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大宅原先是什麼樣,此刻已被賊人弄的臟亂不堪。
依嵐掀開瓦片看去,隻見他們東一堆西一群,不是拚上幾張桌子圍起來賭錢,就是抱著酒壇劃拳吵鬨,爛醉如泥。
兩人順著屋脊繼續往裡去,隔著一個空空的昏暗廳堂,有十幾人嘻嘻哈哈擠在角落裡的一間屋子中,不知在乾什麼。
盧繪墊著腳尖挪過去,小心掀瓦後向下看去,頓時怒火萬丈——十幾名賊人正輪流糟蹋五六名不著衣衫的年輕女子,他們或扯褲帶,或亂摸一氣,形態齷齪難以言喻。
其中一名賊人大喊著‘不夠不夠’,於是另一人笑嘻嘻的掀開隔壁屋子的地板,從地窖中又揪出兩名堵嘴捆綁的年輕女子,供眾人淫|辱。
依嵐牢牢拉住盧繪,“他們有百來人呢,我們打不過的。”
盧繪咬了咬牙,“先找他們的頭目。”
兩人細看了一陣,隻見有人捧著烤好的雞鴨以及沒開封的酒壇往一個方向送去,神情甚是恭敬——她們就跟了過去。
盧繪和依嵐並非潛伏窺探的高手,隻這夥賊人又唱又叫正在興頭上,整座大宅鬨的沸反盈天,是以她們在屋頂上的動靜完全無人察覺。
躍過兩道橫梁,她們來到了一間較為精致的書房屋頂上。
裡頭有三個錦緞衣袍的賊人正在吃喝,剛好一胖一瘦一長須。
兩名相貌秀麗的少女戰戰兢兢的在桌旁服侍,時不時被拉到賊人懷裡猥褻一番。
依嵐做口型:“要不我們先宰了這三個?”
不等盧繪回答,屋裡那個麵有長須的錦袍人忽的重錘桌麵,“你們究竟叫我來作甚?我為你們擔了這麼大的風險,將這座山丘周遭的巡防營所全部調開,你們還要戲弄我麼?”
盧繪一驚,意識到這個長須中年人恐怕有官府身份,同時也明白了這處賊巢穴的防備為何會鬆弛至此了——原來是有內賊相助。
胖頭目嘻嘻笑道:“王司功也太見外了,酒都還沒喝一口,怎麼就嚷嚷著要走呢。”
盧繪與依嵐麵麵相覷,眼睛瞪大。
她們都想到了張味道的話——莊刺史出門了,現在金州城內管事的是‘王司功’。
難道是他?
王司功憤而起身,作勢要走。
“欸,莫氣莫氣,我們知道王司功的難處,所以從不找金州本地人動手。”瘦頭目連忙拉住他,“再手癢,也隻挑孤身過路的外地人家,絕不給王司功添麻煩。”
王司功哼了一聲,“究竟何事找我。”
瘦頭目道:“今日我派了四個兄弟進城采買些油鹽醯醢,誰知遇上了兩個不長眼的小賤人,竟將我這四個兄弟打成重傷……”
王司功冷笑起來:“你們這群人作惡多端,禽獸不如,難得有人能收拾。”
胖頭目不悅,“我們作惡多端,還不是你王司功包庇,才能舒坦到今日。我們禽獸不如,你姓王的又是什麼好東西!”
王司功一張老臉醬紅,眼看要發怒,瘦頭目又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都在一條船上,何必彼此攻訐呢。”
王司功忍氣,“你們說。”
胖頭目道:“那兩個小賤人是何來曆我不知道,不過給她倆帶路的是你們城裡叫什麼金老大的手下,看樣子要告到姓莊的那裡。你不但得想法子蒙混過去,最好把那兩個小賤人找出來,給兄弟們出口氣。”
王司功怒極了:“你,你,你們做夢!這些日子我為了遮掩你們的行蹤,行事已是十分惹眼了,還不知莊刺史回來後會如何處置我,如今你們竟敢又鬨事!罷了罷了,拚著我這條命不要,也不受你們的要挾!”
瘦頭目發出啫啫的笑聲,“隻你一條命不要麼?當年你誣告頂頭上司譚縣令謀反,害的好多人家破人亡,你自己倒青雲直上,當上了一州司功。倘若此事敗露,你以為隻需償你一條命麼?你的妻兒老小,一個也彆想逃過!”
王司功頹然坐倒,“當年我隻是與譚縣令鬨了些意氣,酒後寫了封舉告信,誰知酷吏窮極求索,嚴刑拷打之下,硬將小案辦成了大案。我,我也沒想到會牽連那麼多人啊。”
胖頭目冷冷道:“隨你怎麼說,喬有誌是死了,但你當年寫給他的信可都在我們這兒,我勸你老實點兒。”
王司功憂愁,“你們究竟要留在金州多久,再過半個月莊刺史就要回來了。”
胖頭目嗤笑:“莊懷貞算個屁,毫無根基的寒門子弟!”
瘦頭目:“不急不急,再過七八日我們兄弟就走,勞煩王司功再多籌辦些糧草馬匹布料給我們,最好再辦些常用藥材。”
“我已然從府庫中騰挪了許多出來,應當夠你們使了……”王司功一驚,“你們是不是想裹挾山下那群流民一起走?”
瘦頭目得意一笑,“怎麼叫裹挾呢?流民可憐呐,我們兄弟瞧好了北麵一座大山,正好給他們一條活路。”
王司功抖著手指,“你,你們想占山為王,逼民為匪?”
胖頭目威脅道,“我勸王司功少管閒事,等我們離了金州地界,就不與你相乾了。”
王司功跺腳,“那怎麼還不走?若流民聚集過多,莊刺史說不定要提前回來處置的。”
瘦頭目笑嘻嘻的,“山下那群老弱病殘,頂多能抽幾十個青壯,這可不夠。加上咱們原來的弟兄,怎麼也得湊上三百壯丁,才有底氣行走江湖呐。”
胖頭目:“王大人放心,咱們也不想撞上莊懷貞,再過七八日,七八日後咱們一定走。也請王司功將我們兄弟所需,儘數辦好。”
王司功滿臉懊惱痛苦,糾結再三,說了句“等我消息”後,憤然離去,瘦頭目笑嘻嘻送他出去。
胖頭目看著他的背影,輕蔑的呸了聲,“讀書人就會裝模作樣,明明一樣作惡,非要裝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然後他轉身進入隔壁——盧繪這才發現這間屋子還有隔間,透過半開的雕花門扉,她看見隔間床上躺了個奄奄一息之人。
胖頭目站在床邊,對著病榻上的人緩聲說道:“闖下這麼大的禍事,你是回不去了。念在你與我們兄弟多年交情,勸你好好養傷,到時與我們一道進山,日後還能吃香喝辣。”
“聽說北麵的慶州有你幾個老相識,這不咱們又有人照應了麼。”
“女皇帝老了,不愛大興刀兵了。隻要咱們小心著點兒,就不會惹來官府圍剿。”
這些話盧繪半懂不懂,她還想再聽兩句,依嵐輕扯她衣袖,做口型道,“王司功走了,要跟上嗎?”
盧繪一想,無聲道:“跟上”。
她手臂一展,長鞭在夜色中宛如遒勁的黑蟒。
依嵐往空中拋出一塊拳頭大的石頭,黑蛇吐信一卷,將石頭卷起,隨後重重往下砸去,嘩啦一聲砸開屋頂,瓦片碎礫紛紛落在屋內眾賊頭上,引起潮水般的叫罵與汙言穢語,紛紛痛罵這破屋年久失修,實在住不下去了雲雲。
胖頭目聽見外麵響動,於是關門出去。
盧繪與依嵐趁亂溜之大吉,遠遠聽見胖頭目似乎在訓斥群賊。
*
王司功帶著兩個心腹家丁匆匆往山下走去,三人用鬥篷將自己遮蓋嚴實,上馬後就一路急行,恨不得頃刻間回到金州城內。然而天不遂人願,他們下山後僅僅馳出兩裡地,就被兩位少女從後方追上,還被一鞭子抽下馬鞍。
王司功摔在地上金星亂冒,見盧繪與依嵐的穿著打扮,還有手中的短刀長鞭,立刻意識到她們就是瘦頭目描述的那兩女子。
“你,你們是何人,想做什麼?”他驚駭不已,拚了命的爬起來。
盧繪怒極,一腳將人踹了個四仰八叉,“你個人麵獸心的混賬王八蛋!”
王司功連連討饒,卻不知自己為何被打。
盧繪也懶得聽,隻一鞭又一鞭的往王司功身上抽去,足足抽了三四十鞭才收了手,王司功被打了個半死不活,趴在地上嗚咽。
轉頭看去,隻見依嵐已將那兩家丁打暈在地。
依嵐將她拉到一邊:“接下來怎麼辦?”
盧繪咬牙,“寧可晚些日子與阿耶阿娘團聚,也不能讓那夥賊子繼續害人了。我們帶上這姓王的,直接去找莊刺史告狀!”
依嵐深知盧繪秉性,早猜到她有此決定,“好,聽繪繪的。”
她習慣性的去摸盧繪腦袋,忽見她側臉映出一片紅霞,奇道,“你臉怎麼紅了?”
盧繪瞪大眼睛,指著前方大叫:“山上著火了!”
依嵐忙回頭,隻見她們剛下來的那座山丘此刻火光衝天。
她愕然,“燒的是那…賊窩嗎?他們走水了?”
“怎麼可能?賊窩裡有那麼多人,著火了也能撲滅啊。”盧繪汗毛都立起來了。
剛才她倆清楚聽見賊頭目說要再過幾日才撤走,所以不可能是他們自己放火銷毀痕跡,那麼就是另來一撥人,不但放了火,還阻止賊人們救火。
依嵐也回過神來,“什麼人這麼厲害,這也沒過多久啊。”她倆從山丘大宅出來,找回自己的馬匹,循跡抓到王司功三人痛打一頓,攏共也不到一個時辰。
盧繪猜測,“是不是那位莊刺史暗中回來了,然後帶著官兵偷襲了那賊窩。”
此言一出,地上呻|吟的王司功嚇了個半死。
依嵐提議:“要不回去看看?”
盧繪心知此行凶險,但還是忍不住,於是道:“遠遠的,看一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