類。
一直注視著麵前的兩個人類沉默不語的克萊弗托忽然抬起了一隻手臂掀開了緊張地吞咽口水的胡瑟夫的袖口,而從袖口下暴露出來的是一隻銀白相間,材料與雕刻圖案都不明的手鐲。過了許久之後,祂才低頭再次發出聲音:“我不明白,明明我等是因你們而誕生,為什麼我等就是與你們不同?難道這就是神的偏愛嗎?”
“哦,不知道克萊弗托您對我們人類有什麼獨到的見解?而且你如何證明我們的道具就是用異族製成的呢?你應該知道我致力於讓人類理解和接納所有的異族吧?”路易斯在歪頭淺笑的同時伸出一隻手撫摸自己的眼罩,之後她揮手示意胡瑟夫撤去屏障,“替我向海德拉問好,現在你該走了,彆耽誤我和浮士德夫人談話。”
“噗!看樣子你和克萊弗托聊得並不愉快啊,路易斯·艾登小姐。它可算是我們這裡性格最好的孩子了。要是伊斯貝拉那孩子的話,估計會在之後想儘辦法捉弄你的。”依靠著門框注視著自己手下的惡魔帶著怒氣離開之後,想笑又笑不出來的浮士德才扭頭看向坐在房間裡悠然抽煙的路易斯,之後她摘下自己的半邊眼鏡,一邊用衣角擦拭鏡片上麵的汙漬,一邊語氣輕快地說道。
“我本來想和它好好聊聊的,因為我一直以來都想了解惡魔到底有這麼樣的力量,但不是看見你來了嗎?所以下一次請容許我帶禮物上門,然後向它賠禮道歉如何?當然也可以讓胡瑟夫送過來,畢竟我的空閒時間也不多,家族的生意沒有我可是周轉不起來的。”路易斯說到這裡的時候還特意帶著意味不明的笑意看了一眼身邊因為受了驚嚇,所以臉色不大好的胡瑟夫,隨後她摸出了一個蓋著西恩蒙特家族火漆印的信封放在桌上,將其推到在方桌另一邊優雅坐下的浮士德麵前,“作為參演的報酬,這個就拜托你了······正好你也缺一個考驗梅西爾的地方對吧?這裡的話很適合她哦?當然我隻是建議而已,說到底決定權還是在你的手裡。“
“你真是太會找借口了,路易斯。我可不記得你是這種替彆人著想的好人。”揮手驅散空中嗆人煙氣的浮士德低頭看了一眼信封,之後她抽出自己的魔杖在上麵輕輕敲了敲。於是原本已經在信紙上乾涸的墨水從泛著淡淡金黃的信封的縫隙之中流出,然後在空氣中重新組合成一排排字跡獨特漂亮,語法與使用規整而優雅的文字:“尊敬的可妮莉婭·梅西爾·納爾森小姐,這應該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麵了,但本人還是得依照禮節進行自我介紹。本人名為路易斯·艾登,是以盜竊魔術與製作魔術道具著稱的魔術師家族西恩蒙特的現任家主,也是眾生之盟長老會的一員。現在我以七夜契約要求你前往謝瑞比蓋的郊外,調查切斯特頓公爵留下的莊園內發生的事情,並將被困在其中的機械之眼技術工會的成員畢維斯·舍內曼救出。發生一切意外,請務必優先保證這位先生的生命安全。”
“你這個女人居然當麵偷看路易斯大人的信件!看我怎麼教訓你!”終於反應過來浮士德是在查看信件內容的胡瑟夫皺眉大喝道,同時他握緊拳頭準備給對方來一記直拳作為懲罰,但是他在看見路易斯豎起手掌時又不得不停住手上的動作:“路易斯大人,這可是長老會的密函!”
“浮士德夫人也算是信得過的人,不然我也不會把交給她了。”對此似乎早有預料的路易斯一邊幽幽地說道,一邊將手中木製的煙鬥熄滅,最後一縷青煙在房間中消散。之後她斜眼看向一臉不忿的手下,“還有,胡瑟夫,這裡還輪不到你來說話。你難道不想繼續工作了嗎?”
“非常抱歉,路易斯大人,是我多嘴了!以後我絕對不會再犯這種愚蠢的事情了!”感覺到背後冷汗直冒的胡瑟夫連忙低頭道歉。
“以後注意就好。對了,浮士德你應該知道機械之眼是什麼吧?”路易斯略略頷首以後再次看向坐在自己對麵的浮士德。據她所知,“金屬之眼”是近十年才興起的一個民間工藝組織,加入組織的人大多數都是有奇思妙想和才乾,但是又沒有什麼錢的窮人。而他們搗鼓出來的東西大多被教會收購了。不過至於為什麼教會會將奉獻信徒的名額分一部分給這些金屬之眼的成員,大概還是和他們製作出來的“工藝品”有著密切的關係,不然她也不會派那孩子去打探情況了。
“不過是個民間得到了教會資助的小組織而已,我聽說有很多成員加入教會成為了奉獻信徒······成為奉獻信徒的話,教會就會給他們提供基本補助和無利息的貸款,並且不要求在短時間內立刻償還所有債務。嗬,這條件我都想要去申請看看了。不過話說回來,你還真是好意思說啊,以契約的名義?這樣的話,梅西爾根本就沒有機會拒絕吧?”將信件仔細讀完後便皺起了眉頭的浮士德揮動魔杖讓信件恢複如初,之後她不滿地將雙手環抱,對著戴上帽子準備起身離開的路易斯怒目而視,“而且那座莊園現在應該被教會的人封鎖了吧?你是準備讓梅西爾公然違背教會,這我可不同意。”
“關於這個嘛,我自有解決的辦法。胡瑟夫,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麼?”早有預謀的路易斯扭頭向自己的手下伸手。
“啊,十分抱歉,路易斯大人!”忽然想起什麼的胡瑟夫匆忙地從貼身的口袋中取出一張羊皮紙,然後恭敬地遞到了路易斯的手中,“昨天剛剛辦理下來的通行證。有了這個的話,即使是被封鎖的特殊區域也能夠進入。”
眯眼接過通行證的路易斯轉身就將它交給了露出驚訝表情的浮士德,之後她單手按了按頭頂的禮帽,勾唇露出得意的笑容:“現在應該沒有問題了吧,浮士德夫人?不過,今天我可沒空再和你聊下去了,因為還有一大堆事情等著我處理呢,所以有什麼事情等以後再說吧。如果你需要我做些什麼的話,就寫信交給朱莉就好。”說完她便邁著輕快的步伐離開了房間,而胡瑟夫則在向浮士德鞠躬後趕緊快步跟上。
“······路易斯這家夥,多半是選擇和教會合作了吧?利用自己的勢力一點點滲透進危險的內部,這倒像是她的做法。”背後開始滲出冷汗的浮士德幾乎是瞬間意識到路易斯話語中的意思,之後她改變坐姿將手肘放在腿上,並用交疊的手托住下巴看著放在桌麵上的信封,“沒辦法拒絕呢,這麼好的條件······就像是被人安排好的一樣滑稽又可笑不是嗎······梅菲斯特,你現在又在哪裡流浪呢?真是懷念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啊,在那個悲涼又可笑的時代。”
“這個房間原本是給臨時參與戲劇表演的人用的房間,不過現在已經空出來的了,你和梅西爾就暫時住在這裡吧。路易斯小姐還在會客廳等我過去商議事情,所以我就不陪你們了,晚上的時候會有人帶你們去餐廳用餐的。對了,如果你想好好呆在這裡的話就彆亂跑,之後我會把那些家夥介紹給你的。”
“吼吼,浮士德你這家夥可真是大忙人啊,慢走慢走!還有咱又不是小孩子,怎麼可能亂跑?”將梅西爾放在床上後,倚著門框目送浮士德匆匆離去的蜜莉恩用爪掩口打了一個嗬欠:“剛剛那兩個家夥真實有意思,身上也有不屬於這裡的花草的味道,還有血腥味。特彆是那個頭上長角的男人,他身上的血腥味可真是濃······那家夥到底殺過多少人呢?”
蜜莉恩從來不信任從鬼寇島的人,不過這倒不是因為她歧視島民的血統和信仰,而是因為在鬼寇島上生活的人大多都是在異常艱苦,甚至是險惡扭曲的環境下成長起來的,他們為了活下去,要不隻有不擇手段、隨時準備放棄任何東西,要不就是扭曲自己的心徹底變成怪物。夜晚展開的異界使鬼寇島的住民們恐懼黑暗內的一切,橫行的妖鬼邪神讓他們不得不堅定信仰,保持愚鈍和蒙昧。
“多麼相似,如果不結束對盲目的信仰的話,人是不會前進的,對未知的恐懼會限製對世界的探索和發現。”蜜莉恩在喃喃自語的同時,下意識地從掛在煙管上的煙袋裡撚出煙草碎往煙管裡塞,之後她忽然注意到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兩個小惡魔:“喂,你們兩個小家夥想乾什麼?不要躲躲藏藏的,給咱進來說話!”
“蜜莉恩阿姨好凶,娜塔莉好害怕,杜波伊斯要保護姐姐啊!”
“好凶的蜜莉恩阿姨,杜波伊斯才不害怕呢,娜塔莉害怕的話就快躲起來!”
在聽見蜜莉恩的話後大大方方地小跑進進房間的兩個孩子都有著十分罕見的銀紅色細膩皮膚,在這兩個外表年齡在十四、五歲之間的魔之子的皮膚與帶著嬰兒肥的臉上有著深紫色藤蔓狀的花紋,銀白色的額發之間一指長的晶紅色短角生出,並在昏暗的燭光下散發著迷幻的微光。雖然兩人長相十分相似,但是蜜莉恩還是第一眼就看出了兩者的差彆:稍微高一些的那個有著略顯修長、線條柔和的臉型,挺直的鼻梁上有明顯的黑褐色雀斑,四肢修長有力並且身體像是樹木那般纖細柔美。而矮一點兒的那個麵部線條硬朗,並且能夠隱隱約約能看見身體的肌肉輪廓。
他們兩個是中下級惡魔,交換與矛盾的雙子,娜塔莉·蕾·艾德裡安和杜波伊斯·蕾·艾德裡安。
娜塔莉的眼型和弟弟相比要細長一些,但同樣眼皮內斂下垂,銀白的睫毛濃密如蓋,眼角處有著向後延伸的黑色眼紋。同時娜塔莉的眼珠顏色為灰紅色,而杜波伊斯的眼睛則是玫紅泛藍的顏色。在光線發生變化時,兩人的瞳孔會不約而同地發生形變。仔細觀察會發現弟弟的五官要粗獷凶惡一些,而姐姐娜塔莉的五官更加小巧可愛,具有女孩這個年齡特有的俏皮。
由於自身的特殊性質,每個看見他們的人幾乎是一瞬間就會生出“這兩人是一家人”的感覺。不過據蜜莉恩所知,這兩個人之間的身份並不固定,比如有時候娜塔莉是姐姐而杜波伊斯是弟弟,有時候這兩個人的身份會交換過來,甚至有時候娜塔莉和杜波伊斯會交換著成為母親或者父親······隻有學會去勝任各種複雜的角色,學會真正理解感情為何物,魔之子們才會離真實的人類更進一步。
“······當年咱離開家的時候,咱的孩子也差不多十幾歲的樣子,不過現在他們都已經成為死者,沉眠於冰冷的墓土之下去往歸去之所了。”蜜莉恩一邊頗為懷念地自語道,一邊仔細打量這兩個穿著衣角和袖管以刺繡的形式繡著栩栩如生的白色荼蘼花和黃色鬱金香,內襯為血一樣的紅色的漆黑禮服的小家夥,在她眼裡他們看上去就像即將踏入社交舞台,但尚還懵懂稚嫩的貴族小姐和貴族少爺。
“魔之子的一切都不是固定的,他們擁有選擇的權力,和人類完全不同。”不知為何,浮士德說的話還在耳邊回蕩著,感覺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展開話題的蜜莉恩在咽了咽口水之後略略挑起下巴,看向互相牽著手朝著不同方向歪頭注視自己,又忽然露出意義不明的微笑的兩個孩子,然後開口問道:“那麼,你們兩個有什麼事情要和咱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