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7章(1 / 2)

去時膽氣如虹,歸時行跡鬼祟,說的就是盧繪和依嵐。

兩個灰頭土臉的男裝少女,十一名衣衫不整的受辱女子,外加七匹馬,兩條狗,如此一行人簡直比白日見鬼還惹眼。

盧繪與依嵐一合計,覺得就這麼招搖的回到金州城也太不妥當,且不說莊刺史還沒回來,也不知王司功還有沒有同夥,還要考慮這十一名女子的名聲。

她倆在當地人生地不熟,隻能去找張味道。

趁著逐漸變淺的夜色回到茶肆,發現胳膊打著木板的張味道獨自一人坐在破凳上,愁眉苦臉地等她們。

見到她倆全須全尾的掀簾而入,張味道喜出望外,連連念佛,“阿彌陀佛,你們總算回來了!老子都快等成望夫石了!”

盧繪見他這麼守信,也很高興,“你阿娘呢?”

張味道叫起來:“我的女祖宗啊,我娘斷了兩根肋骨,我姨夫姨母也半死不活了,難道叫他們仨也在這裡等上一夜?當然是叫村裡人先抬他們回家安置,才能找大夫療傷啊!”

依嵐進來嚷道,“你倆少廢話,這茶肆太小了,又人來人往的,先找個地方落腳。”

“去我家罷。”張味道忽然歎氣:“你們先到我家歇歇,再用些索餅,我娘說救命之恩大如天,她要親口向你們道謝。唉,我,我怕是得進城挨莊刺史的板子了。”

盧繪嚇了一跳:“莊刺史回來啦,為甚要打你?”

依嵐則問:“是你之前闖的禍事發了麼?”

張味道歎道:“唉,昨日你倆說要去找賊窩,我左思右想,心神不寧,於是…唉,於是就找了裡正的兩個兒子商量,叫他們去鄰縣找莊刺史喊救命。我怕莊刺史不理睬,於是將此事拚命往大了說——”

“我說那夥賊人少說有百來號人,聲勢驚人。再不去剿賊,怕要占山為王了。”

“我還說被擄走的女子至少有十幾個,全都被糟蹋的不成人樣了,再不去解救,怕是都活不成的。”

“我還說他們藏在金州鄉野這麼多日居然沒人察覺,不知是不是有內賊……”

盧繪與依嵐相視一笑,眼中俱是笑意。

盧繪:“張小郎你好大的膽子呢,竟敢直接去找莊刺史。”

張味道臉色發綠,“有什麼法子,我怕你們有去無回,隻好拿錢鼓動裡正那兩兒子,說是立了功有他們一份,出了錯全怪我頭上。”

——作為一名在官府案卷留過姓名的市井之徒,如此行徑不啻光腳踩刀刃。

依嵐終於對他刮目相看,“算你講義氣,之前是我看低了你!”

張味道垂頭喪氣,“莊刺史此刻必定快馬加鞭趕回來,估計晌午前就到了。如今你倆好端端的回來了——這當然是好事,可我也成了戲弄官府之人了,莊刺史還不往死了打我啊!”

兩名少女又是一陣輕笑。

依嵐掀開門簾,笑著招呼:“姓張的你出來看看。”

張味道不解,走到門外,頓時眼珠瞪大,渾身一震——隻見外麵幾匹高頭大馬上馱了十幾名衣衫淩亂虛弱不堪的女子。

他張大了嘴,“真的有十幾個啊!你倆居然單槍匹馬就把人救出來啦?”

知道她倆身手不錯,不曾想她們武藝精湛恐怖如斯,他的目光頓時充滿崇敬之意,感覺一不小心就遇到了世外高人。

“……其實不是單槍匹馬。”盧繪不知從何說起,抓著亂糟糟的發髻,“不論能不能立功,你終歸不算誆騙官府了,應該不會挨打了。”

張味道差點樂出眼淚,“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盧繪笑眯眯:“我一直說張小郎君你聰明來著,如今看來,還有幾分料事如神了。趁天還沒亮透,先找個地方安置這些女子吧。”

這時就顯示出地頭蛇的用處了,張味道將胸脯拍的山響,表示毫無問題。

*

當日午後,盧繪與依嵐才回到商隊。

她倆一夜未歸,康屈底急的嘴邊生泡,已經派了幾撥人去找,幾乎要去報官了。

盧繪隻好漫天扯謊,說金州鄉野有戶豪族娶親,開了兩裡地的流水宴,還請了一幫雜戲班子,表演歌舞戲與雜耍。她倆玩樂的忘了時辰,直至日落才想起城門已關,隻好在鄉裡借宿了一宿。

康屈底一陣無語,想起自己的獨生女兒也一般的天真貪玩,隻能一腔急火付諸東流,讓她倆趕緊歇息,明日一早啟程,剩下半日絕不許再出門了。

其實不用他吩咐,兩個少女也是疲倦的狠了,快有兩日一夜沒合眼,又在山路丘陵間來來回回的奔跑,受驚受怕,甚有性命之憂。

盧繪覺得此刻哪怕放頭吊睛白額虎在跟前,她也提不起興致看了。

她們洗漱後倒頭就睡。

睡到半夜,盧繪被餓醒,有氣無力的爬起來找食,忽見對麵宋先生的廂房還亮著燈。

唉,讀書人為啥總愛白天睡覺夜裡熬油呢,怪道阿耶說讀書費錢呢。

*

次日一早商隊啟程,長長的車隊中再度響起康老大果斷有力的喝令聲。

外在尋常內裡卻精致闊敞的馬車中——

“少相可是累壞了,才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就起了身。”老宋抱著口暖壺絮絮叨叨地關懷,“再躺下歇歇罷。”

裴恕之裹著半舊衣袍靠在墊了厚厚絨毯上,“那些信函先生都看過了?”

“都看了。”老宋憤怒的放下暖巢,“好一群人麵獸心的惡徒!一個小吏的酒後怨言,竟能生生攀扯成牽連百人的大冤案!”

裴恕之閉目休憩,“時過境遷,先生再怒也無用。不過也好,我正愁莊懷貞孤高難纏,這些東西來的正是時候。”

“還有這個……”老宋又拿出那條朱紅卷軸來看,神色沉重,“若老夫記得不錯,是鳳臨三年,酷吏牛卯奉命回京兆辦九江郡王一案,誰知行至半途被人摘了腦袋。陛下怒不可遏,當即頒下三道旨意,分彆給了嚴俊暉,嶽鳴,喬有誌三人,上書‘持此諭旨者,可自調衛戍,先斬後奏,便宜行事’。”

裴恕之:“後來嚴俊暉坐罪而死,他那道密旨即被繳回。其後嶽鳴憂懼病故,羽林衛抄家時搜出第二道旨意。隻有喬有誌,人雖死了,當年那道聖旨卻不見了,沒想竟在此處。”

老宋喟歎:“此物可不好用啊。”

裴恕之掀開錦簾一縫,隻見車外春光正盛,歡快的少女揚著馬鞭來來回回的奔馳。他有些遲疑,“……我還是覺得此女眼熟,仿佛哪裡見過。”

老宋笑道:“大約有福之相都有些相似罷。”

裴恕之一瞟,“她相貌有福?”

老宋撅著屁股湊到窗口看,“上回她來請教我學問,我順手給她測了個字……”

裴恕之嗤笑:“她能識得幾個字,還測字!”

“老夫不好問她生辰八字,自然隻能測字相麵了。”老宋回身坐下,神神叨叨的,“這位盧小娘子麵向不錯,隻要她不自尋苦吃,凡事順其自然,便能一世安穩,福貴雙全。”

裴恕之笑著譏嘲:“說的好,可惜盧小娘子雙親不在,不然定會重金謝過先生。”

老宋頑強堅持:“少相不必譏諷老夫。以少相過目不忘的記性,若盧小娘子真與少相哪位故人相像,早想起來了。說不得,還就如老夫所言,有福之相都有些相似。”

裴恕之無法辯駁。

第一眼見到盧繪他就感覺些許異樣,這一路上他幾乎將自幼至今所見之人的麵孔都在心中捋了一遍,然而無一相似。

“三日後你我屆時分道揚鑣,請先生在都城先辛苦一陣。”裴恕之索性閉目養神,“勸先生一句,善易者不卜,善觀者不言。”

“子不語怪力亂神嘛,老夫知道,知道。”老宋訕訕的自說自話,“算了算了,若是不吉之兆,老夫怎麼也得提醒人家一句,既然盧小娘子命格上好,來日三子兩女,皆孝順出息,老夫就不多嘴了。”

裴恕之忍無可忍,倏然坐起:“先生是不是給每個人批命都一樣說辭,人人皆是‘三子兩女,孝順出息’?”

宋先生紅著老臉堅稱:“不是老夫偷懶,算出來真是如此啊!”

“先生歇歇罷。”

*

盧繪與依嵐宛如兩名小賊,臉上笑嘻嘻,眼珠滴溜溜,看康屈底策馬跑至商隊後段,她倆才敢騎行稍遠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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