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低沉的嗓音響起,淩空金刀猝然從後方劈來。
本該結實的藤蔓頃刻斷成兩截,鐘章立刻轉體防禦,三人中目前隻有他在亂流之中還能騰出手。
但虛晃的金刀根本不和他硬碰硬,自發碎裂成千百條細尖,精妙絕倫地斬在每一處藤蔓的薄弱點,把三人之間的連絡切割得稀碎。
三人碰撞、回旋,在光滑至極的冰道上撞得七葷八素,那細尖子不依不撓,趕在裘明處於最末時,忽而合一,化刀狠狠在冰麵一斫,一線割開,碎屑四濺,裘明和二人就斷了,成了兩節。
裘明根本來不及招架,應勢飛出,抱著白球黃板投身而下。
“靠!”
鐘章雙目赤紅,手禦魔力重組藤蔓,猛然上甩,套住裘明,自己抽身飛出。
猛虎章魚毫不猶豫,緊隨其後。
“學長……”
鐘顏緊緊抓住鐘章另一手揮出的藤,身子卡在冰道沿死磕。
被拋出那刻,裘明是迷茫的。
這是他第二次跌進這種被稱作“空間亂流”的,不知是不是“地方”的地方。
而這一次的情況實際比上次好得多。
那回他才五歲,和那些被吸來的成人相比身材短小,人微言輕,他眼見著那群人為了所謂生存希望發起內訌,互相捅刀,最後,因為亂流而死的人數還比不上彼此殘殺的。
普通小孩理應罹受一生難忘的陰影,即使在長大成人後,亦會殘留夢魘,但他卻十分冷淡地目睹全程,找到撕開的裂隙就跳出去了,不痛不癢。也就是在斯敖尤秘境翻了車,被個人救了,覺得這人還成,才答應他,大抵算是憧憬地找什麼答案。
雖然蘇昊造謠在先,但他深知,自己確實從小就不是好東西。
他早知道孤兒院中有個流落到那、身體不好的同齡人,一直受其他蠻橫的欺負。他無動於衷,不是因為實力不足,事實上當時的孤兒院根本沒孩子敢惹他,他隻是怕麻煩。直到有天,他藏一角落清靜,親眼窺見那體弱孩子被打,卻悶聲不吭,才幫他趕跑了那群大的。那孩子還是一聲不吭,看了他眼就爬起來走了。
後來他“順手”又幫幾回,孩子看他的眼神開始發光。孩子雖然體弱,但相貌屬實不錯,比那群光齜牙咧嘴的順眼不知多少,他就當有個好玩的玩具,領著孩子了。處熟後,孩子其實話癆又藏不住心事,成天叨叨要和裘明一樣匡扶正義,裘明不勝其煩,還想笑。
那孩子後來找回自己的名字,找回自己的家人,家世顯赫,天賦卓然,常常失蹤,不去上課。
裘明渾不在意,傻缺永遠是傻缺,更彆提他當時漸漸體虛,和一個囂張的小妮,以及一個纏人的校醫杠上,又被一個遷怒加眼瘸的敗類潑狗血,天天折騰,又領回一隻黑貓,腦袋上居然還長了根草,拔也拔不掉,雞飛狗跳的,簡直心力交瘁。
可那根草之後變態成一頭牛氣哄哄的球,那隻貓也進化為一塊陰險又敏感的板子,現今統統都在他懷裡。
他腦子裡甚至還揣著一匹狗腿諂媚但就不說實話的滑頭。
那個改過自新的小妮不久前才精神力失控,嘴巴閉得比蚌殼嚴;那個放浪形骸的校醫要回族內相親,這時候她可能把了十幾個男的,甚至可能設法往那些男的肚裡塞了三十多個崽;那個樂嗬嗬的傻缺還在礦人族地,孤零零一個,被個笑麵虎賣了恐怕還要給人數錢……
而這裡,一個人抓藤,一個人飛身,上演著說是英雄,實是飛蛾撲火的戲碼。
“……”
一片靜默之中,頭朝下,感應中趨近亂流的裘明,抱緊了無法在這之內飛翔的魂球和布靈,忽然大張眼睛。
他的雙目生出焦點,聚集視線,透過一望無垠的虛空,似是把目光遙遙放到了一個人的身上。
你是四階賢者。
我知道在你眼內,我們都是不足為慮的蠢貨。事實上,我也這麼認為。
而你想殺我,叫我半途而廢……
裘明僵住身體,雙目中金黑深芒一閃而逝,掖在懷中深處的玉佩熱得發燙。
一股玄之又玄的氣勢突然降在這,橫掃無邊,肆行無忌,任亂流如此,它如永恒,巋然不動。
亂流逐漸在他眼中、腦內、心思之上、方寸之下擴展開來,析出奧秘,分解蒙蔽,破獲目標,而後風流雲散,兀自鎖定。
“在那兒。”
禦使夢囈中,魂球攢足力道,朝向不能稱作“某處”的“某處”擊出全力一刺。
分明是不足為道的魔力,微乎其微的刺激,可那處卻洞穿了,清透的天光自窟窿裡穿了過來,蓋在裘明三個,半覆著飛身撲來的鐘章。
“什麼……”這位強硬的學長喃喃自語。
“嗯?”那道低沉聲含著驚疑不定的情緒。
“啊!”唯獨力竭的鐘顏不以為喜,她隨著入侵的亂流再一次重重磕到邊沿上,冰道已經充滿裂痕,額上、體膚和掌心都是皸裂的血紋。
鐘章最先回神,斬釘截鐵地傳去指令:“我陪他們,你去通知礦人!”
他手起刀落,砍斷藤蔓,禦獸化為流光,進入眉心,他則順著壓力撲向裘明,兩人一同飛向那個洞口。
鐘顏則酸痛地放開手臂,放鬆鉗製,和發梢的蝦王一起被冰道衝向終端,身影轉瞬隱沒。
到了窟窿,壓力倏然加強,鐘章和裘明之間纏繞的藤蔓被輕鬆掙碎。
前者仍然儘力靠近,後者沐浴天光,合著流血的眼,嘴角噙著笑容,又感受到外部暴漲的惱怒和殺意,遂譏諷地做著口型:我偏不叫你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