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回過神來,對著這個蒙古漢子,試探地問:
“那你呢,哈什兔伯父?”
“俺的命,俺的一切都是老家主給的,夷丁騎隻忠誠吳家家主。”
蕃將抬起頭,眼睛裡滿是決絕:“家主,撤吧,俺們護著你衝出去。”
“哈什兔伯父,世璠謝謝你。”少年心裡五味雜陳,想不到他今日大難臨頭,居然是一群蕃人願意誓死跟從。
少年名喚吳世璠,係明朝遺臣、清朝平西叛藩吳長伯之嫡孫,大周第二任皇帝,與清廷康熙帝並存3年的漢人皇帝,也是中華大地,最後一任漢人自稱“天子”的割據政權。
“陛下,事到如今,不如暫且移蹕吧,有哈將軍護著您,您先避敵鋒芒,然後大事可緩緩圖之啊。”青年太監也趁機進諫道。
少年沒有理會他們,而是抬頭仰望著天空,璀璨星空中的點點星光如詩如畫,點亮著夜空的每個角落,閃耀著明亮而不耀眼的光。
恰逢此時,熠熠星光中有流星劃落。
“或許……天意吧。”
少年輕聲嘟囔,又回望太廟,看著吳家列祖列宗牌位,十數息未言。
隨著周遭的喊殺聲越來越大,少年眼光從太廟拉回,眼神中充滿了決絕。
“大伴,替朕更衣。”少年對青年內侍說道。
“奴婢立刻去把盔甲帶來。”青年內侍抬腿就要走。
“不,換袞冕。”
“陛下……事……仍可為啊……”青年內侍的眼淚瞬間滑落,聲音也跟著顫抖起來。
少年不語,靜靜地看著這個陪伴他長大的內侍,眼神中寫滿了堅定。
“奴婢遵旨……”內侍無奈,抹了抹眼淚,與小太監一同前往尚衣監。
“你,你,你,你,四個人過來。”少年指著四個小太監,向他們勾了勾手指。
“陛……陛下。”小太監瑟瑟發抖地走近少年,跪倒在地。
“你們一組兩人,去寧壽宮和坤寧宮,見太妃和皇後,跟她們說,走吧,從後山走吧。”少年頓了頓,“然後你們也跟著她們走吧,不用回來了。”
“是……”
等內侍走開後,少年笑著對蕃將聊了起來:
“哈什兔伯父,你跟吳家幾年了?”
“四十四年了,當年老家主撿俺的時候,俺才十二歲。”蕃將如實回答。
“四十四年……崇禎十年,父親才兩歲吧。”吳世璠感歎道。
漢子甕聲甕氣地回答:“嗯啊,俺還帶公子爺騎過馬咧。當時公子爺的馬突然瘋了,差點把公子爺甩下來,是俺撲過去把馬上的公子爺抱在懷裡,最後公子爺沒事,俺頭撞了個大包,睡了半個月。老家主心善,不扣俺糧餉咧。嘿嘿……”
就在二人閒聊之際,內侍手捧袞冠,小跑著過來。
吳世璠見人來,也大大咧咧,在太廟前自己就解開腰帶,把身上的便服脫了,隻留下貼身內衣,接著由內侍伺候穿著:
內侍伺候吳世璠足穿赤舄、翹頭履,身著黻領中單,束纁裳,穿玄色冕服,後身係大綬及後綬,前身正中係蔽膝,腰部束大帶,外罩白玉革帶,腰部左右兩側懸掛玉佩及小授,再頭戴十二旒冕冠,最後再手持玉圭。
漢子淳樸,看著主仆幾人忙前忙後的樣子,直愣愣的提醒道:“家主,這衣服不適合騎馬突圍。”
“……”
吳世璠主仆忽然被這個耿直漢子一番話頂得不知道怎麼回答。
隨著喊殺聲越來越近,吳世璠轉過頭跟哈什兔說:“伯父,帶你的人,陪我去大殿吧。”
“是,家主。”漢子回答後,提起長槍掉頭就回去點起部卒。
待內侍顫顫巍巍的給皇帝整理好衣冠,內侍已是淚流滿麵。
內侍本是水西安家的族人,水西安家叛亂被平定後,幼年男童全被閹割。
僥幸存活的閹童,部分被送入清廷,部分留在雲貴伺候吳家,至今已近廿載。
看著自己侍奉的吳家已難有重整之勢,看著自己陪伴成長的世孫已然成為謙謙君子,今日又像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心中五味雜陳,既是欣慰又是悲傷。
吳世璠看了看身上的天子袞服,覺得有些可笑。
這黑龍袍多好看,他愛新覺羅家為什麼就不要呢?這峨冠博帶多好看,為什麼一定要逼著彆人跟他們滿洲人一樣金錢鼠尾呢?
如今這衣冠,世璠守不住了。
回過身來,抬腳大步走入太廟,神情嚴肅,行叩拜大禮。隨後起身,拿起供奉的先王寶刀,腰插匕首,頭也不回,走出燈火通明的吳氏太廟。
吳世璠看著太廟外凝望著他的眾內侍、親衛們,看著他們眼神中的期待,緩緩地說:
“走吧,各自走吧。”說完,直往大殿走去。
眾內侍親衛,聽言後麵麵相覷,轟然作鳥獸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