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慶秀年紀小,急道:“什麼裝蒜,說話這麼難聽。學鐘沒敲響我們就不算遲到,你管我們什麼時候到!”
魯王府雖然不見得喜歡杜皇後,但顯然更討厭褚家人,於是敬熙也陰陽怪氣道:“你們三個遲遲不來,我還當你們知道了羞恥,不來了呢。”
褚慶義皺起眉頭:“什麼羞恥。”
敬美大聲道:“這稼桑學宮明明是酈氏皇族子弟讀書之所,你們三個姓褚的怎麼好意思厚著臉皮來混蹭呢,這算什麼?”
敬道笑出來:“還能算什麼,魚目混珠唄。”
敬元扯了他一下,低聲:“彆說了。”
敬良陰陽怪氣:“其實魚眼珠子味道不錯,魚目?哼,他們也配!”
敬勇趕緊裝模作樣道:“魚眼怎麼混得了名貴的珍珠啊,貴賤之分,天差地彆,瞞得過誰啊。”
敬熙細聲細氣道:“那自然得從改名字起,什麼二貓三狗王八蓋子,統統跟著咱們的排字來改咯。可惜啊,畫虎不成反類犬了!”
學宮內哄堂大笑。
褚家一族原本已各房分居,族中男孫也早就各叫各的了。被褚太後召入都城後,才照著酈氏皇族的排序統一改了慶字輩的名字。
褚慶秀漲紅了臉,褚慶義捏拳欲罵。
褚慶恩笑著上前拱手:“宮裡的規矩我們姓褚的是不大懂,我們兄弟知道的唯有‘恩義’二字罷了。既然太後娘娘賜下恩典,我們兄弟唯有遵命行事。”
褚慶恩繼續道:“諸位皇子若有疑慮,大可質問太後她老人家,何必衝著我們兄弟來呢。我們兄弟隻是平州來的鄉野小戶,諸位都是真龍血脈,總不會學那些沒出息的,專門柿子撿軟的捏罷。”
這下輪到酈氏皇孫漲紅臉了。
敬美氣的渾身發抖,用力掙開想將自己往後拖的敬善:“你敢罵我們沒出息!”
越王世子不悅,踏前一步欲斥,敬元將他一把拉住,搖搖頭。
敬宣最為難,在座位上扭來扭去。他喜歡褚太後,但卻討厭褚家兄弟。
敬勇怒砸桌暗一拳,吼道:“褚慶恩,有種的彆賣嘴皮子,我們出去練練!”
褚慶恩愈發笑的開心:“哦喲喲,咱們這些二貓三狗雖然出身尋常,可也懂得宮中規矩,我可不敢跟人動拳腳,尤其是……”
“好了。”敬廷用力一拍書案沉聲嗬斥,“到此為止,都少說兩句吧。”
*
懸掛在學宮簷下的銅板終於敲響了。
酈璟鬆了口氣。
唐學士晃著飄飄動的雪白須發緩緩走了進來,對適才發生的爭執仿佛全不知曉,目光繞著殿內巡了一圈,還微笑道:“今日來人挺齊整啊。”
講學開始,無人再提適才的紛爭,酈璟鬆了口氣。
稼桑學宮本是文德皇帝收集天下文卷書籍之處,後來亦見證了前代廢太子與臨江悼王的兄弟謀嫡之亂,最後坐上皇位的卻是排行第三的先帝,這座學宮逐漸冷落下來。
兩年前先帝駕崩,褚太後不知怎麼起了興致,重開稼桑學宮,並召集皇都諸王十四歲以下的兒孫齊來讀書——包括皇帝之子。
像敬廷敬元和酈璟這樣本就在家認真讀書的還好,不過是換個地方繼續讀罷了。
似敬勇敬宣這等調皮好動的,不啻將精力旺盛的活潑小獸生生關進籠子,每每上課總要鬨出些聲響來,不是偷吃糕點就是打瞌睡,再不然一堂課肚子痛三回。
至於敬美敬道這等嬌慣任性的,更是要了親命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告假的日子比來學宮的日子都多。
更有個彆性情暴虐的嬌慣皇孫,平素在自家王府中動輒打罵奴婢,也不得不勉強在宮中按捺本性。
學宮規製七日三休,一個月剛好三輪,眾多驕嬌二氣的貴胄少年磕磕巴巴磨合了一年多,外加幾位夫子和稀泥,方才有了如今的太平局麵。
唐學士是眾夫子之首,據說學問極為深厚,便是當今文壇魁首宰相王昧也難企及,但不知為何,官總也做不上去。好在他也不埋怨,每日瀟瀟灑灑的當差,快快活活的回家,數著日子等待致仕之期。
唐學士年歲大了,還有些耳背,每日隻在開頭講半個多時辰的課,之後便溜去隔間飲茶看書打盹,由李學士和王學士領著眾少年繼續講學寫文。
敬宣總說唐學士偷懶,既然夫子都偷懶,學生也該跟著偷點懶,免得夫子孤單。
真歪理。
酈璟卻覺得這個半禿老頭很妙,微妙之妙,偶爾隻言片語夾在一堆之乎者也中,仿若彆有深意。譬如今日,他明明在講賈誼的《過秦論》,說著說著不知怎的就扯到了一個秦末著名的典故“鴻門宴”。講到這等傳奇故事,連敬勇和敬宣都直起身子認真聽了。
午晌休息,宮人們紛紛端上冷熱食盒和新煮的柑橘茶,眾少年便三五成群吃喝起來,酈璟兩手捧著熱茶碗,默默琢磨那兩句‘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他自小就慣於揣摩他人顏色心思,想起唐學士念到這兩句時微妙的語氣變化,眼前浮現那老頭子眼神奇異的微笑——所以,誰是項莊,誰是沛公?
他當然不會去問,裴王妃的告誡字字如重錘——“不許招搖惹眼,如露珠滴落入水,悄無聲息,泯然眾人。”
他是稼桑宮學一眾貴胄小郎君中最不起眼的那個,體弱,蒼白,不起眼,永遠麵帶病色,永遠氣息不足。讀書平平,騎射平平,連玩耍的能耐都平平。
不懂的還是看書或問王府長史吧,酈璟想。
日過當中,終於下學了,眾少年如同放風的鳥兒,呼哨一聲跑了個乾淨。
敬美今日攢了一肚子的惱怒憋屈,最先衝出學宮大門,敬善連道彆都來不及,匆匆向眾郎君拱了拱手,就急急追了過去。
敬宣看他們兄弟離去的背影,跟酈璟咬耳朵:“敬善真可憐,在杜皇後跟前大氣都不敢出。說是皇子,卻與跟班也沒什麼不同了。以後我娶妻可不要這麼霸道的,要賢良的。”
酈璟輕輕歎氣。
他體會不到這種心情,小時候曾聽說先帝欲賜美人給父親,後來不知如何折騰的,反正楚王府至今隻有裴王妃一位夫人。大約在敬宣心目中,自己的母親也是個霸道之人吧。
褚氏三子往西北側門去了,剩餘的酈家眾小郎君一路說說笑笑,行至永業門前時,敬宣拖著酈璟想要往馬場方向去,“走走,我們去看打馬球,這兒這兒!”
酈璟用儘吃奶的力氣抵抗,“不,不成的,我還有事……”
兩童互相糾纏,扯的發冠都歪了,周遭堂兄弟們嘻嘻哈哈看著。這時,眼力最好的敬勇忽然驚呼:“快看,魏國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