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1 / 2)

五爪龍、四翼鳳、混沌豹子、三眼虎,還有肋生雙翅的熊羆,這些形狀奇異的獸類都化成了一枚枚精致的刺繡,點綴在鋪天蓋地的四周幔帳之上,碧水綠灑金的錦緞宛如水簾般從天際垂落,圍出一方靜謐華貴的空間。

帳內光線暗弱,酈璟睜大眼睛望著幔帳上的繡紋,心裡疑世上真有這些異獸麼,還隻是凡人的妄想。

最初,酈璟的母親裴王妃想讓繡娘在幔帳上刺出龍生九子的紋樣,卻被璟父楚王勸止了,說‘恐有僭越”,璟母便又選了這些形象生怖的珍奇凶獸,璟父還是覺得不妥,怕嚇著孩子。

璟母由是冷笑:“文德皇帝一生戎衣汗馬,平定海內,大誅四夷。多少屍山血海都過來了,他的孫兒連區區繡紋也怕麼?”

璟父不語,璟母又吩咐繡娘將這些異獸的形貌刺繡的凶猛些,“練練膽量,堂堂文德帝室血脈,彆一個兩個養的心懦膽怯,連個婦人都怕!”話中意有所指,璟父不敢再言。

酈璟小小的軀體包裹在柔軟的被褥中,熏爐中殘留的香氣依舊染的人昏昏欲睡,他不敢再睡,隻好在心中默數著,數到快三百時,幔帳被輕柔的拉開,初晨的旭光灑了進來。

天亮了。

兩名靈巧的帷帳婢女雙雙掛起兩邊幔帳,動作整齊的宛如鏡像對稱,隨後映入眼簾的是乳母孫氏那殷勤含笑的麵孔,其後依次是兩名佐助乳母為酈璟穿衣著鞋的侍衣婢女,四名準備洗漱梳頭的櫛巾婢女,六名整理內室的端灑婢女,門外還候著十二名雜使婢女。

王妃的傅母於氏獨自立於窗邊,晨光照在她的側麵上,臉上的皺紋堅硬如岩石紋路。

酈璟的母親裴王妃禦下甚嚴,乳母與婢女們手腳麻利的服侍酈璟起床梳洗,十餘名奴婢團團圍著一名六七歲幼童忙碌,偌大的屋內隻聞裙擺的窸窣摩擦聲,幾不聞人聲。

待用完早膳,已至辰時三刻,於氏親自為酈璟係上綴有明珠的玉帶,披上赭色斜紋輕紗罩衣,最後戴上小小的麒麟繞珠紫金冠。她上下端詳一番才滿意道:“成了,世子出門罷。”

酈璟正要邁步出門,忽聞屋外一陣輕淺卻整齊的腳步聲,隻見門口出現一位明豔高挑的宮裝麗人,被七八名美貌婢女如眾星拱月般簇擁著。

裴王妃望之不過二十七八,膚若凝雪,神情冷漠,無端端震懾的屋內鴉雀無聲,連原先些許衣裙窸窣之聲都沒了。

酈璟白玉般的小臉上今日第一次綻開笑容,想撲上前,“阿娘……”

裴王妃平靜的打斷:“禮數呢。”

“……”酈璟平靜下來,抱起小手行禮,“見過母親,問母親安好。”

——他年滿七歲之後,母親就以男女之防為理由,不許他靠近親昵了。

裴王妃挑剔的打量兒子,似乎不甚滿意,方道:“宮裡人多嘴雜,如今你父親還沒從秦州回來,你更要謹慎小心,莫要落下錯處。謹記——多聽,多思,少言語。”

酈璟低頭:“孩兒記下了。”

傅母於氏微笑著走過去,“娘娘慎重不錯,但我們也不能太老實了,倘世子在宮學裡教人欺負了,難道也要不聲不響?”

裴王妃唇角彎起一絲微妙,“欺負?如今宮學裡可沒人會欺負璟兒。不是不敢,就是沒得功夫。”

*

諸王府離皇宮有遠有近,楚王雖立府較晚,但宅邸卻離皇宮很近,馬車半個多時辰可達。

馬車剛出府一會兒,就聽鈴聲輕響,駕夫叱聲熟悉,原來是齊王家的兩輛馬車從隔壁永興坊的側巷駛出,第一輛馬車蓋的錦緞上繡有吳郡張家的徽記——一叢秀麗的滴水蘭花。

酈璟隔著簾子聽了稟報,便放下書卷,拿起掛了金絲的小玉槌在車壁內敲擊幾下,馬車緩緩停下了。酈璟在乳母與奴婢的攙扶下下了車,等著給齊王家的張王妃行禮。

兩路車隊才靠近,酈璟還沒來得及張嘴,隻見齊王府第二輛馬車簾子掀起,一名粉妝玉琢的錦衣男童大喊著‘停車’,又不等駕夫勒住馬匹,就從車上一躍而下,在一眾婢女侍衛的驚叫呼喝中連蹦帶跳的跑到酈璟身邊,活脫一隻靈活敦實的小猿猴。

車簾掀起,劉側妃秀眉緊蹙,急急嗔罵:“你這猢猻!說了多少回等車停了再下去,若是跌傷了腿,等府裡分小馬駒時沒你的份!”

酈敬宣裝作沒聽見,拉著酈璟的胳膊,“阿璟快走,我坐你的馬車!”

第二輛馬車車簾掀起,露出兩張與酈敬宣酷似的男童麵龐。

大些的男童皺眉,“三弟你又亂叫小叔父了。”

小些的齜牙,“我要告訴夫子去,你不守禮數,再罰你抄書!”

酈敬宣扮了個鬼臉,“你敢!你敢告狀我就告訴夫子,你上旬的功課是大兄代寫的!”

劉側妃捂起額頭,“怎麼能當街……你們三個,都閉嘴。”

酈璟被敬宣扯了個趔趄,還是堅持先行禮,“見過兩位堂嫂,兩位堂嫂安好。聽說這幾日五味觀為慶賀蜉蝣道長歸來,要淨壇做法事,兩位堂嫂莫不是前去敬香。”

張王妃從車窗一側探出臉來,滿月般的麵龐甚是和氣:“嘖嘖,瞧瞧靈壽兒這,這定性,到底是映娘有能耐,這麼會教養孩子。”轉頭與劉側妃打趣,“你我這般的粗人,也就配養出三隻猢猻來。罷了罷了,還是回去多抄幾遍經書,少生氣吧。”

劉側妃以團扇遮麵,不住輕笑。

兩路馬車繼續行進,前方便是岔路口,一群婢女侍衛擁著二妃馬車向西麵而去,酈敬宣與酈璟一車,跟在敬道與敬元的馬車後頭。

敬宣熟門熟路的掏出酈璟案幾下的食盒,邊吃邊含糊道:“……其實阿耶不喜歡阿娘和母親去五味觀的。”

“你應該喊劉妃娘娘阿姨的,王妃才是你阿娘。”酈璟給敬宣倒了碗熱騰騰的奶湯,“那……她們為何還去五味觀?”

敬宣白了他一眼,“少廢話。你阿耶說的話,你阿娘句句都聽嗎?”

酈璟默默的繼續倒奶湯。

敬宣吃的滿嘴點心碎末,邊吃邊歎氣:“唉,三伯貴為天子,也沒強出多少。阿娘說他事事都聽杜皇後的,連妃嬪都不敢召見,還不如我阿耶呢。大家都一樣啦,誰也彆說誰了。”

酈璟低聲:“可是,太後崇佛。”上行下效,是以皇親貴族也多崇佛法。

敬宣滿不在乎的一抹嘴巴:“祖母寬厚著呢,不會在乎彆人去寺廟還是去道觀的,是阿耶太小心了。前兩日我用彈弓打下了一隻呱呱亂叫的烏鴉,祖母還賞了我酥餅和鑲了紅寶的金絲馬鞭呢,說盼我將來當大將軍!”

酈璟心中一動:“沒給敬元與敬道賞賜嗎?”他倆便是適才兩個男童,皆是張王妃所出。

敬宣用力一擺手:“他們又沒打下烏鴉,何況祖母素來喜歡我!”

酈氏皇族兒孫眾多,褚太後估計連麵孔都認不全,唯有爽朗矯健的敬宣能得她多誇幾句。

說著,敬宣從懷中掏出一副簇新的烏木銅絲彈弓,塞給酈璟,“喏,我特意叫人給你多做了一副,彆給大兄二兄瞧見了。等今日下學,我教你打彈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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