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寒點點頭。
關老師接著說:“今晚上你過來,我們舉行一個簡單的入黨宣誓儀式,以後工作也需要安排一下。”
“好。”
整整一下午,輕寒激動興奮的同時,也一直忐忑不安,流逝的每一分鐘都是煎熬。輕寒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誓言,不知道自己以後要如何踐行誓言。誓,猶命也。
1932年10月23日,農曆壬申年九月二十四,二十四節氣中的霜降。這一天,輕寒至死都記得清清楚楚。
當黑夜來臨,秋風瑟瑟,沒有月光,也沒有星辰,茫茫的夜色裡,輕寒獨自一人出門,奔向新生。
西十街176號的知新書鋪,二樓狹小的房間裡,小小的窗被厚厚的窗簾遮擋住。昏暗的燈光下,唯一一麵乾淨、整齊、潔白的牆上,懸掛著鮮紅的黨旗。
耿輕寒跟著關老師,緊握拳頭,鄭重宣誓:我誌願加入中國共產黨,堅持執行黨的紀律,不怕困難,不怕犧牲,為共產主義事業奮鬥到底!
宣誓結束,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從此就是戰友,就是同誌,就是兄弟,就是親人。從此生死與共,風雨同舟,肝膽相照。
關老師激動的低語:“歡迎你,耿輕寒同誌。”
“謝謝!”
兩人坐在狹小的閣樓上,熱烈的交談。關老師提醒輕寒前路漫漫,艱辛危險。從此世上就多了一個人,多了一個行走在刀鋒劍影之上的隱形人,多了一個站在黑夜裡期待黎明的人,多了一個戴著麵具獨自戰鬥的人,多了一個身在曹營心在漢的人,多了一個深陷蛇窟卻要獨善其身的人,多了一個與魔鬼深交的天使。
耿輕寒依舊是那個耿府矜貴的少爺,依舊是武田太郎最信任的中國人,依舊是奉天炙手可熱的新貴。
不同的是耿輕寒的另一個身份。關老師用他特有的清冷儒雅的嗓音低聲吟誦:故將軍飲罷夜歸來,長亭解雕鞍。恨灞陵醉尉,匆匆未識,桃李無言。射虎山橫一騎,裂石響驚弦。落魄封侯事,歲晚田間。
誰向桑麻杜曲,要短衣匹馬,移住南山?看風流慷慨,談笑過殘年。漢開邊、功名萬裡,甚當時、健者也曾閒。紗窗外、斜風細雨,一陣輕寒。
關老師吟罷低語:“無覓,從此以後你就是可以裂石的驚弦,而我願意做那驚弦之下的裂石。”
輕寒的聲音與關老師的清冷儒雅不同,輕寒的聲音低沉渾厚。輕寒鄭重的說:“我耿輕寒一定會蓄積而勃發,誓要做那蓄勢待發的箭上弦,以期一擊中的。請關老師,不,請裂石同誌轉告上級,耿輕寒誓要做那可以裂石的驚弦,以裂石響驚弦的力量對抗侵略者,直到把他們徹底打倒。不管是帝國主義,還是***,不過是一陣輕寒。沒有走不完的黑夜,黎明始終會來臨;沒有過不完的冬天,春天始終會到來。”
兩雙修長有力的手緊緊相握,從微涼到火熱,互相傳遞著熱量和熱烈。
霜降殺百草,陽氣收而藏。
這就是這個季節,這就是驚弦的身份。
關老師向驚弦同誌轉達了上級的第一個命令,確定奉天地下組織的那個叛徒身份。
這一天,輕寒一夜好夢,夢裡的家國強盛、富饒、幸福、快樂!
早上,槐花一如既往的輕輕敲門。
“寒哥,起了嗎?”
推門而進的槐花睜大了眼睛,嘟著嘴說:“醒了也不下樓,早飯得了,等您呐。”
輕寒笑著不動,張開雙臂:“過來。”
槐花乖巧的過去,輕寒伸手抱住小丫頭,附耳低語:“下午陪你去訂禮服。”
槐花粲然一笑:“好啊。”
“下月十六,宜嫁娶。”
槐花仰頭看著輕寒,水光瀲灩的大眼睛滿是驚喜。
“寒哥,這回不變了吧?”
輕寒心裡滑過痛苦,抱緊懷裡的小丫頭低語:“不變了,我想你成為我的妻,替我生兒育女,陪我終老一生。”
槐花嬌羞的貼緊輕寒,幸福的閉著眼睛。窗外初升的太陽,毫不吝嗇的把溫暖灑進房間,兩人靜靜相擁。此時此刻,歲月靜好。
許久,槐花輕輕推開輕寒,溫柔低語:“去吃飯。”
樓梯上,槐花皺著眉頭說:“老爺、太太那兒怎麼辦?”
輕寒寵溺的說:“交給我。”
“老爺來信了,放在書房裡。”
“嗯,說了什麼?”
“老爺身子骨跟從前一樣,湯藥雖不斷,沒好也沒壞。太太身子骨不太好,我娘勸著也不行。大小姐說是參加了那什麼特訓班,二少爺比以前好了很多,知道顧家了。三少爺跟日本人走的很近,現如今也是日本人眼裡的紅人。總之家裡一切都好,對了,我哥哥新娶了媳婦。”
“父親倒是越老越瑣碎了,事無巨細,囉嗦不少。”
“嗯,指定是報喜不報憂。”
“是啊!父親是個有擔當的,小時候祖父總是訓斥父親,那時我一直覺得父親不爭氣。”
輕寒苦笑一聲。
槐花側目看一眼輕寒,柔聲說:“老太爺看走眼了,老爺其實一直都是個爺們。”
輕寒噗嗤一聲笑了。
“這話從你嘴裡說出來有些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