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考慮這個問題還太早,我關心的是水真理來金猴寺的目的。
十幾個人在林子裡地毯式向前推進,已經進入了大山深處,天邊逐漸露出了曙光,鳥群在雲層下飛翔盤旋,散發著清香的露珠從樹葉上劃落,打在肩頭。
肩頭還趴著一個亂蓬蓬的小腦袋,兩隻胳膊筆直的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高護法打了個哈欠,扭頭看見我:“睡著了?”
“嗯”。
我把小妹往上托了托,她比我想像中的輕,比半扇豬重不了多少,最初我還不願意背她,高護法便讓我們留在原地等,黑咕隆咚的,我不敢,走回去?更害怕。
最要命的是,小妹屬於那種說睡就睡的人,前腳跟你搭著話,後腳就能倒在你懷裡,英雄就義似的,你連說不的機會都沒有。
“前麵有個湖,咱們坐下來歇會兒,攢攢勁,然後我叫人送你們回去”。
天雖然快亮了,但他擔心我會迷失方向。
湖不大,是個死水湖,綠盈盈的水麵上飄著浮萍和氣泡,看著有點臟。
高護法脫掉外衣,鋪在潮濕的大石頭上,我把小妹放下,用肩膀抵著她:“水開方回到同益城,是不是為了替水複機報仇?那水鑒老爺子乾嗎不跟著回去?”。
“水孟池的後代很爭氣,前後出了不少大官,水鑒是文職,兒子水開方一直做到兩省都監軍,封萬郎將,娶的是相國千金,不敢說權勢有多大,但身份地位上去了,有人便要為他寫書立傳……”。
這傳怎麼寫呢?。
除了他自個兒,家世來曆也是濃墨重彩的一筆,可數到頭,竟然是個死不見屍的水複機,想再往上不行了,那是同益城沈家的事,人家不樂意呀,什麼是勾名沒籍,就是不管你要飯的、還是皇帝,永遠不能沾姓沈的邊。
我聽著不怎麼相信,如果水開方真的成為最高掌權者,那沈家的人肯定屁顛屁顛的求著他認祖歸宗。
即使不圖什麼,也擔心給自己穿小鞋。
水開方十分鬱悶,無論如何也要證明自己才是正兒八經的沈氏血脈,終於求著老泰山把自己調回了同益城。
“我不以天之法待你,以你待我之法待你”。
高護法莫名的歎了口氣:“都說兄弟姐妹之間是砸斷骨頭連著筋,可水開方不但要把筋砸斷,還要把那一半遠遠的扔出去”。
他象當年沈家驅逐沈如斯一樣,將沈家人統統趕出了城,命令他們更名換姓,不許再提一個沈字,並放燒光了雪山上的歡喜花。
“都說富不過三代,沈家那時候已經開始衰敗了,小胳膊怎麼能擰得過大腿,隻能遠走他鄉,延用了雪山郎母親吳女的姓氏……”。
水開方立即上報地方官,改回沈姓,成為同益城沈家的新主人。
沈自舟就是這個惡霸的子孫。
以德修身的水鑒卻看不慣兒子這種強盜似的行徑,多次勸說未果,氣的抽出他的腰刀割斷自己衣袖,你不聽我的,我就不跟你玩了,從此恩斷意絕。
“那幫姓吳的能咽得下這口氣嗎?”。
“誰能咽得下去,因為錯一開始就是沈如斯犯下的,水開方如果披荊戴棘,跪在沈家後墳前好好磕幾個頭,也許沈家會網開一麵,允許他重新入冊,沒想到他卻反咬一口,欺人太甚”。
那倒是,身後有相國撐腰,放個屁也得比彆人的聲音大些。
從此,吳家人效仿勾踐,臥薪嘗膽,將族中最美的一位姑娘吳女子嫁給了大將軍威赫武,兩家之間開始了漫長的名譽之爭。
“這可又違反了祖訓?”。
“祖訓?哼……”。
高護法冷笑:“違反祖訓的吳家也不是頭一個”。
“那水家幫誰?”。
水鑒與沈開方老死不相往來,水源濟獨門五趾,樂得逍遙自在,而水紋靜最慘,因為沈氏家族向來看不起外婿所生的孩子,那怕是親兄弟也是不管不問,寒了二姐的心,最後一賭氣,自己把自己勾名沒藉,從了夫姓,馮。
馮漁!
水複機的三個兒女,真是青出於藍,比他們爸爸強多了,為所欲為,那還要訓碑有什麼用,立在那兒丟人現眼嗎?。
“所以,訓碑被人砸了”。
“砸了?”
這一驚非同小可,誰這麼大膽?。
高護法輕輕搖頭:“你沒去過沈家祠堂,裡麵有兩塊碑,一塊是斷碑,也就是原碑,另一塊是沈自舟立的新碑,他倒是個敢想敢做的人,打算挽救這個四分五裂的沈氏家族”。
振興家族的第一步,是要摒棄前嫌,化乾戈為玉帛。
目前的局勢對於沈自舟來說雖然被動,卻是絕佳的良機,因為隻有在共同應對危難時,人們才會爆發出驚人的凝聚力。
林子裡忽然響起刷刷的奔跑聲,有人剛問了句誰,就整個飛了出來,臉都被踢變了形。
樹後似乎有不少人影在晃動,高護法招呼大家圍成扇形,包抄過去。
最先露麵的是個大高個,白靈猴就蹲在他寬闊的肩膀上。
他好象沒看到麵前有人,一邊彈舌頭逗猴子,一邊跟身後的人說話:“要是白靈猴都找不到,咱們就彆費這個勁了,直接去找水真理,讓她把東西交出來”。
“馮漁說有三塊僧袍,馮家有一塊,水家有兩塊”。
第二個人個子也不低,胳膊粗的象大力水手:“他隻知道水真理得了一塊,最後一塊在那兒,水鑒傳給了沈開方,還是彆人?”。
第三個人低著頭,幾次險些被樹根絆倒:“……我……我一直在想,馮漁為啥要把這個秘密告訴咱們,水源濟當年的事情除了水家以外,沒人知道”。
“沈自舟和水真理都在找他,說不定威家的人也想插一腳,這小子是害怕了,那東西拿著燙手,扔了又舍不得”。
高護法打手勢讓大家後退。
“要是我就給他們了,反正都是一家人的事……”。
“你把他們當一家人,他們能嗎?十年前馮家老太太病的要死,都說隻有原石藥業的餘量海餘主任能救,馮漁到處托人找關係,想求沈自舟幫忙聯係一下,第一次說不認識,第二次抬出了水紋靜,總算見了麵……”。
“這不就行了嗎?”。
“行個犢子”。
第二個人沒好氣的說:“拿著化驗單看了看,連老太太都不去見,扔給了一張卡,讓準備後事”。
“嗐,馮漁也忒較真,生老病死,老天爺當家,誰也沒轍”。
三人說著話,來到湖邊,白靈猴突然跳了下來,衝著湖水左看右看,一伸爪子撈出一個東西。
活蹦亂跳的,一條小魚。
大高個踢了它一腳:“這個猢猻”。
白靈猴受了驚,站起來,頭上的毛炸著,瞳孔中的紅點瞬間擴張,雙眼一片血紅。
高護法飛奔過去,擋在猴子麵前,雙手比劃著,嘴裡發出“嗬嗬”的聲音。
白靈猴急躁的轉著圈子,“唧唧”個不停,那嚇人的紅光慢慢褪去,“呼”的撲進他懷裡。
高護法籲出一口氣,轉身握住大高個的手腕,一捋袖子,小臂上赫然紋著個沈字。
“你們是吳家的人”。
他仰起頭,望著晨曦中那人的臉:“四大家族終於齊了……”。