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3章(1 / 2)

次日天明,一伺宵禁解除,裴恕之快馬回家沐浴更衣,緊趕慢趕入宮點卯去了。

果然,褚皇一見了他就直言道:“朕欲更換董樂二人,卿家可有舉薦?”

裴恕之也不裝傻,答道:“金州刺史莊懷貞如何?微臣在河東亦聞其賢能,將金州治理的井井有條,政績斐然。”

褚皇十分滿意,“正合朕意。董奉常還參奏他‘專斷獨行,刻薄上司’,哼!”——自己不會辦事,但能選出乾練的下屬,也是一種才能。

裴恕之笑道,“若董相能識莊懷貞之才,陛下也不會打算撤他了。”

他心知其實董奉常識彆出來了,就是因為知道莊懷貞是個能臣,才著急打壓。

褚皇大讚,“此言甚是入理。”

然後裴恕之就回去寫正式的舉薦折子了,他落筆甚快,然而沒等他呈上折子,一封來自金州的奏報石破天驚般砸破了都城平靜。

莊懷貞在奏折裡敘述了一樁複雜離奇的案件。

*

假設你是一個有才乾有抱負的刺史,最近正在視察各縣的水利稅賦,忽有百姓冒夜來告,說州內來了一夥百餘人的盜匪,燒殺劫掠,無惡不作。

你本想嗤之以鼻,然後打這幾個報假案的刁民幾板子——作為一名勤勉的刺史,這麼大的事怎麼可能一無所知呢。

然而就在這天夜裡,一群兩百餘人的流民摸到自己所在的縣裡,請你為他們做主。

安頓流民本是有良心的父母官應儘之責,雖然這種事既麻煩又不落好,但你還是決定勉力為之。誰知例行詢問之下,流民們卻說他們原本走投無路,都打算跟一群盜匪落草了,是幾名好心的遊俠兒給他們指了明路來找你的。

你大吃一驚,這才相信盜匪團夥真有其事,於是連夜趕回治所,點齊兵馬殺去流民們所說的那座山丘。

誰知等你抵達時,山丘上已是一片焦炭廢墟,其間橫七豎八躺了一百多具盜匪屍首,或燒焦,或新鮮。你命人搜索山丘附近一帶時,還找到了被打暈捆綁的王司功主仆三人,並從他們身上搜出一封信。

信是一位諢號‘天涯客’的遊俠兒所寫,字跡歪歪斜斜,錯字連篇,遣詞用句也笨拙直白,滿是草莽氣息。

‘天涯客’?你似乎聽說過江湖上確有這麼一號人物,還頗有幾分豪俠仁義的名聲。

信中說,他與幾位江湖朋友深夜趕路時,偶遇這群流民,心生憐憫。他們不欲流民被盜匪利用,又聽聞你愛民如子的名聲,便引導這群流民去找你。正在指點路途之時,忽見一旁山丘火光衝天,正是流民們說的賊窩所在。

你們幾個送彆流民後,爬上山去想一瞧究竟。

途中遇到鬼鬼祟祟正欲出逃的王司功三人,兩位女遊俠順手將他們打暈了。

天涯客等人上山後,發現此時賊窩正在內亂。匪徒們分作兩派互相叫罵廝殺,一派想裹挾流民,北上占山為王;另一派則不欲將事鬨大,想拿了屬於自己的那份金銀,分道揚鑣。

後者應是早有準備,不但率先發難,還潑油縱火。

最後他們鬥的兩敗俱傷,隻剩下十餘名賊人,護著幾箱財寶與一個身著圓領文士袍的傷者逃下山去。匆忙間,天涯客看見這名傷者額頭尖窄,左臉上有個銅錢大的傷疤。

廝殺結束後,天涯客等人過去檢視。一名瀕死的頭領緊拉其手,說地窖裡還藏有一部分金銀,求天涯客救他一命,願將財寶相贈。

……話沒說完,這頭目就咽氣了。

因為不知地窖在何處,他們隻好一處處翻找。蒼天有眼,僥幸發現了十一名被濃煙熏暈過去的女子,便請兩名女遊俠將她們護送下山。

另在後院地窖發現三箱金銀,一同奉上,希望刺史您能用這些財寶安撫受害的百姓們。

你讀完這封信眉頭跳個不停。

你隻知道一個人額頭尖窄左臉上還有個銅錢大的傷疤——那是被一支箭鏃射穿腮幫子留下的。這人就是侍禦史吳知榮,當年在都城時你還吃過這酷吏的虧。

挖出那三箱財貨後,你的眉頭幾乎打成了死結,因為這裡麵有許多件珠寶明顯是禦製之物。你又找了兩名從宮裡匠作監告老回鄉的老金匠辨認,鑒定這些珠寶是屬於廢九江郡王那一支的。

然後根據那十一名劫後餘生女子的控訴,你在山丘廢墟附近挖出了七八具女子屍首,雖然已開始腐爛,但還是看得出生前飽受淩|虐;你又在進出金州的幾條山間小路上挖出了幾十具屍體,被殘殺者上至白發老人,下至繈褓孩童。

朗朗乾坤,蒼天在上,公義何在,如此人間慘事怎能坐視不理?!

你怒發衝冠,氣的渾身發抖,發誓要徹查到底。

之後半個月,你將王司功主仆三人審了個底掉,七八名有經驗的仵作反複驗證一百多具賊人屍首上的傷痕與齒臼特點,你的部下還找到了一間偏僻縣城裡的鋪子,證明起火前一夜,有幾個匪氣十足的彪形大漢買了許多火油。

你終於可以得出結論了:

這是一夥來自南麵房州的匪徒,這麼多年房州官府一直睜隻眼閉隻眼,‘不知何故’他們會有廢九江郡王的珠寶,‘不知為何’他們忽然放棄老巢潛入北麵州縣;

這群盜匪握有王司功當年誣告水縣令的證據,於是趁你外出不在期間,在王司功的儘心遮掩下,他們在那座山丘裡潛藏了個把月;

吳知榮與喬有誌既是同鄉,又是臭味相投的酷吏,是以喬有誌病死時,遺留的重要物件便落到了他手裡,其中就包括要挾王司功的信箋;

這群盜匪因為前程出路與分贓產生了分歧,於是吳知榮吩咐自己手下預先準備,驟然發難,將意見不同的同夥

……

案件敘述完畢,莊懷貞滿懷悲憤言辭犀利的參了兩個人。

第一個是房州刺史豆盧捷,告他‘縱容匪患,以鄰為壑’,導致金州及附近百姓遭到屠戮,女子受蹂躪,實在是天理不容。

第二個是已故酷吏喬有誌,一手炮製了鳳臨三年的水修成縣令案,誣陷良善,殘害無辜,侵吞百姓家產無數。

最後,莊懷貞懇請褚皇嚴查吳知榮,不知他在整個案件中究竟扮演什麼角色。

*

褚皇拿到這份折子後一言不發,讓端木慧交諸閣臣商議。

政事堂中,幾位閣臣花了一個多時辰才輪流讀完了莊懷貞的奏折。

尤其是裴恕之,翻完那本厚厚的奏折久久無語。

他原本是想看看莊懷貞是否全然‘領會’了鐵勒布下的線索,卻不想奏折裡的故事一波三折,情節跌宕起伏,敘述有包袱,轉折有鋪墊,簡直比市井傳奇還刺激,他不禁懷疑自己做的局真有這麼離奇麼。

——莊懷貞你真是屈才了!

裴恕之默默放下奏折。

“諸位說兩句罷,陛下不知何時就會問及此事,我等總要有個說法。”白麵長須的中書令沈欽語氣緩慢的說道。

老沈大人今年芳齡七十六,僅比劉語前輩小五歲。

他出身望族,先帝在位時門蔭入仕,為人中正平和,雅量高致。隻在該說話時說話,不該說話時閉嘴,十分識相。

十幾年前褚皇奪權前他就察覺出不妙,提前告老回鄉;然而不論是為老母丁憂,還是為老妻亡故傷懷,褚皇總能找到說辭將他召回來。

朝臣們私底下都笑稱中書省是‘養老閣’,兩位上官一個八十一,一個七十六,今日你氣虛體弱眼冒金星,明日我老寒腿出不了門,月月都有新花樣。

不過兩位老大人還是很有責任心的,他們通常會間隔著告病。

這陣子沈欽坐堂,劉語自然就不在了。

屋裡無人接話,沈欽隻好繼續,“不如董相您先說兩句。”

董奉常最近察覺到女皇對他的不滿日盛,每日憂心如焚,夙夜難寐。他聞言幾乎跳起來,“姓沈的你莫害我!”——這件事擺明了是個燙手山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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