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黃履這般灑脫外,太學養正齋裡的同窗也是各有各的性子。
若說官場上是大熔爐,將各式各樣的人都熔成差不多的樣子,那麼太學裡的太學生還是生鐵,有自己的棱角。
他們有鋒芒還不太會掩飾,還喜歡直言不諱,公然抨擊朝政。
除了黃履,黃好義,章越平日在太學裡交往頗多的當屬韓忠彥。
在衙內之中,吳安詩那等交朋友是來者不拒,吳安持一直端著,從不肯泄露半分家世。
韓忠彥則性子灑脫,多結交衙內,但有些衙內就算官再大,他看不上的,也是不搭理。對於寒家子弟如看得上眼的,如何七,章越這樣也不吝結交。
但在樊樓,章越與何七翻臉後,韓忠彥也與他斷了來往。
這點倒令章越感覺韓忠彥這人有些義氣。
不過韓忠彥有時說話也很直言不諱,他曾與同窗談道:“我還以為隻有我們這些官宦子弟才講弱之肉,強之食這一套,沒料到那些寒門子弟更講如此。他日若是為官,怕是變本加厲。”
章越從旁人口裡聽說後,真覺得韓忠彥是口無遮攔,但人家說話也非無的放矢。
科舉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他們都是擠掉了無數人才到達這個位置,那些被自己打敗的人沒什麼可同情,各有各的可憐之處,故而似比韓忠彥更信奉實力至上,等價交換。
才有負心多是讀書人之說。
轉眼到了三月,章越在學業上刻苦用功,詩賦文章文章可謂日進。
太學私試,章越的詩賦居然是破天荒地得了上。
這自是陳襄教導有功,章越將此事告訴陳襄後,陳襄看了章越的詩作後,也很是高興對章越道:“我還道你最少要五年方可將詩文寫的登堂,如今……不過莫驕傲,隻是登堂尚未入室。”
章越聽了後很是謙虛了幾句。
除了陳襄那,歐陽修也有走動。
蘇軾河南福昌縣今河南伊陽西主簿,蘇轍則為河南府澠池縣主簿,但二人都沒有赴任,又為歐陽修推舉參加製科考試,如此寓居於懷遠驛裡。
章越在那邊聽歐陽發說,二蘇問明自己在蒐集齋所在之處,約定有暇時上門拜訪。
對於蒐集齋,章越近來都去得不多。
刻章如今已成了自己愛好,而不是謀生手段。
章越每月刻得章越來越少,這鋪子總想著哪日是否關掉。
不過章越刻得少了,卻是精了。汴京裡可謂彙集了天下喜好的金石之人,他們都對章越的刻章評價甚高,哪怕刻得少,沒事,咱們也可以加錢。
這些金石家如同狗大戶,絲毫不差錢的做派。
於是章越手上隨便一個章即是翻翻。
如今儘管賣得少了,但每月鋪子也可入十幾貫錢。
有了這個收入,章越何樂而不為,反正就當作是副業收入好了。
現在章越對刻章興趣倒沒有那麼濃了,轉攻書法。
汴京文人刻章獨此章越一家,但書法名家就多了,章越書法雖好,但如今也不算出眾,故而賣不到幾個錢。
但不少買不起刻章的人,到了蒐集齋後看了,覺得章越這字還不錯,還不貴,反正來也來了,咱們也不能空手而歸順便買一副字吧。
後來的日子證明,這些最早買章越字的人,一個個都發了財。
其中一人姓盧,曾買了章越百副字,但後來家道中落索性拿去賣了。
以後這位姓盧的子孫對這位祖宗實在那個是氣啊。
有了刻章引流,這蒐集齋裡字畫,器玩銷量也不錯。王安國一直要章越撰書,章越卻一直拖著,後來他索性將蒐古齋另一間改為了書肆茶室。
到了大相國寺萬姓交易之日,王安國就毫不客氣把自己當作此地主人般,帶著一幫文化界的朋友們到此喝茶品茗。
哪知王安國的書倒是沒賣了幾本,但蒐集齋的刻章,字畫名氣卻幫章越作了一波推廣。
除了王安國,平日閒時,唐九也會來蒐集齋也算坐鎮。
這日章越至蒐集齋,先是將自己這半月刻的三個刻章帶來,同時也對對賬,這樣的事他還是要親力親為比較好。
章越在裡麵算著賬,外頭即聽了一個聲音道:“把你們東家喚來。”
章越一聽朝外頭看了一眼但見好幾個都是潑皮破落戶模樣。
章越對唐九撇了撇嘴,唐九即放下酒葫蘆出門。
一名潑皮作揖道:“咱們兄弟幾個在大相國寺作營生好些日子,也沒來拜會街坊鄰居,著實過意不去,今日特來賠罪。”
夥計道:“不敢當,不知你們作什麼營生?”
這名為首潑皮笑著道:“無本借錢的買賣,你借我錢來,趕明兒還你再還息五成,這買賣如何?”
這時唐九走到這名潑皮麵前道:“哪裡來得人,也在此撒野?”
“你什麼人,小心……”
潑皮正要開口,唐九一拳頭打在他的臉上,對方捂著嘴道:“好,你動手,給我等著。今兒咱們就賴你身上了。”
說完一眾人走了,夥計歎了口氣心道:“這漢子好不曉事,惹了這些人,以後哪有安生的。”
卻見唐九回到齋裡繼續喝酒。
又過了片刻,又有人喚道:“三郎在嗎?”
章越瞧了一眼就擱下筆立即迎了出去。
“二姨。”
原來來人正是楊氏,章越一麵命夥計到茶,一麵請對方上座。
楊氏道:“要以往二姨定說你臨近解試卻不好好讀書,玩弄這些金石,但如今知你是曉分寸的,也就不說了。”
章越笑道:“二姨,三郎也是平日讀書讀得疲了順手為之,倒也是不缺這幾個錢。”
楊氏點點頭道:“你能知輕重就好。”
章越問道:“二姨來此有什麼貴事麼?”
“怎麼沒事就不能來你鋪子裡坐坐?”
章越笑道:“二姨來此,三郎定是掃榻以待的。”
楊氏笑道:“確實有一件正經事。”
說著她命丫鬟拿出一疊地契,身契之類的事物。
“這是?”
楊氏道:“這是洛陽城西一處田莊,田莊上下有百畝餘山田地,還種些果子菜蔬,還有十幾名打理的莊客,這是田契身莊客的身契,以交割文書一並在此,你寫個名字就好。”
章越看著這不明不白的田莊不由問道:“二姨,為何平白贈我這些莊子,你也知道姨夫……姨夫不會允的。”
楊氏笑道:“這與他沒有一文錢乾係。”
“那就是惇哥兒?”
“我就如實說了吧,這是你二嫂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